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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一杯中

(2010-03-20 06:53:22) 下一個

 心事一杯中

      “小妹,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太任性了吧!明兒就是你的生日了,大韋按你的意思請了那麽多人,酒席也訂了,你卻在那兒鬧‘失蹤’,有病呀?”

“哥,我知道韋崢是你哥們兒,如果你和他鐵得過咱兄妹,你就出賣我好了。”說完夢琪掛了電話。

明天就是袁夢琪25歲生日了,一周前當她終於得知韋崢送她什麽戒指時,她就決定失蹤了。  

七月的天氣悶熱難當,去哪裏呢?外出旅遊,又對這裏放心不下,夢琪還想靜觀事態發展。但是她又不想見韋崢,隻有躲起來。 

她找了家賓館,開了個單人房間。房間裏有冷氣,仿佛真的讓她那熱得發狂的腦子冷靜了一些,給了她時間和空間來想清楚一些事情。   

今天她撥通了哥哥袁誌剛的手機,一則是因為她身邊的錢快用光了,其實想知道韋崢的反應也是目的之一。夢琪不想讓失蹤計劃前功盡棄,隻有求哥哥為她保密,盡管她沒有多大把握。

算命的人說她本命年不能論及婚嫁,明天過後,夢琪就25歲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她自小就認定的人--韋崢。所以一個月前當韋崢問她想要什麽生日禮物時,夢琪脫口而出:“戒指。”並伸出左手,翹起白皙、纖秀的無名指,右手指點著說:“你不想跪就算了,但你要當眾親自給我帶上。”韋崢略一沉吟便答應了。

一周前夢琪千方百計從韋崢的司機小吳那裏探到韋崢訂做戒指的首飾店,興奮不已,第二天清早就跑去。夢琪告訴櫃台小姐說:“有位韋先生在這裏給我訂了隻戒指,我想先看看式樣。” 小姐很熱情,問夢琪是韋先生什麽人,知不知道是隻什麽樣的戒指。夢琪很自信地說:“我是他未婚妻,他送我的戒指應該是隻鑽戒吧。”小姐說她不清楚,需要進去問問老板。  

等小姐回來,依然甜甜地笑著說:“對不起,您是不是弄錯了,韋先生是訂了隻很漂亮的生辰石戒指,不是鑽戒;他告訴我們老板是送給他妹妹的生日禮物。”夢琪頓覺尷尬、窘迫,仿佛櫃台小姐臉上那始終燦爛的笑容也充滿了嘲弄。

她象逃跑一樣離開了那家首飾店,淚水奪眶而出。她恨韋崢不解風情,夢琪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難道還要她開口求婚不成?不,以韋崢的聰明、敏銳,他不會不懂。夢琪已給自己的好朋友們都發了請帖,甚至告訴了閨中密友們,她會在生日宴會上宣布一個重大喜訊。如今,韋崢隻當她是妹妹,讓她有何麵目見人?幹脆躲起來,撂了韋崢的場,也讓他下不來台,因為韋崢已按照夢琪的意思,請了夢琪認識的他的所有的朋友。

夢琪回到報社宿舍已是滿頭大汗。宿舍裏的電風扇搖來晃去,隻不過將熱氣來回吹送,沒有一絲涼意。她將胡衛國為垂危病童捐獻骨髓的專題報導整理好,送到編輯部。在主編的桌上留個條,說要外出休假一個月。回到家,給哥哥留了個字條,說想一個人靜靜,不必為她擔心,從此就開始銷聲匿跡地鬧失蹤。

“叮-呤-”電話鈴聲打斷了夢琪的思緒。“喂”夢琪接起電話。“袁小姐,樓下有位袁先生要見您。”是前台的服務小姐。

“請他上來吧。”

夢琪開了門,袁誌剛拎了頭盔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絲綢的襯衫前後都蹋透了,頭發也濕漉漉地,象淋了水。夢琪往誌剛身後瞧瞧,才關了門。 

“看什麽看,你是不是巴望著韋崢來?”

“你告訴他了?”夢琪瞪了眼質問誌剛。“我哪敢呐!誰知道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到底他怎麽得罪你了?”

“他找我了嗎?”夢琪一麵示意誌剛坐,一麵從小冰箱裏拿了罐雪碧。 

“給我聽啤酒。”誌剛坐到沙發上,抻出頭盔裏的毛巾擦著汗。他接過夢琪遞過的啤酒,一揚頭,咕咚咕咚地灌了半聽,才用手背抹抹嘴兒說:“找,他們兩兄弟都在找。”

“韋嶸回來啦?他也找我?沒說什麽事?”

“我說你這丫頭裝傻是怎麽的?連我都看得出來韋嶸喜歡你,你們倆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什麽的,就是哪本書上說的‘連你穿開襠褲的樣子都見過’……”

“你別瞎說,他是我的鐵哥們兒,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不過可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

“那我就搞不清楚了,反正你是把他們兄弟倆折騰的夠嗆。”誌剛邊喝啤酒,邊用毛巾擦汗。 

夢琪坐在誌剛對麵,往前探了身子問:“韋崢呢?他也找我?”

“您的意思哪?明天就要給你過生日了,酒席也訂了,人也請了,都是為了你,他不找你找誰?嗨,我說,拿準主意了沒有,你到底是看上他們倆誰了?”

“你說呢?”夢琪將身子靠到沙發上,看著誌剛。

“我看你們是成串兒了,韋嶸在追你,你好象是看上大韋了。可大韋……”

“他怎樣?”

“妹妹呀,我看你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夢琪被哥哥戳到了痛處,鼻子一酸,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說話好好的,你哭什麽?依我說韋嶸可是比大韋強多了,人家是碩士生畢業,文質彬彬的,有才有貌,在外資企業掙錢不比大韋少,又輕鬆,最重要的是對你言聽計從;大韋是我哥們兒,你倆好我也不反對,但是你是大學生,他又進去過,實在不配你。”

“韋崢可不是沒本事考大學,他比你的成績好多了,你都上了大學,他不會考不上。他去勞改是因為我,所以耽誤他前程的也是我,怎麽能說他配不上我呢?”

