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酷---(原創)---燉牛肉
想起了父親,俺有千萬條思緒開始,但是卻沒有一條主線。他存在於俺的每時每刻中,卻沒有一時,俺真正的想過他。倒不如俺也交代一下俺父親的背景。
俺的父親出生在北京,是個正牌大學生。當年,響應國家號召大學生上山下鄉,轟轟烈烈的投入到山西農村,可惜就再也沒能回去。他一生的遺憾或許也就在於此。他一心想象的偉大事業,到了農村荒涼原始的土地上,徹底變為泡影。他說,他大學讀過了全圖書館的書,編織了許多偉大強國的夢,可是,在一篇荒蕪的土地上,沒幾個人識字的世界,他年輕的心徹底絕望了。麵對他的是,一群目不識丁的孩子和大人,他們純樸,他們可愛,可是,他們也很可悲。也許是那個時候,父親養成了沉默的習慣。他喜歡獨自看書,喜歡獨自擺弄郵票花卉。偶爾高興的時候,一定是他覺得需要高興的時候。俺對這個很耿耿於懷,他沒有過真正高興的時候嗎?
父親後來在那裏遇到了下放農村的姨父。姨父覺得父親是個不一般的人物,就把母親介紹給了父親。這樣,父親也離開了農村來到了山西一個小城市,這樣一待,就是一生。
父親在俺眼中,一直是個很嚴肅的人。雖然偶爾他也開開玩笑,但是他的性格中卻存在一種讓人不敢靠近的特質。俺和父親幾乎重來沒有聊過天。俺記得俺在大陸的時候,俺們最多就是說幾句場麵話。記得一次俺上了大學,父親來看俺,一共就待了大概十五分鍾。俺最後想留他吃飯,他擺擺手說,我吃了,好了,走了,多保重身體。俺回到食堂,同學問俺,你父親找你呢;俺說已經走了。有人還說,大中午的怎麽不留吃飯啊。俺沒說話。這就是俺的父親。
俺記得小時候,父親就是那個樣子。他總是躲在屋子裏鼓搗郵票或者書籍。俺假裝進去找東西的時候,他總是裝做沒看見。每天,他去上班的時候,俺的心就放到了底。回頭想想,他也沒有說過什麽,不過就是覺得氣氛很緊張。
父親的廚藝是俺們津津樂道的。他喜歡吃,喜歡做飯。每年的過節,父親總是一手包辦俺們的夥食。隻見父親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有人進去幫忙,一定是被父親請出來。俺也得以沒有學到父親的廚藝。俺現在一直後悔不迭。不過俺記得俺有個在北京上學的表姐,說俺父親為人很幽默,一次去看她的時候,一邊做飯,一邊開玩笑。俺聽完一驚,自今以為俺父親那天是喝了酒去的。
俺一直渴望和俺的父親交談。俺的哥哥直到近幾年還在埋怨,父親總是很沉默,偶爾的交談一定是很快就結束。俺也試圖打開父親的話匣子,深入了解父親的感受。父親已經過六十了,他依舊是沉默寡言。俺每次越洋電話打過去,他總是用“別亂花錢了,電話很貴。早點休息吧,別累壞身體”之類的話,把談話匆匆結束。俺每次掛上電話,總是想,俺幾個月不打回去電話,看你有沒有話說。可是每到星期末,自己不自覺又拿起電話,父親接起電話,口氣越來越客氣:你好,你好。這也是父親退休以後的重大變化。俺覺得父親心理開始變老了。以前父親總是抱怨俺太不用功,不切實際,可是當俺一天天越飛越遠的時候,父親開始接受了俺的一切觀點,不知不覺中。俺依然回憶父親送俺出國的那天晚上說的話,現在俺才仿佛記得父親說了句:早點睡吧,明天要趕飛機。那幾乎就是俺們所有的的話。俺在芝加哥機場的時候,慌忙中猛然掏出父親留給俺的一個餅子,俺才深深感到,俺們已經遠隔異地。俺拿著餅子茫然若失。
記得前幾年回去的時候,那是俺四年後頭一次回去。俺盡量把心情放輕鬆,不想給這次探親帶上任何沉重的色彩。父親說好要接俺的,可是最後改變了主意。他說要加班。以至於母親抱怨他很長時間。可是,父親那天實際是去了。他沒有看到我後,覺得很擔心,一個人回去,也沒有跟大家講。那天飛機晚點了整整五個小時。父親去問服務台的時候,她們說飛機已經到了。其實俺因為頭一班誤點,隻好改搭另外一班回來。俺提著行李進家門的一刻,俺就仿佛又變小了。父親頂著黑白分明的稀發,母親驚訝的眼神。父親把母親的話打住,說,先讓他睡覺,先睡覺,路上累了。俺猛然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上大學時候,周末回家小住的那個孩子。俺也沒說什麽,看看表,已經淩晨一點多了,說,爸,媽你們好吧。父親難的的樂了,說,我們好,你先睡吧,別累著了。俺其實一夜沒睡。俺哥和俺聊了一個晚上。早上,母親似乎被父親特意叮囑過,臉色盡是笑,好像很開心,說點家裏的喜事。父親早早就出去買早點了。俺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父親總是偷空出去,母親講的就是親戚四鄰的事情。家裏的格局幾乎沒變,俺以前睡過得床一直就沒有挪動地方。俺打開俺以前的箱子,裏麵的東西,一點都沒有動過。俺,不知道怎麽樣去解釋這種感情?
