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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本報記者抵近洞朗對峙不丹一側軍事重鎮 目擊印軍車隊向邊境集結
[環球時報赴不丹特派記者 範淩誌]8月末的傍晚,不丹西部哈阿河穀的氣溫直降到10°C左右,住在這裏唯一的度假村Risum的遊客並不在意,當地傳統的芝士辣椒和“Druk 11000”啤酒讓他們暫時忘掉了窗外的涼意。然而,在從這裏向西30多公裏的地方“涼意”正濃,邊界的另一側就是中印對峙已70餘天的中國洞朗地區。劍拔弩張的氛圍下,《環球時報》記者來到目前所能到達的不丹一側最接近對峙點的小鎮哈阿,親身感受了印度在這裏超過半個世紀的軍事存在:印度軍車、印度軍事顧問團司令部、“很凶”但卻穿著不丹服飾參加射箭比賽的印度軍人……當地人大多避而不談對峙,但印方一意孤行導致的緊張局勢已影響到他們的生活。雖然不丹仍看似神秘與平靜,但憂患意識正在漸漸蔓延。
在哈阿崎嶇的盤山路上,印度人修著不丹的公路
哈阿鎮是不丹哈阿宗的首府所在地。這裏的“宗”是相當於“縣”的行政單位。人口78萬、麵積約3.8萬平方公裏的不丹全國劃分為4個行政區、20個宗(縣)。從地圖上看,哈阿鎮處在一個西北-東南走向的山穀裏,從這裏向西30公裏,就是不丹—中國邊界,中間有一個名為“吉格梅·凱薩爾”的嚴格自然保護區,沒有可供汽車通行的道路。
越過不丹—中國邊界就是中國的亞東縣,從版圖上看,亞東縣就像一隻倒懸的“牛角”,“牛角”東側是不丹的哈阿宗,西側就是印度的錫金邦,對峙就發生在“牛角”西部——亞東縣洞朗地區的多卡拉,這裏距離哈阿直線距離僅有約40公裏。可以說,哈阿鎮是所能到達的最接近對峙地點的不丹小鎮。
在從不丹與印度接壤的邊境城市彭措林去往哈阿的途中,路邊停著的印度軍隊車隊引起了《環球時報》記者的注意。這列車隊包括9輛賈巴爾普爾車輛廠生產的軍用卡車和一輛公交車,幾個印度士兵正悠閑地在卡車裏靠著聊天。至於怎麽辨別是不丹軍車還是印度軍車,向導阿傑(化名)告訴記者,不丹軍車的車牌是紅底黃字,而印度軍車車牌是黑底白字。
“他們可以在不丹到處走動。”阿傑的話還是令《環球時報》記者感到吃驚。畢竟,在一個主權國家境內出現另一個國家的軍隊,並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不過,自從1949年印度與不丹簽訂《永久和平與友好條約》,規定不丹對外關係接受印度“指導”的那一刻起,軍事介入已經不可避免。所以,對於路邊的印度軍車,不丹向導和司機絲毫沒有表現出好奇。
通往哈阿的崎嶇山路勉強容下兩車通過,由於夏季多雨,隨處可見的山體落石讓人不免心驚肉跳。記者注意到,在不丹公路上經常出現“DANTAK”字樣的牌子,上麵寫著各樣標語提醒司機注意交通安全。向導阿傑告訴記者,上世紀60年代,為保障印度的國防安全,其陸軍工程部隊開始負責不丹道路和橋梁的建設與維護,這便是“DANTAK計劃”。按照《紐約時報》的報道,“印度的工程兵部隊負責修建和維護不丹的崎嶇山路”。《環球時報》記者留心觀察,沿途修路的大多是衣衫襤褸的印度人。阿傑表示這是因為不丹人少,而印度人工便宜,所以修路的工作大多給了他們。
危險的盤山路況直到較寬敞的哈阿河穀才消失,不久,就會看到哈阿的第一個地標:黑廟和白廟。相傳公元7世紀時,藏王鬆讚幹布曾帶一黑一白兩隻鴿子來這裏,後人建起這兩座寺廟以示紀念。《環球時報》記者來到白廟時,恰逢僧侶們在排練宗教舞蹈,對他們而言,比起邊境緊張的局勢,下個月的當地節日慶典顯然更為重要。