“話不能這麽說,事實就是事實,你哥我說到哪兒也是大學生,大韋從前再優秀,現在怎麽說也做過勞改犯。”誌剛聽到夢琪不惜貶低他來抬舉大韋,心裏頗不服氣。

“勞改犯怎麽著?我不在乎!”夢琪很反感哥哥這麽說。

“我知道你是想報答他,那也不見得就得以身相許呀!大韋在新疆一呆就近十年,你了解他多少?你從前認識的大韋和現在的韋崢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那我不管,我小的時候就下決心要嫁給他,等他這麽多年了,我就不信等不到他。”夢琪任性地說。

“我說你傻吧,等也得有希望呀,如果人家看不上你,等一輩子又能等到什麽呢?”誌剛的話一出口,就覺得可能會傷了妹妹的自尊,忙盯著夢琪瞧。

果然,夢琪剛剛止住的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地滾落。誌剛忙把話往回說:“可我也納悶兒,他瞧不上你,為什麽又對你出奇的好?”

夢琪的大眼睛閃著淚光,問道:“你覺得他對我好嗎?”

“那還用問?給你過生日的排場這麽大,全是大韋一人安排的,別人誰有這待遇?”誌剛覺得自己的話奏效了,才輕鬆地靠倒在沙發上,喝了口啤酒。

夢琪擦了擦眼淚,凝視著誌剛手上的啤酒罐愣神了,她在想為什麽韋崢不理會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不肯接受她的愛呢?

誌剛看到夢琪這種情形,知道她是認準了韋崢,怕是九牛拽不出了。“夢琪,有一件事,當哥哥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什麽事說吧。”夢琪抬起頭看著誌剛。

誌剛拿出一根煙來,“我這兒不許抽煙!”

“知道,知道,我就是聞聞。”誌剛把煙夾在耳朵上,“我這一年和大韋一起南下進貨,大概也跑了五六趟了吧?你知道南邊兒比較開放,那兒的女孩兒見錢眼開,隻要給錢,她們什麽事都肯做……”

“行了,行了,我才不聽你那些爛事兒呢,你不怕我告訴沈寧去。”夢琪以為哥哥要說他的風流韻事,忙阻止著。

“我不是說我,不聽就算了。”誌剛從耳朵上拿下煙,舉在鼻子下麵聞著。 

“你是說韋崢在外麵胡來?”夢琪欠了身子、瞪了眼睛問道。

誌剛抬眼瞟了夢琪一眼說:“你不是不聽嗎?”說完又去聞煙。 

“不說拉倒,明兒我把史東告訴我的事兒,全告訴沈寧,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夢琪氣鼓鼓地坐回沙發裏。

誌剛忙陪了笑臉說:“我說史東這小子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每次你都拿這話威脅我,也不知有沒有那麽重要,我怎麽就怕了你了呢?”

“不怕就試試看哪!”

“好吧,好吧,咱們言歸正傳,我要說的是在那種環境,那種條件下,我就不信誰能坐懷不亂,除非他有毛病。你知道大韋出了名兒的大方,他絕不是在乎錢,但是,他從不接近那些女的,他寧肯在街上賭一晚上的台球。”

“那是潔身自好,誰象你那麽沒出息。”夢琪聽哥哥這麽說,更覺得韋崢人品好,是個好男人。

“我倒是希望他是潔身自好,可我是聽說,勞改農場裏有好多心理、生理都不正常的人,我是擔心這個。”

“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韋崢怎麽說也是你的哥們兒,你怎麽這麽說他?”夢琪正色道。

“我就你這一個妹妹呀,血濃於水你懂不懂?況且爸媽又都不在了,我的責任重大。”

夢琪沉默了。是啊,如果媽媽還在就好了。夢琪的父母在她大學一年級時因煤氣中毒,雙雙不治而亡。提到父母,夢琪又禁不住落淚了。

“韋崢這小子不知是怎麽回事,我覺得他其實挺在乎你的。”誌剛見夢琪又哭了,忙將話叉開。 

夢琪也可以感受到韋崢的矛盾,他確實喜歡夢琪,情不自禁地對她好,可又會在適當的時候拉開距離。從韋崢戒煙一事,夢琪就感覺到韋崢在乎她。  

韋崢在農場時學會了抽煙,而且抽得很凶。今年初春,韋崢、史東、誌剛和順發剛剛從廣州進貨回來,在袁家的客廳裏抽煙、喝酒、看足球。夢琪下班回家,一進門聞到刺鼻的煙味,就毫不客氣的把客廳所有的窗都打開了,任冷風凍得這幫家夥直哆嗦。 

大家都和夢琪挺熟,知道夢琪的脾氣,誰也沒往心裏去,打個哈哈繼續看球。隻有韋崢覺得尷尬,忙掐了煙。誌剛解釋說:“這丫頭不知是犯什麽病,最怕聞煙味兒,甭理她。”可就從那天起,韋崢戒煙了。盡管韋崢說他有咽炎,醫生要求他戒煙,可大家卻認定是為了夢琪。

每次從廣州回來,哥哥和史東他們總有一大箱子的東西送給女朋友,而韋崢通常隻帶一兩樣東西給夢琪,而且總是讓韋嶸送過來。可是誌剛告訴夢琪,那東西的價值抵得上他送沈寧的那一箱東西。

但是韋崢的話很少,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可以說幾句,如果隻有他和夢琪兩個人,他就不知所措,也就好象無話可說。

夢琪去年底,有兩次外出采訪險遭車禍,被沈寧拉去算命,說是本命年遭太歲,黴運不斷,要處處小心。韋崢在南下進貨時就特地繞道普陀山,去廟裏求了一道符,還買了一塊玉送給夢琪,叫她掛在脖子上,直到二十五歲生日過後才能摘下。這就是為什麽韋崢會在夢琪二十五歲的生日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因為它象征著夢琪背運已去,否極泰來。

“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給哥哥透個底,或許我可以幫幫你。大韋是條漢子,他不會坑你,如果真有毛病,他會明說。可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麽會愛大韋而不是韋嶸?”

