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101:上海方言的絕版──小開[ZT]
(2007-10-15 19: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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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乃珊
說真的,再也沒有比方言更能原汁原味折射出社會即時的韻味。方言是社會時尚的溫度計,就像敏感的水銀柱,一起一落之際,別有一番滄桑蘊藏其中,這也是無奈的!
今天滬語,與上幾輩已很不同,少了幾分含蓄,多了幾分市井。比如“很好”,我們上幾輩的“蠻趣”,或“交關讚”,也有一聲豪氣的“好極”,到我們這一代,卻爆出一個屢屢令他們入耳如刺的“老”字:“老好”“老靈”;現在:“瞎嗲”,“勿要太嗲”,還有更驚人:“好到煞根”。
以前一樣講上海話,選擇不同詞語可辨出不同教養和層次,現今上海話比較劃一,隻有粗口和不粗口之分。
許多老上海話,十分幽默形象,婉轉又擊中要害;如“三等白相人,獨吃自家人”,“羅馬蠟燭,不點不亮”,“耳朵留在陸稿薦”……雖然相罵,卻不見惡言相出。
老上海即使稱一位不在場的,也冠以稱謂“革履”:××公司那位張革覆,我的同事王革履……大約出自“西裝革履”一詞吧,常見用於舊上海白領之間,雖已帶有幾分揶揄不恭,也好過“××公司那個姓張的赤佬,阿拉辦公室的那個姓王的禿頭……”
老上海嫌某人太糾纏,最重一句是“忒個人交關牽絲攀藤”,細細回味,還很有點田園之味;後來變成“老搞七撚三”,再是“拎不清”,現在是“漿糊瞎搗”……難怪連一位香港作家陶傑都不禁感慨:……上海話的異化,令人別有遊園驚夢一樣的滄桑……
光陰匆匆,原汁原味的上海閑話,有的已成“絕唱”,因為曆史是不會回頭的。小開一語,是滬語最大的創舉,這句上海“閑話”已成絕版了!
小開比“公子”多了點俗氣,也多了幾分詼諧;很有種不以為然的海派作風,什麽稀奇?不過老子多幾個銅鈿,再神氣,也得個小字。
小開很百搭,不管醬園店小開還是百樂門小開,搭上去都很順耳,換個詞,醬園店公子,南貨店少爺,百樂門少東家……都沒有小開傳神,口語化。
小開十分神髓地描繪出這樣一簇上海男人:一般沒有自己獨立打理的一爿生意或賴以作主要生活來源的專業,隻恃著老爸或老家的財勢,卻一樣過得鮮亮風光;因為是小開,凡事不知輕重,不分尊卑,喜招搖過市……因為有的是時間和銅鈿,小開棋琴詩畫,跳舞橋牌沙蟹麻將網球玩票,都知一點,又因為天生懶散,大都是三腳貓。
在舊上海,小開是一眾小家碧玉的東床快婿,是職業女性婚姻中的惡夢。
小開是舊上海的土特產;今日上海有小太陽,小皇帝,但高節奏的城市律動和直線上升的生活指數令上海或會有二世祖,也會有新一代公子哥兒,唯獨不再會有小開。
舊上海一眾白手起家的男人,不論是銀行家企業家還是南貨店時裝店的老板,他們的下一代,或自強不息欣欣向榮地上升光宗耀祖,或脫底棺材一隻,吃光用光負上敗家子之名,那當中一層兩頭不沾際的,很可以劃入小開一類。
小開絕不能與花花公子、二世祖和洋場惡少劃等號。
上海小開,是石庫門天井中的“七星荷花缸”,放在天井中撐得滿天滿地都是他的市麵,搬在外麵馬路上隻能縮在一角,眼睛看也看不到!小開就是這樣,在自己的圈子裏如魚得水;走出家族的庇護就處處碰黑。因此,上海小開大都如上海女人歡喜發發脾氣,小開脾氣不同少爺脾氣,小開脾氣更重精神上的專橫而不重物質上的挑剔。小開的人生之路曲曲折折,總也離家不遠!上海灘,一度是孕育小開的溫床和庇護小開們的福地;不論是廿、卅年代,還是孤島時期的租界地,直至百萬雄師下江南前夕,甚至公私合營後“文革”前,一代又一代的上海小開,滋油淡定地過著好日子。
小開對上海最大的貢獻,是拓展消費文化和締造海派時尚。小開在上海男人隊列中,比例不小。若寫上海男人而剔除小開一族,上海男人的特色會大打折扣,猶如吃小籠包少了一碟浸著薑絲的醋,燉雞湯少了幾片火腿;上海灘的紅塵俗畫,如果沒有小開,會少好多神韻!
平心而論,生活中真正的小開,並不如戲文中唱的,電影裏拍的,小說裏寫的那樣不堪,回憶有意無意中在我生活中走過的上海小開,從老到近百歲到現在的五六十歲末代小開,一嚼一啖,一回眸一頷首,都令我由衷地憶起屬於很個人的一些細碎的,對生命的體會,曆史,本來就是這樣悄悄地從我們指縫中溜走的。這些上海小開的故事,就是我心目中不少已逝去的上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