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言
蓮池大師是一位精通三藏,解行並重的一代宗師,他老人家不但望重當時,而且澤及後世。他的著作有很多,皆精辟獨到,博大融通,風靡當時。甚至有人假冒大師的名字出書以博利,可見一斑。誠如憨山大師所言:“惟師之才,足以經世。悟,足以傳心;教,足以契機;戒,足以護法;操,足以勵世;規,足以救弊;至若慈能與樂,悲能拔苦,廣運六度……”又說:“曆觀從上諸祖,單提正令,未必盡修萬行,若夫即萬行以彰一心,即塵勞而見佛性者,古今除永明,惟師一人而已。”若非大權再來,實無以致此。
私淑蓮池大師的緣由,或許是由我讀書喜歡鑽牛角尖吧!有一天看了大師的楞嚴模象記及竹窗隨筆,不禁拍案叫絕,淚下沾襟。噫!大師原來也是喜歡鑽牛角尖的啊!大師的著作,字字珠璣,字裏行間,解粘釋縛,好像那本書是專為解答我的問題而作的。想自己業障深重,沉淪至今,不克麵承雲棲恩澤,每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之概。末法時期,雖然人心不古,正法衰微,妖邪四起,但隻要佛門四眾,奮發振作,力挽狂瀾,未嚐不能造出一片中興氣象。之所以發心翻譯此書並加論述,主要是這本書不止是出家緇門的榜樣,也是在家素門修行的座右銘,而且大師學問博大淵深,文辭典雅,對國學程度不高的現代人,較不易閱讀體會,因為一知半解而置棄,或甚至曲解、誤解,未免太可惜,遂不自量力,加以白話釋論。末學才淺學薄,尚祈諸方大德不吝指正,是幸!
衷心感謝恩師上廣下化法師、許成章教授和宋仁皇先生,予我本書的指導和批閱,慧淨法師的提供資料,在此一並致謝。
一九八四年八月,淨業學人吳錦煌序於高雄大統小兒外科醫院之棲蓮講堂。
《緇門崇行錄》序
僧問:“沙門奚事?”曰:“事道。”“事道孰為本?”曰:“德行為本。”僧雲:“甚矣!子之固也。利以慧入,鈍以福修;沙門者,取慧焉,足矣,德行奚為?”
有一位僧人問說:“出家人要做什麽事情?”我回答說:“在辦道、求道。”他說:“求道最根本、最要緊的是什麽?”我說:“是德行。”他說:“唉呀!您真頑固。上根利器的人修慧而入道,下根鈍器的人修福而已,所以出家人主要在求得智慧,有智慧就足夠了,要德行幹什麽?”
予曰:“先民有言,德行本也。又雲士之致遠者,先器識,況無上菩提之妙道,而可以受非其器乎哉?”
獅子之乳,匪琉璃瓶,貯之則裂。舉萬鈞之鼎,而荷以一葉之舟,不顛趾而溺者幾希奚!
我說:“古人嚐說,德行是為人處世的根本。又說,立大誌做大事的人,要先衡量自己的器質和識見,何況佛門至高無上的正等正覺的妙法,豈是隨便什麽人就可以修成的嗎?
裝貯獅子的奶水如不用琉璃作的瓶子,那就會裂開;好比手舉著萬斤重的鼎,乘坐一葉小舟,幾乎沒有不翻跌淹死的了。
今沙門稍才敏則攻訓詁,業鉛槧如儒生,又上之則殘摭古德之機緣而逐聲響,捕影跡,為明眼者笑。聽其言也,超佛祖之先;稽其行也,落凡庸之後。蓋末法之弊極矣!
現今的出家人,稍具聰明才智的,就專攻注解考據之學,和儒家書生一樣地致力研究典籍。聰明才智再高一點的,則零碎地拾撿古來祖師大德應機說教的機鋒語,來唱和自己,捕捉到的隻是祖師的皮毛殘渣,據為己有的,乃是捕風捉影來的不實在的東西,反而受到明眼人的譏笑。這些人講起話來,句句仿佛比佛祖還要高明;但考察他的行為,比平凡庸碌的人還不如。末法時期這種壞現象,實在很糟糕啊!