“我怎麽會愛韋嶸?我們總是在一起,形影不離的,他更象是我的兄弟”夢琪解釋說。

“你如果不愛韋嶸,為什麽那年你竟為了他和比你壯那麽多的何禿子拚命?連我的哥們兒都服氣,說你夠潑,不愧是我的妹妹。”

“因為何軍考試時讓韋嶸幫他作弊,韋嶸不答應,他就天天欺負韋嶸,說他哥哥是勞改犯,他也是小流氓。你知道韋嶸是個書呆子,自尊心又強,被人家侮辱、被人打根本無力反抗,隻有哭的份兒。如果不是我,韋崢怎麽會去勞改?那天我們一起回家,碰到何軍,他又開始罵韋嶸,我忍不住就出麵為他討了個公道。”

“這麽說你是為了報答韋崢才去保護韋嶸的?可是誰都知道你總在照顧韋嶸,並不隻是在他受欺負的時候。有好吃的東西,哥哥我連味兒都沒聞見,你就給韋嶸送去了。”

“因為我欠他的,他和韋崢感情極好,而且很依賴他哥。韋崢出事後,他不僅失去了依靠,他們家的責任也全都壓在他的肩上了,這是我造成的。”

“其實那不過是陰錯陽差,沒有誰怪你,你又何必那麽自責呢?”誌剛咬咬唇說:“也許該怪我才對。”

當年,誌剛、韋崢、史東號稱“三劍客”,是因為他們感情極好,總是形影不離。  

他們三個的友誼應該說是延續上一代人的交情。誌剛的父親袁世璽、韋崢的母親尤芳、史東的父親史浩源是大學同班同學,又被分配到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單位,所以三家彼此非常親近。

一九七零年初,韋崢的父親因犯了“政治錯誤”被開除公職,遣返原籍。尤芳因在單位表現積極,所以並沒有受到牽連,隻是動員她與丈夫離婚。當時尤芳靠她一個人微薄的工資要養活六十歲的母親、七歲和三歲的兩個兒子,生活幾乎到了難以維持的地步。

袁家為了幫助尤芳渡過難關,決定不再送兩歲的夢琪去市立幼兒園,而是送到韋崢家,由尤芳的母親看護,這樣,每月十二塊錢的托兒費就交給了尤芳,多少緩解了韋家的困境。 

那一年,誌剛、韋崢和史東都到了入學年齡,都進了冶金局子弟學校。三個孩子意氣相投,加上家長的關係,所以常常在一起。他們三個個子比同齡的孩子都高,塊頭也大,常常一起武力治人。韋崢還給他們的小集團起了個響亮的稱號“三劍客”。

隨著年齡的增長,時代的變化,他們漸漸懂事了,不再以武力欺負人,也有了自己的理想。三人夢想著考取同一所大學,或者隻是在同一個城市就好,過一過天之驕子的生活。 

三個孩子都很聰明,加之家長的督促,他們的數理化成績都非常優異,隻是誌剛、史東都不愛背書,遇到文科就頭痛,不象韋崢各科成績都很好。 

高三那年,高考迫在眉睫,三人都在為他們的共同目標而努力,終日形影相隨。韋崢那時顯然已是三人之首了,不僅是因為他成績好,而且他明顯比另外兩人成熟。誌剛、史東還常常會意氣用事,但韋崢冷靜得多。所以隻要有韋崢在,那哥倆兒就不會捅大漏子。事情就發生在韋崢不在的情況下。

韋崢代表學校參加全市青少年遊泳比賽去了,史東和誌剛也就自我解放,帶了幫同學與鄰校的同學進行足球賽,不料賽中起了衝突,誌剛他們打了對方,就逃之夭夭了。

幾天之後,上初二的夢琪放學回家,被一群男孩攔住,並搶了她的書包。他們揚言要想要回書包,除非誌剛親自來。夢琪哭著往家跑,正撞上來找誌剛的韋崢。

見夢琪這般模樣,韋崢忙問原由,夢琪是在韋家長大的,和韋崢並不生疏,也視他為兄長,就抓著韋崢的胳膊,哭訴了被截的經過。 

韋崢覺得如果將此事告訴誌剛,一場惡鬥是難免的,不如他去,可以隨機應變。夢琪隻想盡快要回書包,拉了韋崢就走。

路上,韋崢囑咐夢琪,到了那兒就遠遠的躲開。夢琪就在離那群男孩十幾米遠的樹後站住了,指了指路邊的那群男孩,“就是他們。”韋崢就徑自向那群人走去。

那些人也顯然看到了夢琪帶了人來,“呼啦”一聲就圍了上來。但他們看清來人不是誌剛,就開始奚落韋崢,並推推搡搡的。  

夢琪聽不到韋崢說了什麽,隻見他猛地推開麵前的幾個人,彎腰去搶夢琪的書包。就在他彎腰的瞬間,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家夥擲出了一塊磚頭,那顯然是拍向韋崢後腦的,卻在韋崢彎腰之際,不偏不倚拍在了拿書包的家夥的麵門上,頓時鮮血迸流。

韋崢搶了書包就向夢琪跑了過來,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躲過了一場劫難,也沒有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沒有人阻攔,沒有人追趕,在他的身後隻是一片驚呼聲。韋崢拉了早以驚呆了的夢琪,飛奔回家,並囑咐夢琪不要將被截之事告訴誌剛,免他惹事,這才回了自己家。

那天深夜,有人急促地砸門,韋嶸聲嘶力竭地叫著:“袁伯伯,我哥被警察抓走了!”驚恐扭曲了韋嶸的臉。 

袁家的人統統被這驚叫聲驚醒了,韋嶸說他哥哥打傷了人,那人現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大家再問詳情,韋嶸說他也不知道,他媽媽現在去了公安分局。

夢琪這才戰戰兢兢地給大家講了下午發生的事,並說她親眼看到是別人扔磚傷人,與韋崢無關。袁世璽就帶了夢琪直奔分局,想還給韋崢一個清白。

分局裏韋崢的母親已哭成了淚人,聽到袁世璽講的經過,她更加悲痛,“我看到了十幾個人簽名的證詞,他們都說親眼看見韋崢傷人。” 

那一夜,他們到處喊冤,想澄清事實,無奈那十幾個孩子口徑一致,一口咬定是韋崢傷人。雖然夢琪說她也在場,證明不是韋崢傷人,但卻指不出是誰人所為。

不幸的是,那時正是中央下令要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風口,沒有正常的審判程序,韋崢就被嚴判了十五年徒刑,遣送新疆勞動改造,那一年夢琪還不到十四歲。

