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ail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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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菜 根 譚

(2005-07-13 05:03:50) 下一個
[明] 洪應明 餘過古刹,於殘經敗紙中拾得《菜根譚》一錄。翻視之,雖屬禪宗,然於 身心性命之學,實有隱隱相發明者。亟攜歸,重加校讎,繕寫成帙。舊有 序,文不雅馴,且於是書無關涉語,故芟之。著是書者為洪應明,究不知 其為何許人也。 乾隆五十九年二月二日,遂初堂主人識 修 身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從烈火中煆來;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須向薄冰上履過。 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防之當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針之罅漏;萬善全,始得一生無 愧。修之當如淩雲寶樹,須假眾木以撐持。 忙處事為,常向閑中先檢點,過舉自稀。動時念想,預從靜裏密操持,非心自息。 為善而欲自高勝人,施恩而欲要名結好,修業而欲驚世駭俗,植節而欲標異見奇,此皆 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荊棘,最易夾帶,最難拔除者也。須是滌盡渣滓,斬絕萌芽,才見本 來真體。 能輕富貴,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能重名義,又複重一重名義之念。是事境之塵氛未 掃,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處拔除不淨,恐石去而草複生矣。 紛擾固溺誌之場,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學者當棲心元默,以寧吾真體。亦當適誌恬 愉,以養吾圓機。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則根燼複萌,而塵情終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執,執之則渣滓 未化,而理趣反轉為欲根。 無事便思有閑雜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氣否。得意便思有驕矜辭色否。失意便思有 怨望情懷否。時時檢點,到得從多入少、從有入無處,才是學問的真消息。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萬變不窮之妙用。立業建功,事事要從實地著腳,若少慕 聲聞,便成偽果;講道修德,念念要從虛處立基,若稍計功效,便落塵情。 身不宜忙,而忙於閑暇之時,亦可儆惕惰氣;心不可放,而放於收攝之後,亦可鼓暢天 機。 鍾鼓體虛,為聲聞而招擊撞;麋鹿性逸,因豢養而受羈糜。可見名為招禍之本,欲乃散 誌之媒。學者不可不力為掃除也。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纖塵不染,方解開地網天羅。 一點不忍的念頭,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為的氣節,是撐天撐地之柱石。故君子於 一蟲一蟻不忍傷殘,一縷一絲勿容貪冒,變可為萬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焰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 學者動靜殊操、喧寂異趣,還是鍛煉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須是操存涵養,定雲止水 中,有鳶飛魚躍的景象;風狂雨驟處,有波恬浪靜的風光,才見處一化齊之妙。 心是一顆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猶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滌猶易;以情識襯貼之,猶明 珠而飾以銀黃,其洗滌最難。故學者不患垢病,而患潔病之難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難 除。 軀殼的我要看得破,則萬有皆空而其心常虛,虛則義理來居;性命的我要認得真,則萬 理皆備而其心常實,實則物欲不入。 麵上掃開十層甲,眉目才無可憎;胸中滌去數鬥塵,語言方覺有味。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我果為洪爐大冶,何患頑金鈍鐵之不可陶熔。我果為巨海長江,何患橫流汙瀆之不能容 納。 