予為此懼,集古善行,錄其要者,以十門羅之。何者?離俗染之謂僧,故清素居其首。清而不嚴,狂士之清也,攝身口意,是諸佛教,故受之以嚴正。嚴正繇師訓而成,師者,人之模範也,故受之以尊師。親生而後師教,遺其親是忘本也!戒雖萬行,以孝為宗,故受之孝親。忠孝無二理,知有親,不知有君,私也。一人有慶,而我得優遊於林泉,君恩莫大焉!故受之以忠君。忠盡於上交,而惠乏於下及,則兼濟之道虧,故受之以慈物。慈近於愛;愛生者,出世之礙也,故受之以高尚。高尚,非潔身長往而舍眾生也,欲其積厚而流光,故受之以遲重。遲重而端居,無為不可也,故受之以艱苦。勞而無功,則苦難而退,因果不虛,故受之以感應終焉。
我很怕修行人落到上述這種地步,所以搜集古來善行的記事,摘錄重要的幾則,分成十大類發表出來。哪十大類呢?遠離世俗的汙染才算出家人,出家首先要講到清高樸素,所以第一類善行是‘清素’。但清高而不嚴肅,變成狂狷之士的清高了,學佛的人必須要收攝身口意三業,才能成就,所以第二大類善行是‘嚴正’。嚴正的行為要靠老師的教誨才能秉持不誤,老師實在是作人的模範,所以第三大類善行是‘尊師’。有雙親生養你,長大之後才能接受老師的教導,遺忘其雙親而不孝是忘本啊!且戒行律儀雖然很多,但最要緊的還是孝順,所以第四大類是‘孝親’。忠臣出於孝子,忠孝的道理是一致的,隻知道有親情,不知道有君恩,乃是自私的行為。書經上說:‘一人有慶,萬民鹹賴。’有了君主的德政,國泰民安,才能出家,清閑自在地遊於山水林泉下,君主的恩惠實在大啊!所以第五大類是‘忠君’。但是忠道較偏於對上級的交往,缺乏對下級恩惠的施予也是不對的,必須兼顧到貧困的人,所以第六大類是‘慈物’。慈和愛很接近,出家人產生愛染,是修道的一大障礙,所以第七大類叫‘高尚’。但高尚不是要孤芳自負,遠棄眾生,一方麵還期望修行人能先充實自己,功夫高深了自然才學德行的光芒就四射,所以第八大類叫‘遲重’。為遲重而隱居,清閑無事也是不可以的,所以第九大類選‘艱苦’的善行。有人怕勞而無功,不再艱苦卓絕,退了道心,其實因果感應是絲毫不爽的,所以第十大類取‘感應’的善行做結束。
十行修而德備,則任法之器也。地良矣,而後佳種投;心醇矣,而後至言入。無上菩堤,庶可希冀。不然。一鄙夫耳!
人道未全,焉知佛道?即使利根多慧,而慧彌多,障彌重,將安用之?”
以上十種善行都修齊了,德行才算完善,方堪任修習佛法的人才。好比地質改良肥沃了,然後可以播種好植物;心地精純了,然後至理銘言才能信解受持。至高無上的菩提大道,庶幾可期望成就。不然的話,隻能算是一個鄙陋的凡夫而已!
做人的道理都做不好,哪能學佛?縱使你根器利,多智聰,反而有害。智力愈高,障礙愈重,修行愈不易成就,這種無德行的人,怎麽能出家修行呢?”
僧雲:“吾法一塵不立,十行何施?”
予曰:“五蘊紛紜,四大叢遝,何謂無塵?”
