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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美人與天堂[轉]

(2007-02-02 17:59:47) 下一個
香草美人與天堂

作者:徐祁蓮 來源:文匯報


說到李白、杜甫的詩,人們多能背上一兩句,當然也知道他們是唐朝的大詩人。但我相信,要問誰是神州最偉大的詩人,多數人會說是屈原。雖然一般人對“民生各有所樂兮,餘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會感到生疏,但是屈原在這詩句中呈現出的高風亮節形象,和最終自沉汨羅,至死不悔的個性,與《屈子行吟圖》以及端午節的粽子一道,留在了世世代代生民的心中。

人們對屈原的詩賦雖然不能朗朗上口,但對其作品的精神是有所了解的。兩千年來的詩人,已把屈原的作品反複消化吸收又再呈現。比如說,“香草美人”引類譬喻,以香草比君子,美人喻其君,成了兩千多年來的詩學傳統。但是隻有讀了《離騷》,才能感受到詩人對“美”是如何地熱愛執著。在屈原的心中,美和善可說是相等的。他說自己生於良辰美日,氣度不凡,因此父親賜給一個嘉名叫“正則”,一個美字叫“靈均”。有了美質,又重修飾:有時披戴著香草幽蘭,有時更“製芰荷以為衣兮,雧芙蓉以為裳。”連餐飲之物也是高潔美麗的:“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對美的執著到了這個地步:“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自己是如此美好,“聖哲”的君王自然更應是“美人”。而當諷諌楚王時又自比美女:“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在有名的“三求女”一段中采用“宓妃”、“簡狄”,及“二姚姊妹”這些曆史神話中的美女來諷君。不論“求女”是求賢,求使女,或特有所指,目的不外在詩中通過美女的意象,以期達到諫君改革的最高理想。

在一千六百多年後的歐洲,也有三位美人出現在但丁的詩《三貴女》(Tre donne)中。有如《史記》所述的屈原:“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出以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薄伽丘說的但丁,在當時翡冷翠有這樣的聲譽:“所有公眾的信心,不論是對人對神,一切都要由他說了才算。”兩人都處於動亂的時代,少年得誌;但因為又都是有理想的政治人物,很快就遭到放逐的命運。這首詩就是寫於他剛被逐出翡冷翠之後。和“三求女”中的美人一樣,這三貴女並不是現實中的女子。她們是“放逐的正義”之化身——代表美德的三個麵。她們三人耐心地等在詩人的心房之外,要與詩人心中的“愛”交言。“愛”與“正義”通過了激情又溫文的交談,改變了詩人對放逐的體認。能與這三位高貴之人同遭放逐,一起經曆這樣不幸的命運,使他感到,放逐不再是受辱而是榮幸。詩人在結尾吟道:

歌兒,別讓人拉你的衣裳,

看裏麵藏著一個多美的人兒:露出來的就夠了;

甜蜜的果子別給任何

伸著想摘的手。

可是當有一天你找到

一個愛美德的人,他要求,

你就點上新妝,

給他看;讓豔色的花兒,

引誘那戀愛之心。

這時但丁剛被放逐,沒有絕望,以為還能回到翡冷翠。與《離騷》相比,同樣的哀傷,但少些悲憤,多些希望。

中古歐洲的 “吟唱詩人”(troubadour)創造新風,將心中愛慕的女子當成崇拜讚美的偶像,詩作精進的動力。深受這詩歌傳統影響的但丁,更上一層樓,心上的人兒不但是詩歌創作的源泉,還是最終指引自己進入天堂的使者。但丁和屈原一樣,對美極端執著。美就是善,醜就是惡。聽但丁在《地獄》(Inferno)裏乍見撒旦吟的三行詩,最能體會他對美醜善惡的感受:

若昔之至美如今之至醜,

值其揚眉反叛造物主,

一切悲愁必由此而生。

這美不隻是外表之美,內質也須至美。正如屈原在“三求女”中對宓妃“外美”讚賞,但對其“內美”不滿:“保厥美以驕傲兮,曰康娛以淫遊。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但丁追求的至美隻有一個,那就是碧亞翠靚(Beatrice)。但丁與碧亞翠靚兩人在九歲時相遇,對她一見傾心,從此她就成為但丁一生詩歌創作的泉源。

其實他們兩人一生隻見過幾次麵,各自都遵守中古時代的婚嫁方式,與家族決定的對象結婚。而碧亞翠靚在出嫁三年後,時年隻有二十五歲便去世了。但丁把寫這一段愛情的三十一首詩收在《新生》(Vita Nuova)中,這是但丁第一部重要的作品。他用散文把這些青少年時期的詩作敘成一個整體,可說是他對於作詩、愛情及宗教探討的“自傳”,除了沒有涉及當時政治,這本小書已具《神曲》(Divina Commedia)之胚胎。下麵是其中一首談“愛”的十四行詩,從這首詩可以看到“內美”與“外美”以及“愛”的關係:

愛與高潔之心本為一體,

正如智者之詩*所言,

二者相依而存,如

理性之靈魂與其理。

孕育於“自然”的熱戀;

心是廣廈,愛為屋主,

在其中,他休眠

有時短暫,有時長久。

若一女子秀外而慧中,

那怡然秀色經眼入心,

心生欲念;

久持於心,

“愛”之魂魄便將蘇醒。

女子相悅之情亦應如是。

在《新生》這書的結尾,詩人說他將不再寫碧亞翠靚,直到有一天,他能用新的方式來寫。他希望能寫出從來沒有人用來寫任何一個女人的詩句。但丁對碧亞翠靚的愛,使他對人世道德,宗教哲理,和詩歌創作各方麵日益精湛。對碧亞翠靚,對詩人自己,和對讀者的這個承諾,真的在《神曲》中實現了。

在《天堂》(Paradiso)中,碧亞翠靚指引著但丁觀看各界,帶他一層更上一層天。每升一層,碧亞翠靚的美就更加光輝燦爛。碧亞翠靚能把但丁帶引向上帝,因為她就是愛,正如聖母瑪利亞是上帝之愛顯示於人間。碧亞翠靚又使但丁看清他本來看不清楚的景物現象,因為她同時又是智慧、神學與冥思集於一身。在這部《天堂》中,但丁把美與神學哲理的思考呈現得完全無缺。可是,最令人潸然淚下而又情感升華的詩篇是在《煉獄》(Purgatorio)的人間天堂中,但丁重遇碧亞翠靚的一章。在這裏,碧亞翠靚仍似但丁所愛的凡人女子。在這裏,但丁見到她的心神悸動,就如多年前在翡冷翠見到她,描寫於《新生》中的一樣。在這裏,時、空、生、死都錯亂了,但是他對碧亞翠靚的愛就如昨日。因為有這樣的人間之愛,才能得到天國的愛。而這用愛寫成的詩篇也就曆久常新,千年如昔。正如李白所言:“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指Guido Giunizzelli的詩《高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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