白日欺人,難逃清夜之鬼報;紅顏失誌,空貽皓首之悲傷。 以積貨財之心積學問,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愛妻子之心愛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國 家,出此入彼,念慮隻差毫末,而超凡入聖,人品且判星淵矣。人胡不猛然轉念哉! 立百福之基,隻在一念慈祥;開萬善之門,無如寸心挹損。 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義之門;馳得塵俗之肩,方可挑聖賢之擔。 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學問;消得家庭內嫌雪,才為火內栽蓮。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還有迷,總不如自悟之了了;意興從外境而得者,有得還有 失,總不如自得之休休。 情之同處即為性,舍情則性不可見,欲之公處即為理,舍欲則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滅 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絕欲,惟期寡欲而已。 欲遇變而無倉忙,須向常時念念守得定;欲臨死而無貪戀,須向生時事事看得輕。 一念過差,足喪生平之善;終身檢飭,難蓋一事之愆。 從五更枕席上參勘心體,氣未動,情未萌,才見本來麵目;向三時飲食中諳練世味,濃 不欣,淡不厭,方為切實工夫。 應 酬 操存要有真宰,無真宰則遇事便倒,何以植頂天立地之砥柱!應用要有圓機,無圓機則 觸物有礙,何以成旋乾轉坤之經綸! 士君子之涉世,於人不可輕為喜怒,喜怒輕,則心腹肝膽皆為人所窺;於物不可重為愛 憎,愛憎重,則意氣精神悉為物所製。 倚高才而玩世,背後須防射影之蟲;飾厚貌以欺人,麵前恐有照膽之鏡。 心體澄徹,常在明鏡止水之中,則天下自無可厭之事;意氣和平,賞在麗日光風之內, 則天下自無可惡之人。當是非邪正之交,不可少遷就,少遷就則失從違之正;值利害得失之 會,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則起趨避之私。 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蘿蔦依鬆,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所以君子 寧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好醜心太明,則物不契;賢愚心太明,則人不親。士君子須是內精明而外渾厚,使好醜 兩得其平,賢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伺察以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養智;奮迅以為速者,多因速度而致遲,故 君子以重持輕。士君子濟人利物,宜居其實,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則德損;士大夫憂國為 民,當有其心,不當有其語,有其語則毀來。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縱弛;處明庭檢飾者,暗室必放逸。君子隻是一個念頭持到底, 自然臨小事如臨大敵,坐密室若坐通衢。 使人有麵前之譽,不若使其無背後之毀;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其無久處之厭。 善啟迪人心者,當因其所明而漸通之,毋強開其所閉;善移風化者,當因其所易而漸及 之,毋輕矯其所難。 彩筆描空,筆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損鍔,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 持身涉世,感與應俱適,心與境兩忘矣。 己之情欲不可縱,當用逆之之法以製之,其道隻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當用順之 之法以調之,其道隻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適己而忍以製人,毋乃不可乎!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謂明;必勝非勇,能勝能不勝之謂勇。 隨時之內善救時,若和風之消酷暑;混俗之中能脫俗,似淡月之映輕雲。 思入世而有為者,須先領得世外風光,否則無以脫垢濁之塵緣;思出世而無染者,須先 諳盡世中滋味。否則無以持空寂之後苦趣。 與人者,與其易疏於終,不若難親於始;禦事者,與其巧持於後,不若拙守於前。 酷烈之禍,多起於玩忽之人;盛滿之功,常敗於細微之事。故語雲:“人人道好,須防 一人著腦;事事有功,須防一事不終。” 功名富貴,直從滅處觀究竟,則貪戀自輕;橫逆困窮,直從起處究由來,則怨尤自息。 