據說韋崢去新疆前曾和那一批嚴打的刑事犯們一起,被剃了光頭,站在卡車上遊街示眾。夢琪雖沒有親眼見到,但每每想到這恥辱的一幕,想到韋崢為了她蒙受不白之冤,就會情不自禁地流淚。就從那時起,夢琪仿佛成熟了許多。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雖然她還沒有喜歡過誰,但是就在那個時候,她認定了韋崢就是為她舍生忘死的英雄。

夢琪在韋崢走後,經常到韋家幫韋媽媽做家務,那些活兒夢琪在家裏都是從不染指的;她常常會把家裏的好吃的帶給韋嶸,處處維護著韋嶸。就象那次何軍欺負韋嶸,夢琪竟顧不得女生的文靜與矜持,和比他高大許多的何軍揪打到一處。  

何軍沒敢還手,並不是因為他有風度,而是顧慮到誌剛。自打韋崢出事以後,誌剛、史東就聯絡了一批社會青年,他們以前的一群哥們兒,在夢琪放學回家的路上關照她,盡管夢琪不知道。那天夢琪和何軍打架,那幫人就站在校門口兒。

歲月荏苒,時光飛逝,轉眼誌剛和史東大學畢業了,夢琪和韋嶸也步入大學的校門。沒有人知道韋崢在農場的日子是如何渡過的,但是大家卻從沒有忘記過他。  

十五年,夢琪每天都在以倒記時的方式計算著。在韋崢勞改九年零五個月時,誌剛接到韋崢發自新疆的電報,說他因表現好,被提前釋放。  

已經停薪留職自己開公司的誌剛和史東,立刻停止營業,要帶著他們另外的一個哥們兒順發到新疆去接韋崢。夢琪多麽希望自己也能跟去,但是哥哥不同意,他說:“大韋在裏麵這麽多年,出來了就要帶他到各地好好玩玩。你個女孩子家跟著多不方便。”夢琪也就隻好作罷。

誌剛雖是男人,心細起來連夢琪都佩服。他在走前,以韋伯伯的名義申請了個體營業執照,並租了攤位。韋伯伯的問題雖然已經平反,也從原籍調回,但是也到了退休的年齡,他總是抱怨有力無處使。  

韋崢此次回來,以他的身份,街道不會很快安排工作,就是安排,也不會是什麽好差事。誌剛這樣安排,既解除了韋伯伯退休後的寂寞,又讓韋崢回來以後沒有吃閑飯的感覺。雖然那時誌剛還沒有想好他們父子應該做什麽生意。

誌剛他們走後第二個星期,順發就帶著葡萄幹、哈蜜杏等許多新疆特產回來了。他幫著韋伯伯布置好攤位,並定了價格,沒想到因貨品獨特、價廉,生意竟異常的好。 

開業不到兩天,隔壁攤位的一個賣燒雞的小子就來找茬兒了,非說排隊買幹貨的人擋了他的攤位,影響了他的生意。韋伯伯沒有和他吵兩句,就被他撅了稱杆,砸了攤位。這時有人說:“你別欺負這老頭兒,他兒子馬上就要從大西北回來了,有種你和他兒子較較勁兒。”那人聞言變色,氣焰收斂了許多。  

第二天順發、韋嶸陪韋伯伯來攤位時,被砸的攤位已收拾好,上麵擺了個嶄新的台秤。那個賣燒雞的小子還陪著笑臉遞上五百塊錢,說是賠償昨天的損失。大家都感到意外,本來想找他評評理,這下看來也不必了。那人接口說道:“老爺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個混人,等大哥回來,您可千萬別給我告狀呀。”

事情就是經常出乎人們的意料,本以為勞改回來的韋崢會被人看不起,低人一等;沒想到在個體戶的群體裏,人們對有些“來曆”的人反倒是敬畏有加。這個給韋崢留退路的攤位,竟成了他事業的起點。

誌剛他們公司從廣州進的各種緊俏商品,就在這個攤位上出售。不到一年的時間,韋崢就掙到了足夠的錢,租了間門臉兒,生意越做越大,雇了人,還買了自己的車,擁有了自己的司機。

夢琪以前一直憂慮的是韋崢回來後的前途、事業,而今看來都一帆風順,倒是她從沒有當做問題的婚姻之事成了她最大的困擾。她幾次暗示韋崢說自己一直都在等他,可是韋崢都會刻意回避,或裝作不懂。  

就拿那次看電影來說,夢琪從報社弄了八張票,是內部放映的電影,跑到哥哥的店裏送票,正好當時“三劍客”誌剛、韋崢、史東,再加上順發都在,夢琪把票給了哥哥、史東、順發各兩張,自己留了一張,剩下的一張給了韋崢。這再明白不過了,他們有女朋友的都會帶著,剩下夢琪和韋崢正好也是一對兒。沒想到,晚上入場後才發現,坐在夢琪身邊的竟是韋嶸。夢琪和韋嶸以前也常一起看電影,沒有誰覺得不對勁兒,隻是夢琪的心裏滿是受挫的感覺。  

這次又是這樣,夢琪把戒指的事告訴了誌剛。她從沒有想到自己的心跡要在哥哥麵前表白,實在是件尷尬的事。不過這一次,誌剛並沒有象以往一樣調侃她,他拎了頭盔,一本正經地拍著胸脯說,一切就包在他身上。

 夢琪在哥哥的妥善安排下,在韋崢給她辦生日宴會的酒樓三樓,找了個非常隱秘的位子。那個位子正在主桌的上方,隻能看到韋崢的背影,但可以聽清韋崢說話。  

宴會是七點鍾開始,韋崢六點鍾就到了。今天韋崢穿得格外正式,七月天,他竟西裝革履,頭發也顯然刻意修飾過。他身後的小吳抱了一個大花籃。韋崢要了一張圓桌,將花放到圓桌正中。誌剛、沈寧;史東和他的女友也到了。他們將包裝好的禮品放到韋崢放花籃的圓桌上。 

史東湊到韋崢跟前打趣到:“戲都快開演了,主角還沒找到?大韋,你今天這麽衣冠楚楚的幹什麽?你又不是壽星。”韋崢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他衝誌剛說:“怎麽?沒請動?”誌剛點點頭。韋崢又說:“你告訴我她在哪兒,我親自去請。”誌剛雙手一攤,聳聳肩,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陸陸續續的人就到齊了,人們都在尋找著今天的女主角。七點一到,酒樓的服務生開始上酒和冷盤。有人開始叫:“大韋,過生日的人怎麽還不露麵?”