僧雲:“四大本空,五蘊非有。”
予與一掌曰:“學語之流,如麻似粟。未在,更道!”
僧無對,色然而起。
予笑曰:“蔽麵塵埃,子何不拭?”
我說完了這些話,這位禪師又說:“我修的妙法一塵不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十類善行將施用在何處?”
我說:“明明色、受、想、行、識五蘊熾盛紛擾,地、水、火、風四大繁複遍漫,怎麽說是無塵呢?”
他說:“四大本來空相,五蘊本非實有。”
我給他一個巴掌,說:“目前學古德的口語,用表自己的見地的人,實在太多了,您回答的不中肯,再用您自己見地境界的話回答看看。”
這位禪師無法再回答,很不高興地站了起來。
我笑著說:“您老現在滿麵怒容,正是四大五蘊蒙蔽在臉上的塵埃,您為何不擦掉呢?”
慎之哉,毋升高不自卑,無妄談般若,自取殃咎,無醉於虛名。修其德,殫其精誠,以致力於道,力極而心通,然後知不撥萬行,不受一塵,終日不空,終日不有,夫是之謂真慧。願吾子究心焉!
出家人要注意啊!登高要自覺渺小,切莫自大,不要妄說般若,濫解性空,自找禍殃。也千萬不可沉醉於虛榮的名利啊!好好地修養自己的品德,竭盡精誠之心,全力去辦道,竭盡心力,大死一番,久之自然心開悟達,然後才能真正體會到不撇棄萬行,但也不受染一塵;終日不著空,但也終日不執有的真空妙有的中道第一義諦,這才是真正佛門的智慧啊!但願出家人要用心參究一番。
予未聞道,兼薄於德,今為此書,為務救時弊,而酬佛恩耳。明達之士,苟不因人棄言,幸展轉以告夫禪者!
萬曆十三年仲冬日杭沙門袾宏識
我很慚愧尚未體會無上大道,加以德行淺薄,寫這本書,主要目的,在求能挽救目前出家人的大毛病,用以報答佛恩而已。明智達理的人,如蒙不因我淺薄而棄置我所說的話,還希望展轉流通,告訴那些修禪的人。
萬曆十三年仲冬日杭沙門袾宏識
《緇門崇行錄》
古杭雲棲寺沙門 袾宏 輯
清素之行第一
◎不作齋會
劉宋僧旻,七歲出家,以經義宗海內,號旻法師。修繕寺宇,造設經像,放生布施,未嚐倦廢。
或問:“和尚所修功德多矣!不聞建大齋會,恐福事未圓。”?曰:“大齋難得盡理,米菜鹽醋,樵水湯炭,踐踏洗炙,傷害微蟲,故不為也。如複求寄王宮,官府有勢之家,彌難盡意,不如已之。”
讚曰:“今人作一福事,必起齋會,名曰圓滿;乃至掩關僧半期之後,即於關中營營焉,晝夜經畫,預辦齋會,無複正念。嗟乎!?師之言,真萬世龜鑒也!”
南朝劉裕所創號劉宋朝代時,有出家人法名旻,七歲出家,博通經典,聞名全國,眾稱旻法師。?法師營造修建寺廟,裝設經像,放生布施,從未厭倦廢棄這些事情。
有人問他:“您和尚所修的功德算不少了,可惜沒聽過您辦過大齋會,恐怕功德不圓滿。”?法師說:“大齋會很難如法合理,而且需花耗很多米、菜、鹽、醋、柴、水、湯、炭……等等的東西,踐踏、洗滌、燒灼等多所傷害微蟲類小生物,所以我不辦齋會啊。如委托王宮或達官貴人辦理,更難如法,他們唯求世俗的應酬,失去了齋會真正的意義,因此,幹脆就不辦了。”
讚說:“現代人每作一修福的事,就要辦一次齋會,美其名叫圓滿;甚至閉關的和尚,關期過了一半後,就在閉關中辦齋會了,日夜籌劃,光預備齋會的事,時時不可或失的修道正念也一股丟到腦後。嗚呼!?法師的話,實在是萬世不易的借鑒啊!”