宇宙內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經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出世之襟 期。 待人而留有餘,不盡之恩禮,則可以維係無厭之人心;禦事而留有餘,不盡之才智,則 可以提防不測之事變。 了心自了事,猶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蚋而仍集。 仇邊之弩易避,而恩裏之戈難防;苦時之坎易逃,而樂處之阱難脫。 膻穢則蠅蚋叢嘬,芳馨則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業,亦不立芳名。隻是元氣渾然,圭 角不露,便是持身涉世一安樂窩也。 從靜中觀物動,向閑處看人忙,才得超塵脫俗的趣味;遇忙處會偷閑,處鬧中能取靜, 便是安身立命的工。 邀千百人之歡,不如釋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榮,不如免一事之醜。 落落者,難合亦難分;欣欣者,易親亦易散。是以君子寧以剛方見憚,毋以媚悅取容。 意氣與天下相期,如春風之鼓暢庶類,不宜存半點隔閡之形;肝膽與天下相照,似秋月 之洞徹群品,不可作一毫曖昧之狀。 仕途雖赫奕,常思林下的風味,則權且之念自輕;世途雖紛華,常思泉下的光景,則利 欲之心自淡。鴻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總非當機作用;風息時休起浪,岸到處便離 船,才是了手工夫。 從熱鬧場中出幾句清冷言語,便掃除無限殺機;向寒微路上用一點赤熱心腸,自培植許 多生意。隨緣便是遣緣,似舞蝶與飛花共適;順事自然無事,若滿月偕盂水同圓。 淡泊之守,須從濃豔場中試來;鎮定之操,還向紛紜境上勘過。不然操持未定,應用未 圓,恐一臨機登壇,而上品禪師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廉所以戒貪。我果不貪,又何必標一廉名,以來貪夫之側目。讓所以戒爭。我果不爭, 又何必立一讓的,以致暴客之彎弓。 無事常如有事時,提防才可以彌意外之變;有事常如無事時,鎮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處世而欲人感恩,便為斂怨之道;遇事而為人除害,即是導利之機。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動,則愆尤自少;應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則趣味常多。 君子嚴如介石而畏其難親,鮮不以明珠為怪物而起按劍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 合,鮮不以毒螫為甘飴而縱染指之欲。 遇事隻一味鎮定從容,縱紛若亂絲,終當就緒;待人無半毫矯偽欺隱,雖狡如山鬼,亦 自獻誠。 肝腸煦若春風,雖囊乏一文,還憐煢獨;氣骨清如秋水,縱家徒四壁,終傲王公。 討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虧;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損。涉世者宜蕃擇之, 慎毋貪黃雀而墜深井,舍隋珠而彈飛禽也。費千金而結納賢豪,孰若傾半瓢之粟,以濟饑餓 之人;構千楹而招來賓客,孰若葺數椽之茅,以庇孤寒之士。 解鬥者助之以威,則怒氣自平;懲貪者濟之以欲,則利心反淡。所謂因其勢而利導之, 亦救時應變一權宜法也。 市恩不如報德之為厚。雪忿不若忍恥為高。要譽不如逃名之為適。矯情不若直節之為 真。 救既敗之事者,如馭臨崖之馬,休輕策一鞭;圖垂成之功者,如挽上灘之舟,莫少停一 棹。 先達笑彈冠,休向侯門輕曳裾;相知猶按劍,莫從世路暗投珠。 楊修之軀見殺於曹操,以露己之長也;韋誕之墓見伐於鍾繇,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 匿采以韜光,至人常遜美而公善。 少年的人,不患其不奮迅,常患畚迅而成鹵莽,故當抑其躁心;老成的人,不患其不持 重,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縮,故當振其惰氣。 望重縉紳,怎似寒微之頌德。朋來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舌存常見齒亡,剛強終不勝柔弱;戶朽未聞樞蠹,偏執豈能及圓融。 評 議 物莫大於天地日月,而子美雲:“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事莫大於揖遜征誅,而 康節雲:“唐虞揖遜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人能以此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 事來如漚生大海,事去如影滅長空,自經綸萬變而不動一塵矣。 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猶懷畏人之心。故人而皆好名,則開詐善之門。 