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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營救蘇聯飛行員追憶

(2009-03-01 06:34:26) 下一個
1938年營救蘇聯飛行員追憶
作者:眭新亞 … 文章來源:《 百年潮 》 更新時間:2008-10-24 21:29:00


  1938年夏,保衛武漢的戰鬥已揭開序幕。當戰鬥尚在遙遠的外圍地區進行時,武漢上空繼“二·一八”、“四·二九”、“五·三一”三次空戰大捷之後,又一次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八·三”空戰。中國空軍部隊在蘇聯空軍誌願軍的配合和支援下,一舉擊落敵機12架,打得日寇空中飛賊暈頭轉向,铩羽而歸。就在這次空戰的同一天,在贛東弋陽地區發生了群眾自發營救蘇聯飛行員的動人事件。現根據記憶所及,將當時的情況記述如下。
  
  碧空機影
  
   那時候,我們是弋陽縣動員委員會宣傳工作團的成員。動員委員會屬國民黨弋陽縣政府領導,但宣傳工作團(簡稱“宣傳團”)卻是清一色的中共黨員和“民先”隊員。宣傳團建有秘密的黨支部,屬中共贛東特委弋陽特別支部領導。支部書記為陳野蘋(新中國成立後曾任中共南京市委宣傳部部長)。支部領導成員和黨員錢敏、嵇仲虎(李廣)、俞西遠、孫章錄等都是“錫流”(無錫抗日青年流亡服務團)成員。我們這批“錫流”戰士,是1938年從武漢的國民黨“戰幹團”撤出後,通過統戰對象國民黨開明人士弋陽縣縣長張掄元的關係到弋陽宣傳團工作的。我們到弋陽不久,就碰上武漢空戰,目擊並參與了弋陽人民營救蘇聯飛行員的行動。
  1938年8月3日這一天,天氣晴朗,碧空如洗。我們宣傳團的幾個同誌吃了早飯,聚集在駐地弋陽小學的一個空曠的教室裏研究工作。剛剛坐定,天上隱隱傳來“嗡嗡”的飛機馬達聲。當時,弋陽縣是個沒有任何軍事設施的小縣城,西距武漢近千裏,東距第三戰區長官司令部所在地皖南重鎮屯溪也很遠。敵機偶爾飛越弋陽上空,都是一掠而過,從未進行過盤旋轟炸。我們這些流亡青年都是從敵機的炸彈窟裏闖過來的,掌握了敵機施虐的行動規律,膽子也練大了,輕易不躲警報。可這回卻有點蹊蹺,機聲久久沒有消失,而且越來越響。為了弄清飛機的動向,我們走到窗口窺察,一位眼銳的同誌首先發現目標:“看!一架!在那邊!”我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到一架飛機在低空盤旋,機身歪歪斜斜,側傾得很厲害。一會兒,這架飛機晃向火車站的方向,發出一陣俯衝似的巨大聲浪,就在地平線上消失了。我們派小張出去打聽情況,其餘同誌坐回桌旁繼續研究工作。過了40多分鍾後,小張氣喘籲籲地從外麵奔回來,一進門就大聲嚷道:“掉下了一架蘇聯飛機,三個飛行員跳傘!”我們震驚得霍地站起來,齊聲問:“人呢?”小張抹了一把汗,喘著粗氣答道:“沒事!我們和群眾一起救了他們,安排在火車站休息。”
  蘇聯空軍誌願隊於1938年來華,援助中國人民反抗日本法西斯侵略的正義鬥爭。他們以武漢為基地,曾英勇地遠征台北,也曾猛烈地轟擊過長江上的敵艦,並參加了保衛武漢的戰鬥,沉重地打擊了日寇的瘋狂氣焰,鼓舞了中國人民的戰鬥意誌。在激烈的空戰中,有許多誌願隊員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苦難的中國人民,對無私援助中國抗戰的蘇聯空軍誌願隊的勇士們,懷有深深的崇敬和友好的感情。弋陽地區人民群眾營救蘇聯飛行員的行動,正是這種感情的具體體現。
  