“大韋,你怎麽唱獨角戲呀?”…… 

韋崢向大家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清清嗓子說:“謝謝大家賞光,我們的小壽星沒來,也不能冷場呀,你們說對吧?” 

“是啊!”

“怎麽回事兒,大韋?”下麵亂轟轟地吵吵著。

韋崢拿起一隻高腳酒杯,用叉子“叮叮”的敲了兩下,下麵就漸漸靜了下來。

“最近吃飯時流行一個節目,我來給大家表演表演。這是個喝酒的名詞,不知大家聽說過沒有,叫做“三盅全會”,我來做一杯給你們看看。”他拿起麵前的紅葡萄酒,將高腳酒杯斟滿,然後將酒杯高高舉起。

“這第一杯酒祝袁夢琪小姐生日快樂。”說罷,韋崢將那玫瑰紅色的酒倒入桌上的一個空水杯。

韋崢又拿過一隻酒盅,滿滿地斟了一杯白酒,說:“因為我的緣故,今天的小壽星不能出席,讓大家失望,這第二杯是我認罰的。”說著,將白酒也倒入了水杯。

然後,韋崢拿起一瓶啤酒,將水杯加滿,直到細膩的白色泡沫溢出杯邊。“加上啤酒,這就是‘三盅全會’,我幹了這杯酒,算是向夢琪請罪。我真的抱歉,傷害她是我今生最不願做的事,我真心的乞求她的諒解。”說完,在大家的一片唏噓聲中,他舉起那棕紅色的酒精混合物,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樓上的夢琪再也坐不住,失聲叫道:“韋崢!”就匆匆地從樓上奔了下來。夢琪奪過韋崢手裏的杯子,重重地擲在桌子上,瞪視著韋崢說:“你這是幹什麽?發神經啊。”

席間傳來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然後就密集起來,夢琪這才意識到,下麵還坐了一廳的朋友。人們大概以為他們是在演戲吧。 

夢琪沒有準備在晚會上出現,所以她的穿著很隨便,半舊的T恤衫,牛仔短褲,白線襪、旅遊鞋,長發用發卡隨意地盤在腦後。她的裝束正好和韋崢構成對比,仿佛是刻意所為。不知內情的朋友們真的以為他們是故意這樣逗大家的。

“夢琪小姐是主人居然遲到,該罰。”

“該罰,罰酒!”許多人應和著。  

史東出來打圓場了:“怎麽還不上主菜呀,我從昨天就沒吃飯。” 

誌剛也趕緊幫腔說:“是呀,快上菜吧,不過各位可留點兒肚子,我可是聽說大韋訂了個特漂亮、特高級的大蛋糕。”

順發也高聲叫道:“大韋,這就開吃啦?要不要講兩句?” 

韋崢也許是喝了‘三盅全會’的緣故,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大家一下子安靜了。“首先我祝夢琪生日快樂,好運連連。另外,我有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要送給夢琪。”說著,韋崢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藏藍色絲絨小方盒。 

他定定地看著夢琪,象是對大家說,又象是對夢琪說:“我與世隔絕了近十年,實在是跟不上潮流,土得掉渣兒,我不知道求婚必須有鑽戒,知道時已經來不及買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用這隻生辰石戒指做個代表,”韋崢將小盒打開,露出裏麵精美的紅寶石戒指,“夢琪,嫁給我吧!”隨著話音,韋崢高大的身軀跪倒在夢琪的麵前。  

夢琪不知所措地從椅子上彈起,不知是驚訝還是激動,淚水奪眶而出。

“大韋,你小子行啊,輕描淡寫地找個借口,輕輕鬆鬆就想省幾千塊錢呀!”史東故意虛張聲勢地大叫。 

“夢琪,告訴他沒門兒,向我妹妹求婚都不跟我這個大舅爺打招呼……”誌剛也煞有介事地叫著。   

此時,夢琪已流著淚笑著,將左手伸給了韋崢。

“看看看,誌剛,你這個大舅爺被曬在一邊兒了。”史東指著夢琪對誌剛說。

席間爆出一片掌聲和歡呼聲,湯匙敲擊杯盤的聲音全都混在一起,場麵歡快卻又雜亂。  

史東站到椅子上,用湯匙敲擊著一個空啤酒瓶,示意大家安靜。韋崢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實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人們群情激奮是可想而知的。史東就隻有亮開嗓子大叫道:“我喊一、二、三,大家跟我一起喊。”他揮動著手臂,仿佛交響樂中的指揮:“一、二、三,親一個!”底下有零落的應和聲,當史東再次喊出同樣的口令,底下已匯成一個齊聲。

韋崢的臉更紅了,他站起身來,走近夢琪,附在夢琪耳邊輕聲說:“謝謝你!”然後在夢琪臉頰上輕吻了一下。夢琪的臉也紅了起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震驚了,她在笑,淚水卻止不住地流。從不喝酒的她給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酒,衝著大家高高舉起,“謝謝大家,我今天真高興。”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睜開眼,環顧四周,這是自己的家。夢琪已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的家,隻是手上那紅豔豔的寶石戒指,提醒她大韋已向她求婚,這已是事實,不再是夢。想著,夢琪不禁甜甜地笑了。 

那天,夢琪和大韋被朋友們拉著灌酒,逼著他們交代戀愛經過。夢琪和大韋雖然高興,但沒有什麽可供交代的,隻有認罰,杯杯見底。

夢琪口渴難當,緩緩地起身去喝水,卻覺得頭沉甸甸、暈乎乎,腳下也輕飄飄的。她用手扶住額頭,慢慢地走到客廳,倒了一大杯白開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腦子好象也清爽了許多。

大約是聽到了夢琪喝水的聲音,沈寧從誌剛屋裏跑了出來,“喲,我的姑奶奶,您可醒了。”

夢琪用手背抹了抹嘴問沈寧:“我睡很久了嗎?”

