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 日,星期二,9點,是我們組的例會時間。大家一般8點30分左右到樓下會議室,秘書會給大家買好bagel和cream cheese,煮好咖啡。會議開始前,大家一起吃早餐。會議正要開始,Scott接到他太太的電話。Scott一放下電話就告訴我們說紐約出事了,掉下來一架飛機,他太太坐的地鐵不讓往前開,往回退了一站。
剛一聽到“紐約出事了”,我心裏不由得一震,但聽說是飛機出事了,就沒有多想。我們這次會議的主題是討論我們接手設計的一處辦公樓。初步企劃已經做好,Anita做presentation, 然後就是討論分工了。
Anita剛剛介紹了客戶需求及未來建築的地理位置,放了兩張幻燈片,門外就傳來淩亂的人聲,然後就有人破門而入,告訴我們紐約遭到恐怖分子襲擊,現在新聞裏正在播報。因為會議室裏有一部大電視,大家都跑來看電視,我們的會議就這樣被打斷了。
電視裏一位黑人女主播的身後,世貿的兩座建築濃煙滾滾,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電視裏說的什麽,一句都聽不進去了。我起身就往外跑,跟我同時往外跑的人還有Scott, Helen, Chris。Scott的太太在紐約上班,Helen的兒子一家都住在紐約,兒子好像就在世貿大樓裏麵一家銀行上班。Chris的未婚妻在曼哈頓的一家服裝店裏工作。Scott和Chris出了會議室的門就站住了,撥打著手機,我和Helen徑直跑回辦公室。
我以最快的速度抓起電話,還沒有撥號,竟然聽到聽筒裏有人叫我:“Jean,你看到新聞了嗎?”電話是Kathy打來的。
“看到了,我正要給林健雄打電話。”
“我剛打了,打不通耶!”
“我試試看,先不跟你說了!”沒有等到Kathy回答,我就掛斷了電話。
林健雄公司的電話,打了又打,怎麽也打不通,我就開始往林健雄的住處打,也打不通。
“oh, my God!”坐在我斜對麵也在打電話的Helen叫了一聲,我忙站起身來,看到她用雙手捂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麵前的電腦,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我忙扔下電話跑過去,電腦上的新聞圖片顯示的是被撞的Twin Tower,有人正從上麵跳下來逃生。我緊緊抱住了抽泣的Helen,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我在心裏存著一份僥幸,雖然我分不清林健雄的公司在哪棟樓裏,也不知道他的公司在幾樓,但是模糊記得他所在的樓層好像沒有那麽高,應該有機會逃生。
Helen哭著說給兒子打電話怎麽也打不通,我也心急如焚,告訴Helen,別著急,慢慢打,我先到會議室去看看。
剛剛踏進會議室,正看到電視裏麵燃燒著的一幢樓坍塌了。我的腿一軟,就坐在了會議室進門處的沙發上,主持人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會議室裏唏噓一片。我眼前的畫麵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主播的聲音飄散在空氣裏,他們的聲音對我而言隻是聲音而已,不再是語言。我的腦子裏都是林健雄的音容笑貌,以為已經麻木的心很疼很疼,我虔誠的祈禱著,上帝呀,請保佑林建雄平安無事,隻要他平安,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一遍一遍我重複著我的禱文,眼睛盯著那幢冒著濃煙但依然佇立著大樓,心裏堅信著林健雄一定沒在那棟倒了的樓裏。
Helen突然跑了進來,拉住我說:“感謝上帝, Jean,我兒子一家平安無事,Dave(她兒子)今天早上有牙醫預約,上班晚了,出事的時候他在地鐵上,手機沒有信號,剛剛打電話過來……”
我一躍而起,就是呀,剛剛我一直占著電話,萬一林健雄想打給我也打不進來呀。急忙跑回辦公室,我的電話就扔在桌子上,剛才看到Helen哭就跑了過去,根本沒有掛上。心裏懊悔著掛好電話,期盼著林健雄可以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Chris和Scott都提前回家了,因為他們關心的人都沒有了消息。我坐在我的辦公桌後一邊等著電話,一邊打開電腦,看著網絡新聞,看到世貿的另一棟樓也倒塌了,我如坐針氈。Chris的辦公桌空著,跟我的辦公桌有些距離,但是如果我的電話響,絕對可以聽到。我何不用他的電話給林健雄打電話呢?我快速奔到Chris的電話前,想要撥打林健雄的電話。
公司裏可能有太多的人用電話,試了半天,外線根本打不出去。外線都占著,那麽外麵的電話肯定也打不進來。想到這,我拿起包就衝出了公司。
坐到車裏,正要往家裏開,忽然想到林健雄的二姐,那是林健雄在美國最近的親人了,她或許有林健雄的消息。
我來到律師事務所找Lucy,律師事務所的助理就是上次接待我的那位小姐,她還認識我,聽說我要找Lucy,就告訴我,Lucy已經很久都不在這裏工作了。
“那我找石律師!”
“對不起,石律師已經回家了,你有什麽事嗎?”
“那你能不能把他家裏的地址、電話給我?我有急事!”
“對不起,他家的地址我也不知道,電話也不便給你,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什麽人?什麽人都不是。我告訴助理我是他和Lucy的朋友。
“這樣吧,我可以替你撥一個電話到他家。”我雖無奈,也隻好如此。
等了一會兒,幾乎就要失去耐心了,助理走出來說:“對不起,他們家裏的電話一直占線,打不通。”
我忽然想起石伯鈞的名片上有他的手機號碼,就說借他們電話一用,從桌子上拿起名片,打給石伯鈞。
電話是通的,我欣喜若狂,響了幾聲,另一位助理從裏麵走出來,手裏舉著一個手機:“石律師剛才走得匆忙,他的手機沒有帶走。”
“石律師走得匆忙?為什麽走得匆忙?”
“不是太清楚,當時我們都在這兒看早上的新聞,他在裏麵約見客戶,送客戶出來時,正看到世貿大樓塌了,他都沒有回辦公室,就在這給家裏打電話。放下電話他說家裏有事,得趕緊回去。”
“誰?誰出事了?”
“他沒說誰出事了,就是說家裏有事,石律師有好幾個親戚都住在紐約,他父母有時也會住到紐約。”
“你們有沒有Lucy的手機號?”
“沒有,你不是他們的朋友嗎?怎麽會沒有?”最早接待我的助理質疑道。
一句話提醒了我,我應該有林健雄二姐的電話,就是他媽媽來的那次,她給我打過電話,應該存在手機裏,可是手機已經被我收到盒子裏了。
我從律師事務所裏跑出來上車往家裏趕,今天路上的車怎麽這麽多呀,我心急如焚。正全速開著車,前麵一輛車毫無預兆的停了下來,等著左拐。我急忙踩刹車,“吱——”,很刺耳的聲音,但終於在離前麵的車毫發之間的距離處停了下來,我提著的心尚未放下,胸中憋的那口氣尚未呼出,就聽到“嘭”的一聲,我連人帶車向前衝去,方向盤裏的氣囊彈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