  友誼之聲
  
  得知蘇聯飛行員的情況後,我們立即集合了十幾個同誌,直奔火車站。
  這是一個三等站,站台很小,候車室旁有間小站房。當我們趕到時,車站外麵黑壓壓地擁了一大堆人。有幾個宣傳團的同誌在人群中維持秩序,為了保證蘇聯飛行員的安全,不讓群眾隨便進入他們的休息室。蘇聯飛行員安靜地待在站房裏,久久沒有露麵。我們猜想,大概是蘇聯誌願大隊內部作了紀律交代,為了防止別有用心的人製造事端,破壞中蘇友誼,飛行員除與國民黨官方接待人員接觸外,一般不公開露麵。可宣傳團的同誌們都懷著一顆真誠的心,希望利用這一難得的機會和蘇聯空軍勇士見見麵。怎樣才能取得飛行員的了解和信任,使他們願意和我們接觸呢?宣傳團的嵇仲虎同誌想出了一個主意:“我們大家來唱《祖國進行歌曲》!”對,這是一支蘇聯人民非常熟悉和愛唱的歌,抗戰前夕,在我國流傳很廣,成為我國進步青年最愛唱的蘇聯歌曲之一。它那充滿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感情的歌詞和旋律,可以成為溝通我們兩國人民友好感情的橋梁。於是,在場的宣傳團男女團員一齊引吭高唱“我國祖國多麽遼闊廣大……”,雄渾的歌聲響徹了車站上空。不一會兒,站房窗口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蘇聯飛行員,年紀約摸二十七八歲,上身穿著一件被汗水濕透、粘有泥漬的襯衣,臉上露著驚異和興奮的表情,向我們招手致意。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時,室內沒有露麵的兩個蘇聯飛行員,也被我們的歌聲和掌聲吸引到窗口,他們那藍色的眼睛裏閃著激動的淚花。三個飛行員情不自禁地跟著我們的節拍,用俄語低聲和唱,兩種不同語言的歌聲,融匯成一片友誼之聲的海洋。
  歌聲漸漸停止,我們宣傳團的四五個同誌在得到蘇聯飛行員的默許後,走進他們休息的站房。麵對著這些舍生忘死、不遠萬裏來支援中國抗戰,在中國天空浴血奮戰的蘇聯飛行員,我們感到有很多話要向他們傾吐,但因雙方語言不通,無法對話。有一個同誌試著用剛學會的“世界語”向他們表示問候,可由於發音不準確,客人們沒有聽懂。同誌們隨機應變,把談話改為筆談。性急手快的孫章錄同誌首先掏出鋼筆和筆記本,寫了一行英語:“這裏在1933年屬於中國蘇維埃的一部分”,為首的蘇聯飛行員顯然看懂了,但他反應謹慎,表情凝重,沒有作答。另外兩個飛行員也沒有吱聲。當時我們還不大理解,現在才領會到他們身處環境複雜的國統區,為了避免給某些懷有敵意的人留下反蘇的話柄,對這個敏感的問題不能不保持緘默。
  
  來龍去脈
  
  這時,我們宣傳團的團長借用車站的電話機,向弋陽縣國民黨縣長張掄元匯報了這裏的情況。張縣長說,他們已從南昌空軍基地方麵得到消息:蘇聯空軍誌願隊在黎明時英勇出擊,轟炸安慶的敵機場和長江中遊的敵艦,在勝利返航時,有一架蘇聯飛機中了敵彈,負創飛行,在弋陽上空墜落。機上四人,一人壯烈犧牲,三人跳傘。縣政府接到南昌基地的緊急通知後,正在設法尋找跳傘的蘇聯飛行員的下落。
  張縣長聽了我們的匯報後,派了一名秘書來車站看望蘇聯飛行員。秘書代表張縣長邀請蘇聯飛行員去縣政府休息。客人們用手勢表示,已經打電話向南昌基地聯係求援,不準備轉移地點。正好這時南昌方麵派來的翻譯也趕到了。
  消息傳開後,轟動了弋陽縣城,街頭巷尾,茶館飯店,都在談論著這件動人心魄的爆炸性新聞。第二天,在武漢出版的《新華日報》引用國民黨中央社的電訊,報道了這次蘇聯空軍誌願隊英勇出擊的詳情:
  
