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藏著心靈的傷》──龍應台華府僑學界演講暨問答實錄《上》
(2007-02-03 20: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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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6-12-19 07:14 黃清龍 閱讀(193) 迴響(0)
十二月八日,龍應台應華府書友會、華府作協、成功大學校友會、蓋城讀書會、長青社、華府漢語會等團體的邀請,於馬理蘭州蓋城新財神大酒樓發表美東行唯一的一場中文演講。當晚原定的演講主題為《兩岸的理解與誤解──一個文化角度》,但龍應台臨時決定更改演說題目。
她向聽眾解釋,前幾天在哈佛大學演講時,兩位大陸年輕學者對她的尖銳提問,讓她深有所感。顯然他們對臺灣的了解極為有限,才會以如此簡單的態度對待這麼複雜的問題;但她對他們更多的是同情,因"我本人早期受到國民黨的教育,也曾帶有同樣的無知"。她認為人都有善良的一麵,與其責怪別人認知不足,不如寬容對待,並設法讓對方了解你何以快樂和悲傷,因此決定將演講題目改換為《文學藏著心靈的傷》──臺灣不那麼難了解。
在一個小時的演講中,龍應台以三百年來臺灣的悲情詩為軸線,歷數臺灣在歷史上遭受的種種傷痛﹐以及這種傷痛對臺灣人心靈的影響。
首先介紹的是十七世紀臺灣著名詩人沈光文的作品:《思歸》
山空客睡欲厭厭,可奈愁思夢裡添。竹和風聲幽嗥籟,桐篩月影靜穿廉。
暫言放浪樵漁共,久作棲遲貧病兼。故國霜華渾不見,海秋已過十年淹。
沈光文是浙江人,明朝遺老。永曆五年後自金門搭船赴泉州,至海口圍頭洋遇颶風,遂飄流至臺,後移居今台南善化一帶,設帳教學,被後世尊為台灣文化開創者。沈光文流寓臺灣三十餘年,歷荷蘭以迄鄭氏三代之盛衰,極旅人之困,深刻反映傳統文人飄流於末世與邊陲的悲哀。
接著介紹鄭成功遺作:出師討滿夷自瓜州至金陵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又引用鄭經詩作:滿酋來使,有不登岸,不易服之說,憤而賦之:
王氣中原盡,衣冠海外留;雄圖終未已,日日整戈矛。
以及南明最後一位皇帝寧靖王朱術桂,他在鄭克塽決定降清後決心殉國,五個妃子相繼自縊,有絕命詩曰:
艱辛避海外,隻為數莖髮;於今事已畢,不復採薇蕨。
透過沈光文、鄭氏父子及寧靖王的詩作,龍應台向聽眾理出一個中央/邊陲的辯證議題,亦即當﹁中原王氣盡﹂之時,中國知識份子為了追求文化正統的延續性,是可以把﹁衣冠海外留﹂的。而台灣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曾經是寓藏中原文化正統之地。
接著介紹清朝詩人姚瑩的作品:詩集
海雲高接陣雲屯,不斬長蛟愧七鯤;但使功成有衛霍,失期李廣敢銜冤。
姚瑩是安徽桐城人,清朝進士,曾任台灣最高軍政首長台灣道。他是鴉片戰爭中,少數打敗英國軍隊的清朝將領,後來卻因奉令斬殺英俘而被以﹁妄殺﹂的罪名流放四川。龍應台說,從姚瑩的際遇足可看出清廷的無能,不久甲午戰爭爆發,台灣人麵臨更大的命咿D折。
據當時的小說月報形容,台民剛聽到台灣被割讓給日本時﹁若午夜暴聞轟雷,驚駭無人色,奔走相告,聚哭於市中,夜以繼日,哭聲達於千裏。﹂丘逢甲的離台詩,就表達了這樣的絕望情緒: 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扁舟去做鴟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龍應台解釋,恰恰和當年的沈光文相反,丘逢甲最後選擇回到中國,但他們的意念是一致的,都是為了不願接受異族統治,找尋自己所認同的文化正統。