“很久也不見得,整整兩天了,小姐。”沈寧邊走到門口去穿鞋,邊連珠炮似的說道:“你醒得正好,剛才看你不醒,我正急著給誌剛打傳呼呢。 ”

“我哥幹什麽去啦?”

“誌剛看大韋去了,扔你一個人在家我又不放心。我今晚值夜班,接班晚了,人家有意見。晚飯我都準備好了,放在桌上,你和你哥一塊兒吃吧。”沈寧是外科護士,說話和動作都特別快。

“韋崢怎麽了?”夢琪關切地問。

“你不用擔心,現在沒事了。你們這對冤家,沒有量就別拚酒,你睡了兩天,那位吐的胃痙攣,送到急診室觀察,今兒早上才回家。挺好的事,犯什麽瘋呢?有病!”

夢琪的腳下還是軟軟的,聽到韋崢沒事兒了,她才如釋重負般的坐到沙發上。她揉著頭,和沈寧逗嘴道:“我看你才有病。”夢琪用手指了指沈寧為誌剛準備的晚餐,“明明不喜歡我哥喝酒,頓頓預備酒菜,還擺上葡萄酒、白酒,冰箱裏冰上啤酒,你說你這是不是有毛病?”

都準備好出門的沈寧,聽夢琪這麽說,露出一臉得意的笑,神秘兮兮地告訴夢琪:“這你就不懂了,你哥是順毛驢,吃軟不吃硬。你要是不讓他幹什麽,他偏跟你對著幹。所以我曉之以理,他想怎麽做,悉聽尊便。你要讓他覺得戒酒是他自覺自願的,而不是我管的。你猜怎麽著,我每次都在酒瓶上做記號,他現在幾乎都不怎麽動白酒和葡萄酒了。”

“得啦,得啦,以前我說你是個狐狸精,現在看來是說錯了,你簡直就是條老狐狸,這麽狡猾,我哥碰到你算是在劫難逃了。我可得提醒我哥,要不以後你把我哥賣了,他沒準兒還給你數鈔票呢。”

沈寧爽朗地笑著出了門,揚揚自得地留下一句:“這就是本事!”

夢琪在外麵坐了一會兒,沒有什麽食欲,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

在夢琪的寫字台上堆放著朋友們送給她的包裝精美的生日禮物。夢琪挑最大的、包裝最漂亮的先打開。毛毛熊、哈吧狗、洋娃娃、醜娃娃……盡是些填充玩具,夢琪笑了,都訂婚了,朋友們還是拿她當小女孩兒。

小一點的盒裏倒都是些送成人的禮物了,有名牌化妝品、香水、音樂盒、相冊、皮包……,都是投其所好的禮物,不用看賀卡,夢琪就知道這些都是自己的閨中密友們所贈。

將所有的禮物拆看完畢,又細讀了賀卡,這時夢琪才發現,在桌子的一個角落,還有一個未拆封的夾雜在這些紅紅綠綠的禮品中極不顯眼的郵包。棕色小小的一個方盒,是掛號郵件,誌剛簽收的。

夢琪用裁紙刀輕輕將紙盒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精致的卡片,是夢琪最喜歡的設計,precious moment裏的男女娃娃。打開卡片,“生日快樂”的音樂悠然響起,卡片上寫著:

“ 夢 琪:

  一 直 殷 殷 地 盼 著 這 一 天 的 來 臨, 期 待 著 給 你 最 衷 心 地 祝 福: 祝 你 生 日 快 樂, 萬 事 如意!

  韋 嶸”

夢琪笑了,就數韋嶸鬼,自己還沒有注意,剛剛那些禮物、賀卡裏少了韋嶸的,原來這家夥是別出心裁。紙盒裏果真有個紅色的絲絨小盒,打開,夢琪驚呆了,裏麵竟是枚晶瑩剔透的鑽戒!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又是韋崢讓韋嶸送給自己的嗎?夢琪從紙盒中掏出一封折疊整齊的信,急切的打開尋找答案。

“ 夢 琪:

 筆 墨 實 難 形 容 我 此 刻 的 心 情。   今 晚 我 聽 到 的 一 切, 是 我 做 夢 都 想 不 到 的, 原 來 你 一 直 愛 著 的 人 是韋 崢!!!

 誌 剛 今 晚 衝 進 我 家, 質 問 韋 崢 為 什 麽 辜 負 你 的 一 片 真 心。   他 說 你 一 心 一 意 愛 著 韋 崢, 這 些 年來 一 直 等 著 韋 崢, 可 韋 崢 卻 裝 聾 作 啞, 假 裝 不 懂, 所 以 你 才 鬧 失 蹤。   誌 剛 是 來 向 韋 崢 興 師 問 罪 的, 可 是卻 給 了 我 當 頭 一 棒, 讓 我 如 墜 五 裏 霧 中。

 我 不 相 信 他 的 話, 我 不 敢 相 信, 我 怎 能 相 信? 我 倆 青 梅 竹 馬、 感 情 甚 篤, 我 從 小 就 一直 深 深 的 愛 著 你, 也 從 沒 懷 疑 過 你 是 愛 我 的。   在 我 的 情 感 世 界 裏, 你 是 我 的 全 部。   我 失 去 了 理 智, 衝 著 誌 剛 吼 了 起 來。   這 些 年 來, 我 們 之 間 的 感 情, 他 不可 能 置 若 罔 聞。   可 是誌 剛 告 訴 我, 我 錯 了, 你 對 我 的 好, 隻 是 源 於 你 對 我 的 一 份 愧 疚,是 給 我 的 一 份 補 償, 因 為 你 始 終認 為 是 你 的 緣 故 讓 我 失 去 韋 崢, 你 要 替 韋 崢 保 護 我! 是 這 樣 嗎? 竟 然 是 這 樣!