◎受施隨散
梁慧開,吳郡海鹽人。曆聽藏、旻二師經論,講演名世。豫章守謝慧迎請說經,厚加嚫遺。還未達都,分散已盡。
晉安守劉業餉錢一萬,即贍寒餒,曾不終日。情性疏率,不事形儀;衣服塵滓,未嚐舉意浣濯。
讚曰“講法而不受嚫遺,是之謂法施。噫!安得人人法如開公乎?”
南朝梁朝錫都彭城寺慧開法師,是吳郡海鹽人,跟隨鍾山開善寺智藏,揚都莊嚴寺僧旻兩位法師學經論,後來他自己講經講得很好,名聞當世。豫章太守謝慧恭迎開法師去講經,供養他很多錢。但他還沒回到家,已把供養的錢布施分散光了。
晉安太守劉業供養他一萬錢,不到一天,全部又布施給貧窮的人去了。開法師的個性開朗隨和,不注重外表;衣服弄髒了,也不刻意地去洗它。
讚說:“說法而不受供養,才真正叫法施啊!如每個出家人都像開公一樣,那該有多好啊!”
◎蟲鳴塵積
梁道超,從靈基寺旻法師學,獨處一房,屏絕賓侶,塵埃滿屋,蟋蟀鳴壁。中書郎張率謂曰:“蟲聲聒耳,塵多埋膝,安能對此而無忤邪?”答曰:“時聞此聲,足代蕭管;塵隨風來,我未暇掃,致忤名賓,為愧多矣!”率大歎服。
南朝梁朝揚都靈基寺道超法師,跟隨靈基寺旻法師(即上述旻法師)學道,後來自己獨居一個房間,謝絕朋友不會客。整個房子都是灰塵,四壁都可聽到蟋蟀的叫聲。中書郎張率有一天去拜訪,看了如此情形,說道:“蟲聲吵鬧,灰塵多積高過膝蓋了,難道您對這種環境不介意嗎?”超法師回答說:“每天聽這些蟲聲,當作蕭管演奏的音樂;灰塵乃隨風吹進來的,一直沒空打掃,以致對您這位貴賓失禮了,真慚愧!”張率聽了大大地讚歎佩服。
◎左溪遁跡
唐玄郎,傅大士六世孫也。常行頭陀,依岩傍澗,號左溪尊者。宴居一室,自以為法界之寬。一鬱多羅,四十餘年;一尼師壇,終身不易。非尋經典,不輕燃一燭;非覲聖容,不妄行一步。洗缽則群猿爭捧,誦經則眾鳥交翔。刺史王正容屢請入城;師不欲往,竟辭以疾。
讚曰:“今人讀永嘉答書,藐視朗師等之僻見,不知永嘉特一時遣著之語。而左溪遺範,正學者今日事也。明眼者審之。”
唐朝東陽清泰寺玄朗法師,是傅大士的第六代嗣孫。常行頭陀苦行,住在山澗旁,別號左溪尊者。自己一個人住一個小房子,認為屋子雖小,可視如法界無量般的寬大,正是華嚴一微塵裏無量刹的心境。四十餘年來,就穿一件七條僧衣,一輩子就一個坐臥具(又叫尼師但那),也沒改變。如不是為查經典,絕不隨便點蠟燭,如不是要禮佛拜佛,絕不隨便走動一步。大師要洗缽子,則山中群猿爭著捧去洗,大師誦經時,眾鳥都飛到上麵來回翔不去。刺史王正容屢次請師入城說法供養,大師都不想去,推托有病不能去。
讚曰:“現代人讀了永嘉大師答朗大師書(出自禪宗永嘉集),裏頭再三寫著‘見道不在山林之寂靜,物我冥一,喧擾無非道’,於是藐視朗師,認為其偏於宴安寂寥,卻不知道這是永嘉大師用來破朗師法執,一時權機方便的話,如信中所言‘如是則何不乘慧舟而遊法海,而欲駕折軸於山穀哉?’是針對朗師,推其出山廣度眾生的意旨,而左溪朗大師遺留的風範,正是今日學者所應學的啊!有見地的人應仔細判別。永嘉大師信中說的‘得失在於人,何關動靜’,今人業障深重,不但動中無法見道,靜中也難以忘山,不先隱修充實,就要在喧擾中行菩薩道,未免落個好為人師之嫌了。”
◎遺錢不顧
隋富上,依益州淨德寺止宿,係大笠道傍,坐其下讀經。人往來,不喚令施;有施者,亦不咒願。以路靜故,多載無所獲。
人謂曰:“城西北人稠施多,奚為在此?”