使人而不好名,則絕為善之路。此譏好名者,當嚴責君子,不當過求於小人也。 大惡多從柔處伏,哲士須防綿裏之針;深仇常自愛中來,達人宜遠刀頭之蜜。 持身涉世,不可隨境而遷。須是大火流金而清風穆然,嚴霜殺物而和氣藹然,陰霾翳空 而慧日朗然,洪濤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內的真人品。愛是萬緣之根,當知割舍。識是 眾欲之本,要力掃除。 作人要脫俗,不可存一矯俗之心;應世要隨時,不可起一趨時之念。 寧有求全之毀,不可有過情之譽;寧有無妄之災,不可有非分之福。 毀人者不美,而受人毀者遭一番訕謗便加一番修省,可釋回而增美;欺人者非福,而受 人欺者遇一番橫逆便長一番器宇,可以轉禍而為福。 夢裏懸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雖真覺後假;閑中演偈談元,言言酷似,說來雖是用時 非。 天欲禍人,必先以微福驕之,所以福來不必喜,要看他會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禍儆 之,所以禍來不必憂,要看他會救。 榮與辱共蒂,厭辱何須求榮;生與死同根,貪生不必畏死。 作人隻是一味率真,蹤跡雖隱還顯;存心若有半毫未淨,事為雖公亦私。 鷯占一枝,反笑鵬心奢侈;兔營三窟,轉嗤鶴壘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謀大,趣卑者不可 與談高。信然矣! 貧賤驕人,雖涉虛驕,還有幾分俠氣;英雄欺世,縱似揮霍,全沒半點真心。糟糠不為 彘肥,何事偏貪鉤下餌;錦綺豈因犧貴,誰人能解籠中圇[囗+化]。 琴書詩畫,達士以之養性靈,而庸夫徒賞其跡象;山川雲物,高人以之助學識,而俗 子徒玩其光華。可見事物無定品,隨人識見以為高下。故讀書窮理,要以識趣為先。 薑女不尚鉛華,似疏梅之映淡月;禪師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蓮。 廉官多無後,以其太清也;癡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雖重廉介,不可無含垢納 汙之雅量。雖戒癡頑,亦不必有察淵洗垢之精明。 密則神氣拘逼,疏則天真爛漫,此豈獨詩文之工拙從此分哉!吾見周密之人純用機巧, 疏狂之士獨任性真,人心之生死亦於此判也。 翠筱傲嚴霜,節縱孤高,無傷衝雅;紅蕖媚秋水,色雖豔麗,何損清修。 貧賤所難,不難在砥節,而難在用情;富貴所難,不難在推恩,而難在好禮。 簪纓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節致忠;廟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燭理。 何也?彼以濃豔損誌,此以淡泊全真也。 榮寵旁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後福跟隨,何須戚戚。 古人閑適處,今人卻忙過了一生;古人實受處,今人又虛度了一世。總是耽空逐妄,看 個色身不破,認個法身不真耳。 芝草無根醴無源,誌士當勇奮翼;彩雲易散琉璃脆,達人當早回頭。 少壯者,事事當用意而意反輕,徒汛汛作水中鳧而已,何以振雲霄之翮?衰老者,事事 宜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為轅下駒而已,何以脫韁鎖之身? 帆隻揚五分,船便安。水隻注五分,器便穩。如韓信以勇備震主被擒,陸機以才名冠世 見殺,霍光敗於權勢逼君,石崇死於財賦敵國,皆以十分取敗者也。康節雲:“飲酒莫教成 酩酊,看花慎勿至離披。”旨哉言乎! 附勢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竊利者如□[蟲營]□[蟲丁]盜人,人死而□ [蟲營]□[蟲丁]亦滅。始以勢利害人,終以勢利自斃。勢利之為害也,如是夫! 失血於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為巢於幕上,可憐燕燕之偷安。 鶴立雞群,可謂超然無侶矣。然進而觀於大海之鵬,則眇然自小。又進而求之九霄之 鳳,則巍乎莫及。所以至人常若無若虛,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貪心勝者,逐獸而不見泰山 在前,彈雀而不知深井在後;疑心勝者,見弓影而驚杯中之蛇,聽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 一偏,遂視有為無,造無作有。如此,心可妄動乎哉! 蛾撲火,火焦蛾,莫謂禍生無本;果種花,花結果,須知福至有因。 車爭險道,馬騁先鞭,到敗處未免噬臍;粟喜堆山,金誇過鬥,臨行時還是空手。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風,催歸塵土;竹堅雅操,幾朝霜、幾朝雪,傲就琅[王 幹]。 富貴是無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貧賤是耐久之交,處得他好,他益你深。故 貪商於而戀金穀者,竟被一時之顯戮;樂簞瓢而甘敝溫(“糸”旁)者,終享千載之令名。 