 我 問 誌 剛 你 在 什 麽 地 方, 我 要 你 親 口 告 訴 我。   誌 剛 不 肯 說。   韋 崢 在 一 旁 默 不 作 聲, 我 以 為 他 會有 一 臉 的 震 驚, 可 是 我 確 實 錯 了, 他 臉 上 是 一 種 異 乎 尋 常 的 平 靜。   他 是 知 情 的!這 個 世 界 上 所 有 的 人仿 佛 都 是 智 者, 隻 有 我 一 個 人 是 傻 瓜! 我 憤 怒, 更 是 羞 愧, 見 不 得 他 們 憐 憫 的 眼 神, 我 衝 出 了 房 門。

 我 騎 了 車 狂 奔, 沒 有 方 向, 也 沒 有 目 的, 可 等 我 慢 下 來 才 發 現, 我 已 不 自 覺 地 來 到 了我 們 大 學 的 校 園。

 我 推 了 車, 沿 著 從 商 學 院 到 文 學 院 的 那 條 樹 蔭 遮 蔽 的 小 路 來 回 的 走, 那 熟 悉 的 感 覺就 湧 上 心 頭。   這 條 路我 們 一 起 走 過 多 少 次? 記 不 得 了, 四 個 寒 暑 春 秋!

 學 校 已 放 暑 假, 教 二 樓 的 階 梯 教 室 冷 冷 清 清。 我 找 到 你 愛 坐 的 那 個 座 位。   桌 子 上 你 寫 的 徐 誌 摩 的 詩《 再 別 康橋》 還 依 稀 可 辨, 不 知 誰 又 配 了 畫。   往 事 種 種, 曆 曆 在 目, 難 道 我 是 在 夢 中?

 我 回 憶 著 我 們 在 一 起 的 日 子, 你 的 一 顰 一 笑、 一 舉 一 動, 仿 佛 是 個 落 水 之 人, 不 放 過每 一 塊 浮 木、 甚 至 稻 草 一 般, 在 記 憶 中 追 索 絲 絲 毫 毫、  星 星 點 點 你 不 愛 我 的 痕 跡, 想 得 我頭 痛 欲 裂, 卻 毫 無 頭 緒。

 一 周 前 從 香 港 請 假 回 來 時, 我 還 那 麽 自 信 地 告 訴 我 的 老 板, 我 可 能 很 快 就 回 內 地 工作 了。   老 板 不 解, 我告 訴 他, 我 可 能 很 快 就 會 結 婚 了。  

我 是 不 是 很 蠢? 認 為 你 一 定 會 嫁 給 我。   一 個 月 前, 特 地 到 九 龍 最 著 名 的 珠 寶 商 那 裏, 訂 購 了 這 枚 鑽 戒, 準 備 在 你 生 日 時 送給 你, 並 向 你 求 婚。   為 了 這 一 刻, 我 夜 不 能 寐, 反 反 覆 覆 地 想 象 著 那 一 刻 你 會 什 麽 樣, 我 會 什 麽 樣, 親 戚、朋 友 們 會 怎 麽 樣。    看 來 我 是 太 自 作 多 情 了!  

本 來, 這 枚 戒 指 不 該 再 送 給 你, 但 我 在訂 做 時, 讓 珠 寶 商 在 戒 指 的 背 麵 刻 上 了 你 的 名 字, 我 還 是 決 定 留 給 你。   如 果 你 嫌 棄 就 扔 了 吧, 雖 然 此 物 價 格 昂 貴, 但 當 它 失 去 意 義 時, 也 就 失 去 了 價 值。

 我 回 到 家 時 已 是 深 夜, 韋 崢 屋 裏 還 亮 著 燈。   我 以 為 他 或 許 有 話 對 我 說。   可 是 等 我 進 了 房 門, 他 卻 熄 了 燈,我 想 此 刻 確 實 沒 有 什 麽 可 說 的 了。

 愛 沒 有 錯, 我 不 會 因 為 愛 你 而 請 你 原 諒, 但 是 關 於 韋 崢, 我 不 得 不 請 你 原 諒。   所 謂 當 局 者 迷, 我 始 終 在 局 中, 並沒 有 注 意 過 韋 崢。   而今, 被 誌 剛 喝 醒, 細 想 想 韋 崢 的 一 舉 一 動, 才 體 會 出 他 也 是 愛 你 的。   其 實 以 前 我 也 知 道 韋 崢 喜 歡 你, 但我 一 直 以 為 是 另 一 類 的 喜 歡。   請 相 信 我, 如 果 你 感 到 韋 崢 刻 意 回 避 你, 對 你 的 愛 視 而 不 見, 絕 非 他 不 愛 你, 那 是 因為 我 的 緣 故。

 韋 崢 在 新 疆 的 這 些 年, 我 寫 給 他 的 信, 封 封 都 有 你 的 名 字。    始 終 講 述 的 就 是 你 對 我 種 種 的 好,我 對 你 深 切 的 愛, 一 直 從 我 們 小 時 候 講 到 我 們 大 學 畢 業, 講 到 韋 崢 回 來 的 那 個 晚 上。  

那 天, 我 倆 躺 在 一 張 床 上, 他 因 為 不 願意 講 在 新 疆 的 經 曆, 所 以 我 一 個 人 滔 滔 不 絕 地 講 了 近 一 夜, 話 題 卻 隻 有 一 個 你。   我 那 時 心 裏 裝 盛 的 都 是 甜 蜜, 恨 不 能 與 所 有 的 人 分 享。   我 還 告 訴 韋 崢, 我 一 定 要 娶 你, 愛你 一 生 一 世, 永 遠 善 待 你。 我 現 在 還 記 得 那 一 夜, 韋 崢 抽 了 許 多 煙, 始 終 沒 有 說 什 麽。 

 天 已 經 亮 了, 夢 琪, 今 天 就 是 你 25 歲 生 日 了, 衷 心 祝 你生 日 快 樂。   雖 然 誌 剛告 訴 我 說, 你 從 沒 有 愛 過 我, 可 是 我 對 你 的 那 份 癡 情 卻 蝕 刻 在 心 底, 再 難 抹 去, 於 是 我 選 擇 了 逃避。   今 晚, 當 大 家 在酒 店 歡 天 喜 地 為 你 慶 生 之 際, 我 將 獨 自 離 開 這 個 城 市, 逃 離 這 個 讓 我 心 碎 的 地 方, 也 許 永 遠 都 不再 回 來。

 保 重, 夢 琪, 希 望 你 心想 事 成, 也 祝 你 和 韋 崢 美 滿、 幸 福。

 韋 嶸”

落款日期正是夢琪的生日。

夢琪是流著淚將信看完的,韋嶸的真情表白讓她由衷的感動。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嗎?自己曾經愛過他嗎?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從沒有愛過他嗎?