在不丹,哈阿是一個冷門的旅遊地,由於地處偏遠,這裏隻會吸引一些喜歡徒步的外國遊客。不過,在記者入住旅舍時,偶遇了一隊外地公務員,向導阿傑說,哈阿也是不丹公務員們開會時常選擇的目的地。“因為這裏安靜。”阿傑說的不假,整個哈阿宗隻有1.3萬人,是不丹人口第二少的宗。哈阿鎮在習慣現代生活的人看來無疑是個世外桃源。夜幕降臨,阿傑將手指向西北方河穀延伸處的群山說:“那幾座山後邊就是中國。”
1.3萬人的哈阿宗僅首府就駐有500多印度軍人
《環球時報》記者入住的旅舍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可以一覽哈阿河穀全貌。河穀大致分成兩個區域,上遊是居民所在的哈阿鎮,向下遊走數百米,就是軍事區。
哈阿名氣雖小,卻是不丹的軍事重鎮,不丹皇家陸軍的第二中隊就駐紮在河穀穀源的達姆塘,村裏一名老人告訴記者:“繼續沿著河穀向西,到中國西藏步行需要大約兩天時間。不過現在局勢緊張,頂多再走10公裏就過不去了,因為那裏有軍隊把守。前段時間,我親眼看見運著士兵的印度軍車往西邊走!”老人正說著,一輛印度軍官乘坐的SUV疾馳而過,水坑裏的泥水濺了他一身,老人隻能尷尬地笑笑:“我該走了。”記者用手機地圖軟件查看,從哈阿鎮到達姆塘的直線距離為9.73公裏,與老人所講基本相符。
老人所說的印度軍隊,在這裏已存在了幾十年,這就是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IMTRAT)和旺楚克·洛宗軍校。這些設施連同一所軍醫院,共同構成了哈阿的軍事區域。
關注社會問題的不丹學者查布洛浦·帕蘇2014年曾在博文中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建於1913 年的旺楚克·洛宗(這裏的“宗”指的是不丹的城堡)被提供給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臨時使用,用來解決住宿問題。而印度人在這裏一占就是半個多世紀。盡管在上世紀70年代初,不丹國王到哈阿公開演講時明確表示,“宗”和“宗”周邊的地區屬於哈阿和不丹,它沒有被出售也沒有租給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但《環球時報》記者看到的是,如今這座“宗”已被鐵絲網和各式各樣的軍事訓練場地包圍,絲毫沒有了宗教文化遺產的模樣。印軍在哈阿還建了高爾夫球場,供軍人休閑用。
“宗”對於不丹人而言意義非凡。查布洛浦·帕蘇在文章中說:“多年來,時間和年齡告訴我什麽是‘宗’?這是地方的身份,是團結的象征,是我們的感情,是曆史的儲藏室,是文化遺產的例證,因此它是不丹人所有的一切。但是,突然之間意識到,我們沒有屬於自己的‘宗’。”
印度人並不在意不丹人的感受。《環球時報》記者來到位於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對麵的旺楚克·洛宗軍校門前,發現大門右側有一塊陳舊的鐵牌,上麵用英文寫著“旺楚克·洛宗軍校,加強兩個偉大國家的友誼”的字樣,印著不丹和印度的國旗。顯然,對於駐紮在這裏的印度軍官來說,他們的軍事存在是為了“幫助”不丹。
向軍校裏望去,能看到牆麵上有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的標記,兩門大炮模型和一尊持槍士兵雕像向外界凸顯著其在哈阿美景中獨特的存在。早晨7時,6名全副武裝的不丹學員從營區散步走進軍校,他們身後是一名身著教練服的印度人。不一會兒,軍校裏響起了口號聲。一名在附近等車的不丹學生告訴記者,他來自幾公裏外的賈佩爾第二高中,據他了解,駐紮在哈阿的印度軍隊連同服務人員大約有500人之多。在被問到對這裏的印度人是什麽印象時,這個不丹中學生先問記者從哪裏來,得知記者來自中國後,他表示自己對當下的局勢非常擔憂:“雖說這些印度人是來幫我們的,但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兩國真的發生戰爭會怎樣。”
