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全成功地加入了我和曲東平二人幫,可是史無前例的。和齊全熟識後,我們三個小字輩有時會相約出去吃吃喝喝。一起出去的次數多了,曲東平一不小心,當著齊全的麵叫了我的小名,齊全才知道我的小名叫夢夢。我們那時候出去吃喝都是三個人輪流做東。那一次該曲東平做東,他在排隊給我們點咖啡。
我一向隻喝冰咖啡,他忽然想起來我前一天胃疼來著,就扯開嗓子叫道:“夢夢,今天還喝冰咖啡嗎?要不要換個熱咖啡?” 齊全聽到後悄悄地對我:“你叫“夢夢”?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我可不可以叫你夢夢?”
“你想叫就叫唄,反正曲東平一直就這麽叫,不過你不要在設計院叫。”
事後我埋怨曲東平不該亂叫,他說:“‘夢夢’挺好聽的,為什麽怕人知道呢?”
這麽多年跟曲東平在一起,要想讓別人不知道我的小名叫“夢夢”實在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他說他叫順嘴了,隻要一不注意,就會叫出來。
其實那時候和齊全也隻是極普通的朋友,我們的話題都是非常淺的,從不涉及我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家庭背景,直到我們實習即將結束的那一周。
市裏一家特級影院舉辦美國精品影片回顧展,一周放映8部美國的經典老片子,我很想去看。曲東平去買票,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居然沒有買到。我正埋怨他去的太晚,齊全卻跑來送票,說他買了三套電影周的套票,是中午場的,周日是兩部連放,約我們兩個一起去。
那一周是小周末,前六天,雖然周工對我們的要求並不嚴格,偶爾晚來早走的,她從不過問。可是我和曲東平都覺得,實習都快結束了,如果連著一周中午都走兩個多小時,即便有午休一個半小時,還是有些不象話。所以每天中午我和曲東平都不吃午飯,到電影院裏隨便買些零食充饑,看完電影立刻匆匆趕回設計院,有時候齊全實在錯不開時間還會缺席或是遲到,我們和齊全基本沒有什麽時間聊天。
第七天,電影結束時還不到四點,天氣格外好,又是周末,我提議沿著環帶公園走一走,我們三個就海闊天空的聊起天來。
相對於曲東平,齊全也健談,不過不象曲東平那樣,一說什麽就打不住話頭,齊全會適時地停下來,給別人說話的機會。別人找的話題,齊全也會盡量配合,讓話題繼續下去,其實我更喜歡聽齊全講他在醫院實習的故事,因為陌生,更有吸引力。
雖然媽媽下班回來,也經常在家裏說說醫院的事情,不過都是些成人間的瑣事,沒有什麽意思。齊全講的就有意思多了,比如他去精神病院見習時,看到護士給病人每人一碗豆子,每人兩個盤子,讓他們把紅豆和綠豆分出來。有個病人分的最快,給護士送去,齊全說:“我還以為護士會表揚他,不料護士小姐麵無表情,看都沒看, 將豆子倒在一起,搖了搖,說:‘再分’,我以為病人會惱火了,沒想到病人也一樣麵無表情,坐回去,很認真的分豆子,我看完了覺得我都要瘋了!”
還有一次齊全講,也是在精神病院見習,他們問帶他們實習的醫生,一樓都是辦公室,為什麽還要加護欄。帶他們實習的醫生說,當年他們在精神病院實習時,一樓也是病房。他們班的女生們嫌曬,都靠著牆根站著,不料一個病患從釘著鐵柵欄的窗口伸出手,一把揪住一個女生的頭發。帶他們見習的醫生命令患者放手,可是他就是不放,而是大聲喝問:“‘贛水蒼茫閩山碧’後麵一句是什麽?”大家都懵了,那個女生嚇得魂飛魄散,衝進病房裏的醫生、護士又不敢強行,怕傷了窗外的女生,可是無論誰說什麽他都不放手。正在大家都不知所措之際,樓上的一間病房裏傳出了一聲吆喝:“橫掃千軍如卷席”,那抓著女生頭發的手立馬鬆開了。那個女生嚇得大病一場,後來醫院就決定把一層改成了辦公樓,護欄也就沒有拆。
那天我們在談論電影裏失憶的男主人公,在失憶前後的兩次情感,不知觸動了曲東平哪根神經,他竟然提到孟瑾,齊全解釋說:“我媽媽總說你很象她,我知道你挺反感的,我跟我媽說了,她說以後注意,不過她絕對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不過她總這麽說,我都有些好奇了,我們倆真像嗎?”
“其實我也說不出來,你知道我們家孟阿姨的相片都是她們上大學時照的黑白照片,一幫人在一起,人很小,根本看不出來。”
“我就跟夢夢說,周工說她象就象唄,這樣的第一印象準好。”
曲東平說話從來不走腦子,他那麽說,齊全一定猜到我背地裏埋怨過他媽媽說我像孟瑾。
“就是,我媽可喜歡你了,她一直很希望有個女兒,結果不幸,隻得了個兒子。”
“哎呀,齊全,咱倆的命運太像了,我媽也特別喜歡女孩,每次看到夢夢都眉開眼笑的,人家都說咱中國重男輕女,我怎麽就沒有體會出來呢?”曲東平誇張的抱怨著, 連我瞪他都沒有看見。
“我回去再囑咐囑咐我媽,讓她以後別再跟你提孟阿姨了。”齊全看著我說。
我忙說:“我不也沒說什麽嗎?以後有機會倒是真想見見你的孟阿姨。”
“沒有機會了,我都沒有見過她。”齊全低了頭。
“怎麽會?”我和曲東平齊聲問。
“這麽說不確切,我媽說我出生後就是孟阿姨抱著我送我們從醫院回的家,不過我還不到兩歲,她就出了工傷,去世了。”
“啊哈,難怪那天周工在工地見著夢夢就跟見了鬼似的,好半天緩不過神來。”曲東平怪笑著說。
“你才是鬼呢!”我狠狠的捶了了曲東平一拳,原來他早就有感覺,可是他從沒有說過,我或許也是因為和周工第一次見麵時她看我的樣子很異樣,才對此心生反感的。雖然也說不出怎麽異樣,總之感覺不舒服。如今曲東平一說才明白,周工那一臉驚愕,就是象活見鬼了。
“其實即便是孟阿姨的鬼魂,我媽媽也是非常樂意見到的。因為她是我媽的救命恩人。”齊全低聲說。
那是第一次聽到齊全說起他爸爸,也不過是一帶而過。他說:“我出生的那年,我爸爸突然得暴病去世了,我還不滿周歲,媽媽受到那麽大的打擊,還要帶我,所以身體一直不好。鐵道部要在四川山區建路搭橋,要從設計院借調兩名工程師去四川。當時媽媽在積極申請入黨,所以也報了名。設計院領導也認為媽媽的業務很好,決定派媽媽去。孟阿姨聽說了,就去找院領導,希望他們照顧媽媽,說媽媽雖然堅持上班,但是身體和精神都很差,還有個那麽小的孩子。希望院裏考慮媽媽的困難,她願意替媽媽去。”
“孟阿姨替媽媽去了四川,結果山體坍塌,她和同去的測繪員一起被砸死了。”齊全雙臂支撐在河岸的欄杆上,眼睛望著河對岸,聲音平靜的訴說著。我無法看清他的臉,但是,那平靜的聲音已經讓我震撼,這是一個遙遠的故事嗎?
那位孟阿姨一定是個仗義的女中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