鴿惡鈴而高飛,不知斂翼而鈴自息;人惡影而疾走,不知處陰而影自滅。故愚夫徒疾走 高飛,而平地反為苦海;達士知處陰斂翼,而CHAN岩亦是坦途。秋蟲春鳥共暢天機,何 必浪生悲喜;老樹新花同含生意,胡為妄別媸妍。 多栽桃李少栽荊,便是開條福路;不積詩書偏積玉,還如築個禍基。 萬境一轍原無地,著個窮通;萬物一體原無處,分個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 自設一坷坎,從空洞中自築一藩蘺。良足慨哉! 大聰明的人,小事必朦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蓋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朧正聰 明之窟也。 大烈鴻猷,常出悠閑鎮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徵景福,多集寬洪長厚之家,何須瑣瑣。 貧士肯濟人,才是性天中惠澤;鬧場能學道,方為心地上工夫。 人生隻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聽人羈絡;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 然無欲,天地也不能轉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況一切區區事物乎! 貧得者身富而心貧,知足者身貧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勞,處下者形勞而神逸。孰得 孰失,孰幻孰真,達人當自辨之。 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樂自逆境中來;眾人以拂意為憂,而君子憂從快意處起。蓋眾 人憂樂以情,而君子憂樂以理也。 謝豹覆麵,猶知自愧;唐鼠易腸,猶知自悔。蓋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惡遷善之門,起死 回生之路也。人生若無此念頭,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處討些生理? 異寶奇琛,俱民必爭之器;瑰節奇行,多冒不祥之名。總不若尋常曆履易簡行藏,可以 完天地渾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處牖其衷;禍淫不在幽渺,即在動靜語默間奪其魄。可見 人之精爽常通於天,於之威命即寓於人,天人豈相遠哉! 閑 適 晝閑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雲光舒卷,頓令眼界俱 空。 世事如棋局,不著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見真空。 龍可豢非真龍,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祿可餌榮進之輩,必不可籠淡然無欲之人;鼎鑊可 及寵利之流,必不可加飄然遠引之士。 一場閑富貴,狠狠爭來,雖得還是失;百歲好光陰,忙忙過了,縱壽亦為夭。 高車嫌地僻,不如魚鳥解親人。駟馬喜門高,怎似鶯花能避俗。 紅燭燒殘,萬念自然厭冷;黃梁夢破,一身亦似雲浮。 千載奇逢,無如好書良友;一生清福,隻在碗茗爐煙。 蓬茅下誦詩讀書,日日與聖賢晤語,誰雲貧是病?樽壘邊幕天席地,時時共造化氤氳, 孰謂非禪?興來醉倒落花前,天地即為衾枕。機息坐忘盤石上,古今盡屬蜉蝣。 昴藏老鶴雖饑,飲啄猶閑,肯同雞鶩之營營而競食?偃蹇寒鬆縱老,豐標自在,豈似桃 李之灼灼而爭妍! 吾人適誌於花柳爛漫之時,得趣於笙歌騰沸之處,乃是造花之幻境,人心之蕩念也。須 從木落草枯之後,向聲希味淡之中,覓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人物的根宗。 靜處觀人事,即伊呂之勳庸、夷齊之節義,無非大海浮漚;閑中玩物情,雖木石之偏 枯、鹿豕之頑蠢,總是吾性真如。 花開花謝春不管,拂意事休對人言;水暖水寒魚自知,會心處還期獨賞。 閑觀撲紙蠅,笑癡人自生障礙;靜覘競巢鵲,歎傑士空逞英雄。 看破有盡身軀,萬境之塵緣自息;悟入無壞境界,一輪之心月獨明。 木床石枕冷家風,擁衾時魂夢亦爽;麥飯豆羹淡滋味,放箸處齒頰猶香。 談紛華而厭者,或見紛華而喜;語淡泊而欣者,或處淡泊而厭。須掃除濃淡之見,滅卻 欣厭之情,才可以忘紛華而甘淡泊也。 “鳥驚心”“花濺淚”,懷此熱肝腸,如何領取得冷風月;“山寫照”“水傳神”,識 吾真麵目,方可擺脫得幻乾坤。富貴得一世寵榮,到死時反增了一個戀字,如負重擔;貧賤 得一世清苦,到死時反脫了一個厭字,如釋重枷。人誠想念到此,當急回貪戀之首而猛舒愁 苦之眉矣。 人之有生也,如太倉之粒米,如灼目之電光,如懸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 何不悲?如何不樂?如何看他不破而懷貪生之慮?如何看他不重而貽虛生之羞? 鷸蚌相持,兔犬共斃,冷覷來令人猛氣全消;鷗鳧共浴,鹿豕同眠,閑觀去使我機心頓 息。 迷則樂境成苦海,如水凝為冰;悟則苦海為樂境,猶冰渙作水。