七年之癢（十一）

梅梅把車開進宏英的住宅小區。經過五月的雨水和陽光， 這裏高爾夫球場的綠草不僅濃密閃亮，還被修剪得整整齊齊， 遠看竟象是鋪了一整塊的綠絲絨。誰能想到對美國人來說一塊草坪也能有那麽多的講究， 種了要澆水施肥， 一旦長高長壯了卻又要剪短， 反複折騰要的就是這綠絲絨效果。 想到在這個世界的某些地方有些人窮得甚至不能裹腹，但在此地一塊草坪卻能花費那麽多的錢財，梅梅不乏嘲諷地想道，這豈不正如有些富人可以一次出手購買上萬美金的衣服首飾， 而她梅梅卻因出不了五萬塊錢而在家裏吵得夫妻反目一樣， 這世道就是這樣。

她把車在宏英房前的車道停好，想到三周前來這裏的起因也是和跟邁克的爭吵有關，忍不住暗自神傷。 她下了車， 抬頭眯眼打量這幢在六月燦爛陽光裏挺拔聳立的大房子， 依然能夠體會到自己第一次來宏英家參觀時的震驚。 那時她想， 這是多麽漂亮的一座房子，入口處的前廳懸掛著一盞流光四溢的水晶大吊燈，棕褐色的木頭地板上鋪著厚實的羊毛花地毯，桌子上擺放著丹尼爾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精致工藝品，牆上掛著幾幅線條簡潔但色彩明亮的現代抽象油畫， 給這個不然顯得有點肅穆的房子帶來了活潑輕快。 她讚賞這所大房子所體現出的品味， 但她卻暗自承認身處其中卻隻讓她想念自己擁擠窄小的家，想念那裏她所熟悉的氣息和溫馨。

邁克和梅梅是在結婚後不久買下那所小房子的。 那時她碩士剛畢業， 急不可待地離開密歇根來到這裏， 對從此能和邁克朝夕相處長相廝守充滿了憧憬。她在一所社區大學裏找到一份辦公室工作， 雖然薪水不高專業也不完全對口， 但至少那是她在美國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考慮到擁有一個社會學博士的頭銜將能讓她在本地眾多的大學裏謀到一個教職，她甚至開始斟酌起繼續深造的可能性，然而最終決定暫且壓後這個計劃，因為剛脫離學校的她隻想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輕鬆。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最快樂的一段時間，衣食不愁，夜夜簫歌，天天享受著這個大都會帶來的新奇，更不用提身邊有個讓人豔羨的英俊丈夫四處攜手相隨。 那一陣子她以為她的生活不可能更幸福了， 直到她的意外懷孕打亂了所有的計劃。梅梅歎了口氣， 覺得那年隨心所欲的快活日子離此時身心俱憊的她如此遙遠， 遠得讓人恍惚，遠得讓人懷疑它們曾經的真實存在。

梅梅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抬腳向宏英家的前門走去， 為這個高雅得讓人生疏的房子再次成為她得以求助的避難所而微覺難堪， 更為由她朋友的丈夫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來出手相助而深感酸澀。

“梅梅， 此時我正在機場趕去洛杉磯的飛機， 過兩天就回來。 我會立刻打電話給丹尼爾， 囑托他替你安排錢款的事， 並讓他盡快來和你聯係。”手機裏梅梅可以聽到宏英急促的呼吸聲， 想像著她在機場飛快奔走的情形， 不覺為自己打電話的不合時宜而懊悔。 在那晚為是否能夠並應該出錢為梅梅父母買房的事爭吵後， 在隨後兩天裏邁克和梅梅互相沒有多說過話。 在獨自絞盡腦汁反複思量後梅梅發現拉下臉麵求助於她多年的好朋友宏英竟是她能找到的唯一途徑， 令人欣慰的是宏英沒有一口回絕。

“梅梅， 我掛機前就多說一句吧。 錢財是身外之物， 真不值得為此和邁克爭吵。好好珍惜你的婚姻吧， 我但願你能知道你有多幸運。”宏英的一番肺腑之言讓梅梅百味交集， 為自己目前的困境暫時得到緩解， 為宏英在她患難時顯露的真情， 更為自己那令人灰心喪氣的婚姻。我但願我也能夠知道我有多幸運， 梅梅在心裏說道。

在和宏英通過電話僅僅半小時後梅梅就收到了丹尼爾打來的電話， 要她下午過來取支票。而當丹尼爾開門以一如其往的和藹友善來迎接她時， 梅梅更是感動地幾欲落淚。

“丹尼爾， 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麽感激你的幫助。”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 手裏捏著這張列她父親為收款人的三萬美金支票， 梅梅幾乎說不出話來。

“梅梅， 我隻是很高興我能夠幫助你。”丹尼爾微笑著說道， 把斟好的那杯綠茶推到梅梅麵前， “宏英很獨立， 從來不喜歡讓我幫助她， 我對她至少允許讓我幫助她的朋友而感到高興。再說， 你知道我的公司和中國有業務往來， 說不定我可以把這筆錢作為可收款暫掛在帳上呢。”

“但願邁克能夠理解我的做法。”梅梅看著這張支票黯然說道， 不敢想像邁克得知此事後的反映。

“梅梅， 我很理解邁克的想法，正如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一樣。”丹尼爾懇切地說道，“ 二十年前我的反映恐怕會和邁克一模一樣， 但在中國生活了近五年讓我對中國人的家庭關係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也讓我對許多事情都更容易接受， 比如說宏英到目前為止還沒讓她母親知道我們結婚的事。”

“宏英的母親不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你是說宏英這些年來一直沒告訴她？”梅梅震驚地問道， “可為什麽呢？”

丹尼爾聳聳肩膀， 淡淡地答道：“她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 也許她以為她母親接受不了我？ 也許她以為她母親沒有必要知道？我不知道， 但也無意去追問， 這是她的選擇， 而我尊重她的選擇。”

“在她尚在加州讀書時她母親曾來探親， 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月， 宏英告訴她我是她的房東。”丹尼爾沒對梅梅的驚訝多加注意， 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不過她倒沒說錯， 我那時的確也是她的房東。 她是住在我的房子裏。”

“可那樣的做法對你足夠尊重嗎？”梅梅難以置信地問道。

“梅梅， 請別誤解我， 我不是說宏英不是個好妻子。 這些年來她在學習和工作上都非常勤奮努力， 她對我也一直很忠誠， 我對她沒有一點怨言。”丹尼爾慢慢地說道，“雖然她的做法有些超乎尋常， 但我相信她一定有正當的理由去這樣做。”

梅梅喃喃地說道：“為何邁克對我們出錢給父母買房的事就沒有你那樣的開通呢？”

隻聽見丹尼爾說道：“我並不以為邁克對此事不夠開明。 他愛你， 他當然是想做到你想讓他做的事。 但是你得明白， 當一個男人想幫助他愛的女人卻沒有能力去實現時， 這是非常損傷自尊心和自信的局麵。當然， 當一個男人有能力並想去幫助他愛的女人卻被她拒絕時， 這又是另一種傷害。”

梅梅抬頭看進丹尼爾的棕色眼睛裏，想要看懂他話裏潛藏的含義， 但除了平和溫暖之外她並沒能看到意想中的不平或痛楚。 她忍不住去猜想他和宏英的關係，但覺得那是遠遠超乎她能夠知曉或理解的。 而正在此時她的手機在包裏響了起來， 她取出看了看來電顯示， 那是來自邁克辦公室的號碼。 （待續）文章版權屬Kathyzhang73所有， 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