  昨晨,我精銳××架,飛經安慶,轟炸飛機場及停泊江麵之敵艦,成果極佳。當我機飛至目標上空時,發現機場停有大批敵機,即瞄準投下多枚重磅炸彈,敵機均未起飛,炸毀者甚多。同時在江麵上發現敵大型艦十二艘,亦即餉以巨彈,有一艘炸傷甚重。當我機投彈完畢後,突有敵機九六式驅逐機十九架追來,向我機攻擊,我機立即展開陣容,給敵機迎頭痛擊,結果連續擊落敵機二架,均於空中起火焚毀;其餘之敵機逐漸不支,紛紛四散逃竄……當空戰時,我機之射擊員一名,足部曾中兩彈,但仍能奮勇殺敵,卒將敵機兩架擊落。又我機之另一駕駛員,於發動機中彈後,仍能沉著操縱……足見我空軍作戰之勇敢及技術之高超。
  
  這則電訊生動地反映了蘇聯空軍誌願隊英勇善戰的戰鬥雄姿,也點明了墜落弋陽的這架蘇聯飛機的來龍去脈。
  
  送別勇士
  
  8月3日晚,弋陽縣政府在我們駐地隔壁的大操場上舉行歡迎大會。事先,我們宣傳團上街進行宣傳,張貼了臨時趕編的大型牆報和大幅標語,宣傳蘇聯空軍誌願隊的國際主義精神和他們在保衛武漢戰鬥中的赫赫戰功,動員群眾踴躍參加歡迎大會。在我們的發動下,各界群眾赴會的有七八百人,對於人口稀少的弋陽縣城來說,能在夜間動員這麽多群眾參加大會,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大會上,首先為以身殉職的蘇聯空軍勇士默哀3分鍾。接著張縣長致詞,向三位飛行員表示歡迎和慰問。蘇聯飛行員代表致了答詞。南昌派來的那個國民黨翻譯機械地像背書似的翻譯了主客雙方的講話,臉上毫無表情,其冷漠態度和群眾的熱烈情緒形成了鮮明對照。我們宣傳團在會上表演了文藝節目,除了演唱《祖國進行曲》、《快樂的人們》、《飛行員之歌》、《少年先鋒隊隊歌》等蘇聯革命歌曲外,還演出了幾個短劇,全場氣氛既悲壯又熱烈。
  第二天清晨,蘇聯飛行員去墜落的飛機上進行清理。飛機殘骸落在離車站10公裏的稻田裏,一側機翼深深插入泥土,座艙露出地麵。犧牲的一人是機長,因腦部中了彈片而傷重致死。三位幸存者收拾了自己的用品和武器,向已經由弋陽縣政府備棺盛殮的戰友遺體行告別禮,然後扶柩回城。
  在蘇聯空軍機長的靈柩出殯時,我們宣傳團同誌按照中國民間的習俗,在城門口擺了祭桌,舉行路祭。我們臨時把呂驥譜曲的魯迅追悼會挽歌改寫了歌詞,用悲壯的歌聲祭奠為保衛中國人民而犧牲的友邦勇士的英靈。同誌們一麵唱,一麵抽泣,當唱到“你安息吧,同誌!”時,全體男女團員泣不成聲,陪祭的蘇聯飛行員也忍不住痛哭失聲,淚水簌簌地滴落在胸前黑色的領帶上。
  當天下午,蘇聯飛行員離開弋陽,回返南昌基地。宣傳團全體同誌去火車站列隊歡送,當汽笛長鳴、車輪啟動時,蘇聯飛行員從窗口探出頭來向我們頻頻揮手告別。我們目送著列車徐徐出站,直到車速加快、漸漸看不到蘇聯飛行員揮動的臂影時,才悵然回城。
  而今,七十載寒暑更替,風塵染霜鬢,但當年在弋陽發生的這一幕,卻牢牢地印刻在我們腦海裏,難以忘懷。不管國際風雲如何變幻,中國人民和蘇聯人民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用鮮血凝成的友誼是永存的。


200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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