俺要走的時候,母親最後流下了眼淚。父親催促司機快開車。俺似乎也繼承了父親的酷,一直沒有說話。路上,午飯的時候,父親點了好幾個以前俺們常吃的菜,小籠包子,小肚,茄子,俺們依然吃的無聲無息。結賬的時候,服務員把賬單丟給了俺。俺把賬單給了父親,父親很自然的結了賬,以至於那個服務員還向俺翻白眼。路上,父親問俺幾年在外麵的日子,俺擺擺手,說,別問了,很艱難。父親沒有繼續問下去。
去了北京的時候,俺們住得地方恰好是父親小時候以前經常玩的地方。俺這麽多年來,頭一次看到父親眼睛開始放起光芒。他那麽熟悉的用北京老話和人打招呼,跟俺喋喋不休的介紹著那裏的一切。俺覺得,父親老了,他開始架不起父親的架子。
上飛機的時候,俺講起了頭一次走的時候,父親給俺的餅子。父親說,那是給你飛機上吃的。俺笑笑說,爸,飛機上有免費餐。父親嘻嘻一笑,說忘了。後來等飛機的時候,他匆匆在飛機場昂貴的餐廳買了塊蛋糕,用紙包著,遞給俺說,上飛機的時候墊墊。俺接過來,說,你吃吧,我有東西吃,媽給我帶的。俺提包裏塞滿了母親帶的方便麵和鹹菜餅幹。父親說,我一會兒中午出去吃,你吃吧,這裏東西太貴。
俺進了行李托運大廳的時候,父親不允許進去。父親淡淡說,我回去了,中午就要做火車回去了。俺說,好吧,你保重身體。父親擺擺手說,照顧好自己,我走了。父親沒有停留一刻,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廳。俺心理一陣茫然。或許父親是不願意給俺增添什麽煩惱。俺托運行李的時候,超重。俺毫不猶豫的把行李裏的兩瓶酒拿出來。那是俺本來想帶回去自己享用的。誰知道父親說外麵的假貨太多,他把他藏了十幾年的兩瓶汾酒和一瓶竹葉青給俺帶上。俺一直覺得內疚。當俺拿著酒急忙跑出大廳試圖趕上父親的時候,父親奇跡般的在俺麵前出現,著急的問:怎麽了,不讓帶?俺明白了他一直沒走,就在某個角落注視著俺。他為了自己的舉動掩飾說,本來出來了,想想現在還早,還是等等再回吧。這次,俺倒是很堅決的說,爸,俺走了,保重身體。俺頭也不回的走了。俺知道,俺父親一直注視著俺,或許,流淚了。
俺後來一直慫恿父親回北京小住。父親終於最近回北京住了一陣子。不過他說,還是放心不下家裏,住的不踏實。言語中他終於流露出感情。父母最近要搬進新房子去住。父親說,會永遠留一間給俺,還有我哥,俺們以前的東西他們會如數搬過去。父親說這些的時候,俺心裏很難受。俺也似乎明白了人在兩個地方抉擇的時候,遇到的感情掙紮,就像是父親心裏一直有的。
俺記憶裏有一次父親很高興。那是俺考上市重點高中放榜的日子。俺因為害怕早就搬到阿姨家去住了。俺和俺表哥兩個人每天玩的醉生夢死。那天,俺剛起床,就看到父親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俺心裏一疙瘩,知道有什麽要發生了。
俺父親進屋劈頭一句話:今天放榜,你怎麽也不著急。俺撒謊說,還以為是明天呢。父親臉色隨即一樂,說,你覺得考的怎麽樣?俺一看,就知道好消息來了。俺臉色也開始緩和,嘻嘻一笑,說,一般吧。父親臉色又嚴肅起來,說,考上了;我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到這裏來了。俺記得父親那天給我和表哥炒了好幾個菜。俺們吃的時候他就離開了。俺表哥還一直問,你爸怎麽不吃呀,一起吃吧,怎麽走了。這個人,真奇怪。俺或許該說,那才是酷。可惜那時候沒那個詞。
俺每到看到同學的父母來食堂一家人吃飯的時候,俺就覺得別扭。以至於一次,俺的一個鄉下大學同學的父親帶來一大袋子麻花,俺居然對同學說,一個大男人弄的婆婆媽媽的幹什麽?俺實在後悔說了那句話。父親怎麽去解釋他的個性,俺隻能說,酷!
寫的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