無論如何,台灣淪為異族統治的悲情,即使過了十幾年之後,仍然讓仁人誌士感嘆不已。
﹁台灣通史﹂作者連橫曾有詩作:江山樓題壁
如此江山亦足雄,眼前鯤鹿擁南東;百年王氣消磨盡,一代人才侘祭空。
最把酒杯看浩劫,獨攜詩卷對秋風;登樓儘有無窮感,萬木蕭蕭落照中
清末維新健將梁啟超當年遊歷台灣時,曾有詩作:泊舟馬關
明知此事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樓下晚濤急。
﹁台灣文學之父﹂賴和的悲切感受尤稱強烈〔註一〕。
賴和詩作:初夏遊劍潭山寺
一葉扁舟泛晚風,劍光隱約有無中;層層風浪磨天碧,滾滾流波落日紅。
國家興亡有遺恨,子孫不肖負前功;我來獨向空潭哭,煙水茫茫盡向東。
到了二十世紀二○年代之後,日本統治台灣漸趨穩固,但臺灣自《馬關條約》割讓給異族,臺灣人民深深的傷痕依舊。龍應台又引述台灣詩人楊宜綠、黃欣的詩作,用以說明這種難以言喻的傷痛。〔註二〕
台灣作家吳濁流以﹁亞細亞的孤兒﹂,形容台灣人民的處境。
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
誌為天下士,豈甘作賤民?
擊暴椎何在?英雄入夢頻。
漢魂終不滅,斷然捨此身!
貍兮貍兮!意如何?
奴隸生涯抱恨多,
橫暴蠻威奈若何?
同心來復舊山河,
六百萬民齊蹶起,
誓將熱血為義死。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台灣成為日本侵略中國的軍事基地,也是美國飛機轟炸的目標。台灣作家楊雲萍以委婉的文字描述這種肅殺氣氛,以及台灣人處境的無奈。
楊雲萍:山河〔日文〕
菊花
空襲當中
我把菊花插在瓶子裡
砲聲,爆音,菊花微微地顫動著
菊花插在瓶子裡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台灣光復,但不久即發生二二八事件。龍應台舉﹁新英文法﹂作者柯旗化、醫師出身的台灣現代詩人江自得以及中學教師陳黎等人的詩作,說明此一事件留給台灣社會的傷痛有多大。〔註三〕
最後,龍應台引述台灣作家巫永福的詩﹁祖國﹂、鍾理和的散文﹁白藷的悲哀﹂,以及歌手羅大佑同名歌曲﹁亞細亞的孤兒﹂〔均詳見前文"龍應台哈佛費正清中心演講暨問答實錄"〕,向在場人士說明:傷痛沒有發作,並不等於不存在。“在異族的統治下反抗異族﹐在祖國的懷抱裡被祖國強暴”,那種臺灣自一八九五年產生的漂離、被拋棄、被強暴的感覺,到今天都還有痛感。幾十年的時間對一個民族的傷痛來說,是很短暫的,正如中國大陸發生的“六四事件”,就是今後再過幾十年也不會被忘記。
然而,真正的傷痛還不止於此。龍應台指出,今天的臺灣形同被國際社會徹底拋棄。其處境可以從今年五月陳水扁在空中“迷航”看出。她說,對陳水扁,不管我們是否喜歡他,輕視他,也不管他本人是否想透過製造被侮辱的機會,以便拿到臺灣去做政治消費;我們都無法忽視臺灣被孤立的處境,而這是嚴重違反聯合國人權宣言的。
龍應台說,民主台灣可作為中國學習的參考,國際社會若認為一個民主的中國是世界和平的要件,就應更關注台灣並讓台灣脫離孤立。否則長此繼續孤立台灣下去,將導致台灣民主成長出現障礙,同時,由於台灣自身的挫折加重,對中國將更為怪罪,可能導致徹底分離,這也將造成更多的衝突與嚴重後果。
最後龍應台強調,以最大的可能去理解、尊重與寬容各種對立,世界才會更加美好。
引用:http://blog.chinatimes.com/noa/archive/2006/12/19/1375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