答曰:“一錢兩錢,足支身命,複用多為?”
陵州刺史趙仲舒者,三代酷吏也,甚無信敬,聞故往試;騎馬過之,佯墮貫錢。富讀經自若,目未曾睹。去遠,舒令人取錢,富亦不顧。舒乃問曰:“爾終日所得一錢,貫錢在地,見人持去,何不止之?”曰:“非貧道物,何為妄認?”
舒下馬禮謝,歎服而去。
隋朝富上法師,掛單於益州淨德寺;係掛一頂大鬥笠在路旁,坐在鬥笠下讀經。也不開口向往來的人化緣求布施,有布施財物給他的,他也不道謝或類似一般化緣僧口中念念有詞地,仿佛替施主消災祈福。因為道路偏僻,人蹤稀少,所以多年來都沒受到什麽布施。
有人對大師說:“城西北往來人口稠密,布施也可多些,為何老守在此地而不去那裏?”
大師回答說:“一錢兩錢,可以維持身命就好了,何必要多呢?多也沒用。”
陵州刺史趙仲舒,是當時一位三代嚴刑的酷吏,不信佛法,也不敬三寶。聽到富上大師的事,故意要試他,騎馬經過那裏,假裝不小心掉下一貫錢(一千錢,古一貫一千)。富大師仍悠然的讀經,看也不看一眼。趙刺史去了很遠後,再令人去取錢,大師也不管。視若無睹。舒於是問大師:“您整天所得不過一錢,現在一貫錢掉在地上,您看到別人拿去,為何不阻止呢?”大師說:“那不是我的東西,我為何要冒認它是我的,而阻止人家拿去呢?”
趙刺史乃下馬道歉禮拜,大大讚歎佩服地回去了。
◎不畜衣糧
唐通慧,三十出家,入太白山不賚糧,取給草果,渴則飲水,息則依樹,坐起禪思。經於五年,因以木打塊,塊破形銷,廓然大悟。晚年一裙一被,所著麻鞋至廿載,布納重縫,冬夏不易焉。
唐朝通慧法師,三十歲出家。獨入太白山修行而不帶糧食,餓了吃草和野果,渴了就喝水,睡覺靠在樹下,坐禪參研。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年,有一天用木棒打土塊。土塊破了不成形體,豁然開大悟。晚年隻穿一條裙子,蓋一件棉被,穿一雙麻鞋,用了二十年之久,衣服縫縫補補地,冬天夏天都沒兩樣。
◎嚫施不憶
唐靜琳,京兆華原人,道風既播,嚫錫日至,並委諸侍人,口不重問;後欲作福,方恨無財。侍人出之,琳曰:“都不憶有此也。”平生衣破,以紙補之。
唐朝京師弘法寺靜琳法師,京兆華原人,道行高超,道風遠播後,信徒供養一天天地多起來。信徒供養的財物,都一並拿給侍者,也不再問多少;後來有一天想要拿錢去作功德,才遺憾自己沒錢,侍者拿錢出來,琳法師說:“沒想到我還有這麽多錢!”平生衣服破了,都用紙來補。
◎門不掩閉
唐智則,雍州長安人。性落魄不羈,恒被破衲,裙垂膝上。房僅單床,瓦缽木匙外無餘物。居一室,門不掩閉。眾號為狂。則歎曰:“道他狂者,不知自狂耳!出家離俗,而為衣食故,行住遮障,鎖門緘笥,費時亂業,種種聚斂,役役不安。此而非狂,更無狂者!”
