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雅博客
這裏收錄著恩雅（林夕、觀雨）創作的和收藏的文章
“媽媽，媽媽，這是什麽？”兒子跑到我的身邊，小手裏舉著一串穿著黑色絲帶的銀飾。 銀飾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坐在月亮上，手裏舉著一個小小的星。我伸手接過，不經意碰倒了記憶的瓶……
五年前，我以陪讀身份來美，眾多的以此途徑出國的太太們，自願或是被迫地加入了打工行列，可是我先生卻堅持讓我繼續讀書，於是我來到麻州大學教育係上英語補習班。
補習班有三個水平，初級班從字母學起，中級班以日常會話為主，高級班偏重閱讀和語法。我在出國前TOEFL 和GRE全都考過了，所以即便是高級班的課程，對我而言都是輕車熟路，毫無問題。
幾天下來，老師便察覺出來，他了解了我的情況後說：“目前看來，你的不足隻是口語和聽力，沒有必要在補習班裏浪費時間。如果你不介意，我給你找個學習夥伴。”
第二天，老師果然領來一個高個子美國男孩。英語老師介紹說：“他叫麥克爾·戈多爾芬，是麻州大學中文係一年級的學生，他想找個中文輔導老師，而你也缺一個英文對話夥伴，你們一起學習，可以各取所需。”麥克爾是個美國白人，可是卻有著棕色膚色和一頭棕色卷發。他又高又壯，卻滿臉稚氣，象個大孩子。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倆便在一間空教室裏單獨上課了。他的中文剛剛入門，所以我們必須用英語交流。每次上課，我都帶著英漢雙解字典，好教給他字的含義。看他寫漢字，常常讓我忍俊不禁，一隻大手捉住一支小小的筆，不知從哪裏就開始下筆“畫字”了。 不過他教英語是滿嚴格的。每次他都精心準備，不是介紹一段美國曆史和相關人物，就是講解節日的來曆。他還要求我每天通讀校刊，有不懂之處可以問他，然後他選一段，讓我讀給他聽，從中糾正我的發音錯誤。
我也是每天準備一些有趣的中國風土人情，風景名勝介紹給他，還輔導他做作業，練習簡單的中文日常會話。我們合作愉快，漸漸在聊天中了解到各自的家庭背景和喜好。
麥克爾當年十九歲，他最喜歡的運動是潛水。他告訴我潛水的感覺很奇妙。當你沉沒在深深的靜靜的海底，沒有塵世喧囂，四周隻有緩緩遊動的魚，那種愉悅難以言喻，不設身處地的親自感受，是無法理解的。我想他那身白人少有的漂亮的膚色，大概就是源於潛水吧。
談話中我還了解到他的家庭，他父母在他四歲時離異，從事海洋生物研究的母親帶著他住在加州聖迭戈；父親是國際金融組織中國問題專家，繼母是美籍華人，是時裝設計師。談到他的繼母，麥克爾很引以為榮，他說：“我繼母很漂亮，總是穿著自己設計的色彩絢麗的中國服裝。她能寫毛筆字，畫中國畫，還會製陶。在我父親家擺放的，很多都是她自己做的藝術品。
也許是受到這樣的家庭熏陶，麥克爾愛中國，並希望了解這個神秘古國，他告訴我，他有許許多多的夢想都是和中國緊密聯係在一起的。他想成為外交官，親自到中國去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這就是他學中文的原因。
我請家人從國內寄來中國各地風景名勝的明信片，上課時帶給他看。看到上海時，他說他小時候去過上海，是80年代初，那時父親和繼母剛剛結婚。但是早就沒有什麽印象了，隻記得小籠包子好吃，還有就是上海有教堂。
麥克爾是基督徒，他問我是否有宗教信仰，我搖搖頭說：“我外婆是信佛的。”說著，我摘下頸間項鏈給他看，那是外婆送給我的一尊碧玉笑佛。麥克爾接過去，愛不釋手。為佛雕的精巧和玉的純淨剔透驚歎不已。
麥克爾告訴我，他要走遍中國的名山大川，吃遍中國的各地風味，還有，還有……我聽著他毫無邊際的做夢，笑著問他：“有沒有想過要登月摘星？”
麥克爾愣住了，顯然是沒有聽懂。我又說了一遍，他還是不懂。在美國這樣科技發達的國家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清楚地知道，月亮和星星一樣，都是碩大無比的星球，根本不會有登月摘星的野心。於是我拿出紙筆。畫了個坐在月亮上的小孩，手裏舉著一顆星，告訴他這是童話的意境，並將寓意解釋給他聽。
他終於明白了，小心翼翼的將我畫的畫收起來，很鄭重的說：“太神奇了，原來中國女人都是才女。”
春假過後，我發現他的胸前多了串銀飾，正是我畫的小孩子坐在月亮上摘星星的造型。他舉起來給我看，說他利用春假，特地跑到紐約的中國城，找了一位銀匠，專門替他訂做的。他握著銀飾，很堅決地對我說：“我就是要登月摘星！”
暑假快到了，麻州大學生物統計係通知我去麵試，係主任覺得我說的英語流利、準確，對此深表讚賞，很快我就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我能重返校園，麥克爾功不可沒。可我對他的幫助卻十分有限。他們中文係使用的是台灣教材，學的是注音和繁體字，這兩樣我都是外行。我的最大功績應該是教會了他如何分辨四聲和說標準的普通話。
學期結束前，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將外婆送我的玉佛送給了麥克爾。他接過玉佛，把玩良久，然後還給了我。
“這是外婆送給你的禮物，我不能要。”我告訴他，正是因為珍貴，所以才送給他作紀念。
麥克爾睜大眼睛，反複問了我幾遍：“你確定嗎？”在得到我幾次肯定答複後，他才將玉佛收起，並摘下他掛在頸上的銀飾，戴在我的脖子上。
“這也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希望你能記得我這個夢想登月摘星的美國男孩。”
暑期過後，新的學期開始了，我抱著厚重的書本徜徉在校園中，重溫做學生的感覺真好。校園裏的校車站又擺放了一摞摞的校刊。我仍希望保持麥克爾為我養成的通讀校刊的好習慣，就隨手拿了一份，認真的看了起來。
我翻閱著，不經意看到一則令人震驚的消息：本校中文係一年級學生麥克爾·戈多爾芬暑假期間在聖迭戈潛水時，不幸意外罹難。那一天正是他20歲生日。
這令人痛徹心肺的消息是真的嗎？那個有著可愛的棕色皮膚、棕色卷發、做著無數個中國夢的大男孩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嗎？我的淚水奪眶而出。閉上雙眼，眼前飄來晃去的竟都是我們近一年來交往的情景。我摘下那串銀飾，撫摸著，意外發現在月亮的背麵刻著我給他起的中文名字：戈麥克。
今天，再次看到這串銀飾，記憶的潮水鼓蕩不已，麥克爾的音容笑貌再度浮現眼前。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應該進天堂的。五年過去了，也許他早已圓了登月摘星的夢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