經過多年經營,印度在哈阿的存在已根深蒂固。《環球時報》記者到訪哈阿時正碰上一年一度的“四邊形射箭比賽”,所謂“四邊形”,即印軍駐不丹軍事顧問團司令部、不丹皇家陸軍、不丹皇室衛隊和不丹皇家警察四方。比賽在哈阿鎮旁邊的射箭場進行,並對民眾開放。記者在現場看到,參加比賽時,印度士兵也穿上不丹傳統服飾,瞄準150米開外的靶心。不同的是,現場音響放的是喧鬧的印度音樂。在今年的比賽中,印度軍人得了第三名,當記者表示想上前問印度人幾個問題時,不料向導阿傑堅決地阻攔:“不要!他們很厲害(凶)。”
表麵的和諧並不能掩蓋當地人持續增長的不滿情緒。近年來,不丹各界要求印度歸還旺楚克·洛宗的聲音日漸高漲。知名博客作者、《不丹時報》前總經理旺查·桑傑曾撰文批評:“印度人最不願意交出他們半個多世紀以來默默篡奪的宗周邊地區。旺楚克王朝50%的時間裏,哈阿宗都處於被強占狀態,你甚至可以稱之為‘印度王朝’。印度占領哈阿宗並非隻讓哈阿人心痛,它可能會成為一個主權國家的癌症,我並不是在危言聳聽。”
邊民說起對峙麵露難色,導遊說“政府不想讓談這些”
與軍事區域比起來,處於河穀上遊距軍事區域幾百米的哈阿鎮顯得並不大,這個被《紐約時報》稱為“小村莊”的鎮子隻有四條長500米左右的街道。當地人說,哈阿鎮居民總共隻有幾千人。哈阿河穀盛產水稻、大麥及多種水果和蔬菜,除務農外,當地很多人也經商。
不過,哈阿和西藏的通商道路現在基本被封死了。在衛星地圖上看,想要“封死”道路很容易,從哈阿鎮一直沿著河穀向西北方走,隻有一條細細的路,而且這條路到了達姆塘就消失了。達姆塘排列整齊的軍營屋頂顯示,這裏確實是一處軍事要衝。在局勢緊張的時期,邊民間的通商顯然變得不可能。
不丹商販Tenzin Namgyal的小賣店就開在哈阿鎮主街道,記者走進店內,發現店裏的衣物和小商品很多都掛著中文標簽。Namgyal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些都是輾轉從尼泊爾來的,三年前他還曾用騾子馱著不丹的冬蟲夏草向西翻山越嶺到中國做貿易,“一般都是晚上走,偷偷過境,回來的時候,如果沒有違禁物品,中國軍人也不會為難我們這些謀生的邊境居民”。但由於中印對峙,前往西藏的道路已被封鎖,Namgyal的財源斷了一條,他表示:“好在到目前為止,我的生活還沒受到嚴重影響,但我很擔心會爆發戰爭,畢竟戰場會離我們很近,而且我們是小國,如果有戰爭,我的一切都會被毀掉。”
讓《環球時報》記者感受深刻的是,哈阿當地所有采訪對象無論老幼,麵對記者提出的中印對峙問題都顯得很為難,即使有回答,也大致相同。他們隻會談通商山路的關閉對其生計造成了影響,但絕不會在中印間選邊站。“我們是小國”的回答,記者聽到了不止一次。我們的向導有一次在酒後吐了真言:“政府不想讓我們談這些。”
當然也有例外。“中國和不丹的邊界很清楚,印度說的‘為了保護不丹’是撒謊。”一個曾在中國學習、中文非常流利的不丹小夥子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我去過中國很多城市,很清楚中國的實力,印度根本沒有跟中國抗衡的資本。如果爆發戰爭,中國一定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