唐朝京師辯才寺智則法師,雍州長安人,性情磊落瀟灑,不修邊幅,常披一件破僧衲,裙子隻遮到膝蓋上(即如今之迷你裙)。房內隻有一張床,一個用瓦作的缽,一個用木作的匙,其它再也沒有東西了。住的一間房子,也不關門,大家都講他是個瘋狂的人,他聽了感概萬千地說道:“說人家瘋子的人正不知道自己才是瘋子啊!出了家,離了俗,還為了衣食操心,行要穿衣飾遮,住要宅房屏障,門要鎖,箱子要蓋緊……這樣又浪費時間,又擾亂道業,還有收集積蓄種種之財物,整日忙碌而心惶惶,這種人若不算瘋狂,再沒有瘋狂的人了!”
◎人疑仆從
唐承遠,始學於成都,後住衡山西南岩。人遺之食,則食;不遺,則茹草木而已。有慕而造者,值於崖穀,羸形垢麵,躬負薪樵,以為仆從而忽之,不知其為遠也。代宗聞其名,賜所居號“般舟道場”,世稱蓮社三祖雲。
讚曰:“茆次構而堯堂疑於村舍,衣服惡而禹跡疑於野人,況釋子以缽衲支身者耶?今時有侈服飾,置臧獲,惟恐人之不知,而揚揚過閭者,亦可以少愧!”
唐朝衡山彌陀寺承遠法師,起先學道於成都,後來住在衡山西南的山岩中,有人布施東西給他吃,他就吃,沒人布施食物,他就吃草木。有人仰慕他的德行而來拜謁他,和他在懸崖山穀處相碰麵,大師身形消瘦,蓬首垢麵,自己擔負著薪柴,來訪的人以為他是侍者而不在意,不知道他就是遠大師本人啊!唐代宗聽到了他的德名,頒賜他所住的地方叫“般舟道場”,世稱大師是蓮宗(淨土宗)三祖。
讚道:“堯住的房屋是用茅草蓋的,人家看來以為是村舍,而不是皇上住的地方,禹穿著破舊的衣服,別人不曉得他是皇帝,還以為他是野人呢!何況出家人,本來就應以一缽一衲來支持身命的,還能講究什麽呢?目今有些人,衣服講求奢華,雇養許多奴仆,還惟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穿著華麗的衣服,帶著仆從,揚揚得意地走過眾人聚居的地方。這種人應該感到慚愧吧!”
◎荷衣鬆食
唐大梅常禪師,得馬大師即心即佛之旨,隱深山中,人無知者。鹽官以書招之,辭不赴,附以偈雲:“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鬆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唐朝明州大梅山法常禪師,得到馬祖道一禪師即心即佛的心法要旨後,隱居深山中,沒人知道。管鹽官寫信詔見他,他謝絕不去,回了一偈給鹽官:“我這裏有一個池塘,長滿了荷花,我用荷葉作衣服蔽體,用也用不完。有好幾棵鬆樹,長滿了鬆花鬆果,用以充饑,足足有餘。滿以為大家都不知道我的住處,可以獨自清閑修道,沒想到還是讓人找著了,於是我又離開這裏,搬進更深的山裏去住。”
◎鹿鳥為侶
後周行因,隱居廬山佛手岩。每夜闌,一鹿-雉棲遲石屋之側,馴狎如伴侶,殊無疑怖。因平生不畜子弟,有鄰庵僧為之給侍。一日謂曰:“卷上簾,吾欲去!”簾方就鉤,因下床行數步,屹然立化。
讚曰:“多欲之人,死且彌切,甚而分香賣履,眷眷不能放下。不獨世諦中人,釋子亦有之。因一生清氣逼人,脫化如遊戲,不亦宜乎?”