可見苦樂無二境,迷悟 非兩心,隻在一轉念間耳。 遍閱人情,始識疏狂之足貴;備嚐世味,方知淡泊之為真。 地寬天高,尚覺鵬程之窄小;雲深鬆老,方知鶴夢之悠閑。 兩個空拳握古今,握住了還當放手;一條竹杖挑風月,挑到時也要息肩。 階下幾點飛翠落紅,收拾來無非詩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處盡是禪機。 忽睹天際彩雲,常疑好事皆虛事;再觀山中閑木,方信閑人是福人。 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世事何須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閑地,人生且自舒眉。 天地尚無停息,日月且有盈虧,況區區人世能事事園滿而時時暇逸乎?隻是向忙裏偷 閑,遇缺處知足,則操縱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與之論勞逸較虧盈矣! “霜天聞鶴唳,雪夜聽雞鳴,”得乾坤清純之氣。“晴空看鳥飛,活水觀魚戲,”識宇 宙活潑之機。 閑烹山茗聽瓶聲,爐內識陰陽之理;漫履楸枰觀局戲,手中悟生殺之機。 芳菲園林看蜂忙,覷破幾般塵情世態;寂寞衡茅觀燕寢,引起一種冷趣幽思。 會心不在遠,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便居然有萬裏山川之勢,片言隻語內,便宛然 見萬古聖賢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達人的胸襟。 心與竹俱空,問是非何處安腳?貌偕鬆共瘦,知憂喜無由上眉。 趨炎雖暖,暖後更覺寒威;食蔗能甘,甘餘便生苦趣。何似養誌於清修而炎涼不涉,棲 心於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為更多也。 席擁飛花落絮,坐林中錦繡團[衤因];爐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瓏液髓。 逸態閑情,惟期自尚,何事處修邊幅;清標傲骨,不願人憐,無勞多買胭脂。 天地景物,如山間之空翠,水上之漣漪,潭中之雲影,草際之煙光,月下之花容,風中 之柳態。若有若無,半真半幻,最足以悅人心目而豁人性靈。真天地間一妙境也。 “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此是無彼無此得真機。“野色更無山隔斷,天 光常與水相連”,此是徹上徹下得真意。吾人時時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潑,氣 象不寬平! 鶴唳、雪月、霜天、想見屈大夫醒時之激烈;鷗眠、春風、暖日,會知陶處士醉裏之風 流。 黃鳥情多,常向夢中呼醉客;白雲意懶,偏來僻處媚幽人。 棲遲蓬戶,耳目雖拘而神情自曠;結納山翁,儀文雖略而意念常真。 滿室清風滿幾月,坐中物物見天心;一溪流水一山雲,行處時時觀妙道。 炮鳳烹龍,放箸時與□鹽無異;懸金佩玉,成灰處共瓦礫何殊。 “掃地白雲來”,才著工夫便起障。“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造花喚作小兒,切莫受渠戲弄;天地丸為大塊,須要任我爐錘。 想到白骨黃泉,壯士之肝腸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閑。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須百般計較;書讀五車,才分八鬥,未聞一日清閑。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耳中常聞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進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悅耳,事事快 心,便把此生埋在鴆毒中矣。 疾風怒雨,禽鳥戚戚;霽月光風,草木欣欣,可見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 無喜神。 [酉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隻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隻是常。 夜深人靜獨坐觀心;始知妄窮而真獨露,每於此中得大機趣;既覺真現而妄難逃,又於 此中得大慚忸。 恩裏由來生害,故快意時須早回頭;敗後或反成功,故拂心處切莫放手。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蓋誌以淡泊明,而節從肥甘喪 矣。 麵前的田地要放得寬,使人無不平之歎;身後的惠澤要流得長,使人有不匱之思。 路徑窄處留一步,與人行;滋味濃的減三分,讓人嗜。此是涉世一極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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