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地吃了幾口飯,就催促著爸爸快去醫院,雖然知道曲東平手術很成功,但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們來到醫院找媽媽,媽媽正在查房,說:“東平剛睡著。他半夜醒了以後就沒再睡,估計是累了。你婆婆和大曲伯伯都在我的辦公室休息呢,夢夢,你和你爸等會兒再去看東平,先去勸勸你大曲伯伯和婆婆,都熬了兩天了,讓他們回去歇歇吧。”
我和爸爸來到主任辦公室,從門外就看到了婆婆平躺在沙發上,大曲伯伯坐在媽媽的辦公桌前,趴在桌上打盹。爸爸說:“夢夢,我們別進去了,讓他們歇會兒吧,我正好要到學校去一趟,你要不要陪爸爸去?”
我反正也無事可做,就答應陪爸爸去學校。我們出門打了輛出租,奔學校而去。途經醫學院大門的時候,我忽然改了主意,想再去看一眼我成長的地方,出國前我一直住在醫學院的家屬樓裏,感覺特別親切。於是我告訴爸爸,我想回老院裏看看,就在醫學院門口下了車。
來到醫學院,門已經拓寬了,在原本醫大的牌子邊上,又掛了許多其它的名號。我沿著記憶的軌跡,穿過醫大校園的教學區,繞過一處假山,就進入了家屬區。那並排的幾棟曾經居高臨下的白色家屬樓,在周圍的高樓大廈的映襯下,顯得老態龍鍾,低矮陳舊,萎縮了一樣,失去了往日的威儀。但是隻有在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我才有熟悉的感覺。
再往裏走,就是那座熟悉的木橋,橋下的湖水依舊,湖邊的樹已經很粗了,那棵斜生的柳樹,枝條蕩入水麵,隨風不經意地在水麵畫著漣漪,當年我和曲東平曾經攀爬上去,折下柳枝編成掩護帽;旁邊的槐樹高大粗壯了許多,枝繁葉茂,還記得曲東平坐在枝丫間,摘下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扔給我,我撩起裙子在樹下跑著接的情形。白色木椅已經被一組組石桌、石凳所代替,樹蔭遮蔽的地方,有院裏的老人在下棋。
那條通往秘密通道的石板路依然在,表麵已經很光滑,石板間滋生的雜草宛若在一塊石板上畫了一條條綠色不規則的線,反倒是比當年光禿禿的石板路看上去漂亮。這是一條彎曲的小徑,從湖邊一直繞到家屬樓後麵,路的盡頭是一個古色古香的月亮門。我和曲東平曾經稱此處為“曲徑通幽”,並把這四個字用棉簽沾著龍膽紫藥水寫在月亮門旁。
月亮門嵌在白色起伏的鏤花矮牆上,月亮門外是我們中學校辦工廠的鐵柵欄,在圍牆和柵欄之間有一條通道,我們稱其為秘密通道。這條通道寬不到兩米,位於醫大與我們中學之間。
沿著這條通道走大約十幾米,鐵柵欄上開一處鐵門,是校辦工廠運出廢物的通道,門口有個小屋,裏麵是門衛李大爺,他除了檢查運出的廢物外,還盤查進出的人,兼賣郵票。每次他看到我和曲東平走進去,都會打趣道:“你們兩個又走後門兒!”
我的思緒忽然斷了,好像說著話被人打斷後,找不到話頭兒一樣。打斷我的是那取代了矮牆的一堵完整的高高的圍牆,圍牆的頂上還嵌著豎起的碎玻璃碴。我們的月亮門沒有了!
當年旅居台灣的《城南舊事》的作者林海音女士不肯回故鄉北京,說是怕如今的北京毀了她記憶中的城門樓子,今天我才理解個中深意。那原本記憶中的清晰圖案,被現實的手摸了一下,模糊了。
我沮喪的回轉身,加快腳步向院外奔去。迎麵開來一輛小小的車,在我麵前停住了。車窗緩緩搖下,“夢夢,果然是你!”車裏坐著的是齊全。在院子裏與齊全不期而遇,實在出乎預料。
“走這麽急,去哪兒呀?”
“去附院看曲東平!”
“噢,我剛從附院來,曲東平一切都好,現在正睡著呢。”齊全邊說,邊熄了火,從車裏走出來。
“齊全,你這麽早怎麽會到院裏來?”
“我嶽母降壓藥快沒了,打電話讓我有空兒給送過來。剛剛去附院看曲東平,過來正好順路。”
“你嶽母也是醫學院的?也住在家屬樓裏?”我好奇地問。
“噢,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太太是附院兒科的護士,我嶽父母不是醫學院的,因為幫我們帶小孩,我們給他們在醫學院家屬樓租的房子,這樣離我太太單位近,離我們住的地方也不遠,我們接送孩子容易,老人有什麽事照顧起來也方便。”齊全說這些時已經沒有了他原先在我麵前的那種拘謹,我的心裏也頓時輕鬆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我把藥送上去,然後可以順路捎你去附院。”我點了點頭。
在去附院的路上,齊全對我說:“夢夢,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如果問得太唐突了,別怪我,行嗎?”我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你當初給我的信上說,你清楚地知道你愛的人是誰,應該是曲東平吧?”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提它幹什麽?”
齊全把車拐進一個超市的停車場,回過頭來對我說:“因為你來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曲東平一起吃飯,他居然問我,咱們倆人當初為什麽分手。”
我看著齊全,心慢慢地浸滿了悲哀,眼睛開始濕潤。我忙把頭轉開,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道:“那你怎麽說?”
“咱倆?咱倆根本都沒有在一起過,怎麽談得到分手?我以為你愛的是曲東平!”
“是嗎?”
“不是嗎?你說‘雖然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在我的心裏,他占據了所有的位置,不僅僅是男朋友的,我現在很明確的知道我愛的人是誰。’你的信我看了無數遍,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來,我不可能錯的!我一直以為你倆在一起。上個月第一次見到曲東平,我就問他你好嗎,他告訴我你在美國呢,我還開玩笑說,你們這麽兩地分著,給了曲東平太多的自由,曲東平說你已經出去六年了,我才意識到你倆沒有結婚。就是那次他告訴我的,你很快就要回來休假了。”
“不說這個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打斷了齊全。
“可是,那天曲東平一問我,我忽然覺得,你倆沒有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我?曲東平是不是誤會你了?”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我以最快的速度抹去,但是齊全還是看見了。
“那天我告訴曲東平,我是很喜歡你,也追求過你,可是你拒絕了,並把你給我寫的信的內容全部告訴了曲東平。曲東平當時也沒有說什麽。”
我沉默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這就是緣分吧!齊全好像也不知說什麽好,啟動了車子,開往附院。
到了附院門口,我從齊全的車上下來,他搖下車窗說:“替我問候曲東平,我晚上下了班再來看他。”我應著,對他揮了揮手,走進了附院。
心裏舒服多了。
愛的那麽真,又那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