韋嶸和夢琪高考後被同一所大學錄取,韋嶸進了商學院,夢琪進了文學院。文學院的課很輕鬆,常常隻有半天的課程,有時隻有兩小時,不象商學院,天天的課都排得滿滿的。所以總是夢琪有時間到商學院去找韋嶸。商學院的食堂夥食比較好,但等韋嶸下課,就沒有什麽好東西了。所以夢琪常常打好了飯,在食堂裏等韋嶸下課一起吃,這曾讓韋嶸宿舍的同學們羨慕不已。

夢琪很喜歡商學院教二樓的階梯教室,她選了一個臨窗的位子,從這裏望出去,是一幅獨特的風景。  

春天,窗前蕩漾的柳枝,總是以第一抹新綠,報告春的消息;

夏天,柳樹的綠絛如窗簾般遮住多半扇窗,隨著風擺枝條,校園裏的“碧泉湖”在視野裏若隱若現。 

秋天,金黃的落葉鋪滿校園的路徑,也落在幽碧深寒的湖麵,象一葉葉扁舟,載著葉子的故事,在寒蟬淒切的鳴叫聲中,沉默地飄搖,飄搖著沉默。

冬天,最愛看那雪的世界,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夢琪坐在這個位子上,閱讀了一部部馳名中外的文學名著;韋嶸下課,總是會到這裏找她,在她身邊的位子坐下,寫他的企劃,做他的作業,準備他的考試。 

夢琪還記得自己在課桌上默寫徐誌摩的《再別康橋》。那天,夢琪借了本現代詩選,看到了徐誌摩的這首詩,一下就愛上了。她坐在那裏,看著窗外湖波漣漪,映著優雅的白色九曲橋和玲瓏的紅色湖心亭的倒影,夕陽漸漸西沉,落日的餘暉將一池碧泉點化成鱗鱗金幣。她的心緒卻早已飛越重洋,追隨徐誌摩到了那魂牽夢係的異國土地。 

當夢琪收回目光,收回思緒,她發現自己竟能夠背下那首詩!於是,她想都沒想,提起筆就在課桌上默下了這首詩。韋嶸是在她默詩時進來的,沒有驚動她,一直等她寫完,才在她耳邊輕輕叫道:“搞課桌文學,破壞公物,罰款兩百。”

每天晚上自習後,韋嶸都會送夢琪回文學院。就是那條從商學院通往文學院的林蔭小道,他們並肩走過無數次,夢琪曾經多麽依賴韋嶸,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盡情地向韋嶸傾訴,心思細密、處世冷靜的韋嶸總是悉心傾聽。快樂在韋嶸那裏發酵,煩惱在他那裏消彌。 

周末,他們還經常一起看電影。夢琪雖然聲明他們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是那時學校的同學們幾乎都認定他們是一對情侶。 

是啊,在那段如花的歲月裏,如果沒有韋嶸相伴,將會是多麽的孤獨,連夢琪自己都無法想象。是韋嶸填補了自己的空虛,滿足著自己的虛榮。

夢琪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自私的騙子,利用了韋嶸的情感。這一閃念讓她深深地自責,而自責的同時,她又在潛意識裏為自己辯駁:“我們之間的情誼算是愛情嗎?在那條林蔭遮蔽的幽靜小道旁,那麽多的情侶相依相偎,熱烈擁吻,而我和韋嶸為什麽能夠視而不見?因為我們沒有那種如饑似渴的激情!我們更象朋友,象兄妹,感情淡淡如水。”

“我愛過韋嶸嗎?”夢琪沒有勇氣給出完全否定的答案。這是份複雜的情感,雖然自己從未費心經營過。夢琪始終稱韋嶸是鐵哥們兒,因為無論何時、何地、何事,韋嶸總是招之即來。他對夢琪的遷就、容忍,超過所有人的想象,即便夢琪無理取鬧,也從不會惹惱韋嶸。

那份包容如果不是因為愛,又是什麽呢?自己享受著韋嶸的愛,又在期盼著韋崢的愛,這算什麽呢?韋嶸的人已經逃開了,韋嶸就真的不存在了嗎?眼前飄動的不都是韋嶸的音容笑貌?自己不也正在為痛失韋嶸而感到刻骨銘心的痛嗎?難道我真的不愛他?

矛盾的心情困擾著夢琪。韋家兄弟送她的兩隻戒指,象兩隻眼睛盯視著她。它們都是那麽清澈、無暇。韋崢的愛乃是夢琪殷切盼望的,它深沉、含蓄,若即若離。當韋崢表白時,讓夢琪感動,如在夢中;韋嶸的愛乃是夢琪日日享有的,溫暖、親切,平淡卻真實。韋嶸的表白,讓她感激,卻覺得如夢醒了一般。

韋崢、韋嶸在夢琪的心中重疊了分開,分開了重疊,抹不去的是韋嶸的影子,而韋崢卻實實在在地蝕刻在心底了。  

夢琪把韋嶸送的白金鑽戒,放回盒中,從床下拉出一隻小木箱,打開一隻精致的心型小鎖。這是夢琪的“保險箱”,箱子裏存放的是夢琪的日記,都是她心底的秘密。它們一本本整齊地碼放著,那是從韋崢走後開始寫的,是整整十年的心路曆程。夢琪將韋嶸送的戒指小盒塞進兩摞日記本的夾縫中,用力地推下去,直壓到箱底,從今以後,這也將成為她的一個永遠的秘密。

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屋外,坐在餐桌旁,那沉入箱底的秘密仿佛很重,壓在夢琪的心底,難於化解。一回頭,看到沈寧為誌剛準備的酒。夢琪學著韋崢的樣子,拿了一個玻璃杯,倒上半杯葡萄酒,又倒了些白酒在杯裏,然後起身,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將杯斟滿,高高舉起:“韋嶸,我也衷心祝福你!”夢琪將這杯混合著辛辣和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唯願它能化解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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