五代後周廬山佛手岩行因大師,隱居在廬山佛手岩。每天夜深時,就有一隻麋鹿,一隻山雉來睡在他石屋的旁邊,和他親熱,溫馴得如同好朋友一般,一點也不驚怕恐怖。因大師平生不收徒弟,但附近寺廟的僧人自動供養他、服侍他。有一天大師對侍者說:“把窗簾卷上,我要走了。”窗簾才剛卷起鉤上,大師下床走了幾步,就站立著圓寂了。
讚道:“貪欲多的人,臨命終更加厲害,(欲望更加熾盛)甚至爭奪遺產(陸機吊魏武帝文,引魏武帝遺令:‘餘香可分與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學作履組賣也。’)。對世上的財物人事,眷念不已,舍不得,放不下。不但是在家世俗的人,連出家人也有像這樣的。如能每個出家人,都像因大師一樣,一輩子清高凜然,圓寂像遊戲一般地輕鬆愉悅,不是很好嗎?”
◎少欲知足
唐宏覺禪師戒徒眾雲:“汝既出家,如囚免獄,少欲知足,莫貪世榮;忍饑忍渴,誌存無為,得在佛法中,十生九死亦莫拋棄。”
唐朝洪州雲居宏覺道膺禪師訓誡徒眾說:“你們既然出了家,就好像囚犯從牢獄釋放出來一樣,從此走向了生脫死的大道,免除萬劫的沉淪,這是你們的造化,因此,要減低欲望,常知足,不要貪求世俗的虛榮;要能忍耐饑渴,立誌學道,修習真如寂照的無為法(金剛經雲:一切聖人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能聞持佛法,受到佛法的熏陶,實在難能可貴的,就是九死一生,赴湯蹈火也不可一時刻拋棄佛法。”
◎誨眾清約
宋慈受深禪師,小參示眾雲:“忘名利,甘淡薄,世間心輕微,道念自然濃厚。匾擔山和尚,一生拾橡栗為食;永嘉大師,不吃鋤頭下菜;高僧惠休,三十年著一衲鞋,遇軟地則赤腳。汝今種種受用,未饑而食,未寒而衣,未垢而浴,未睡而眠;道眼未明,心漏未盡,如何消得?”
宋朝東京慧林懷深慈受禪師,有一天在參禪放香後小參時刻,開示徒眾說:“大家千萬要忘卻名和利,以恬淡為樂,世間名利心減少了,向道清淨的念頭自然滋長增加。像匾擔山和尚,一輩子撿櫟實(圓形,大如姆指頭,端尖銳,在碗狀殼鬥內,仁如老蓮肉,可吃,殼鬥可染皂色)為食充饑;永嘉大師不吃用鋤頭耕種的菜,因為耕鋤唯恐傷害泥土裏的微小生物,且敬重農夫汗滴禾下土的辛勞;高僧惠休和尚,三十年來隻穿一雙鞋子,地皮不堅硬時,就打赤腳走路。你們目前衣食不缺,種種享受,還沒餓就吃飯了,還沒冷就加衣了,身體還未弄髒就洗澡了,還未到睡時就睡著了;這樣生死之道還未弄清楚,心境汙染未盡,惑障不斷,憑什麽來消受上述的福報呢?”
◎衲衣一食
唐慧熙,居惟一身,不畜侍人。日惟一食,不受人施。房地惟一蹤,餘並莓苔。所坐之榻,惟於中心,兩頭塵合,如久曠者。衣服蔽惡,僅免風寒;冬服破衲,夏則懸置梁上。有聞其名者,就房參謁,迎逆接候,累日方得見焉。
唐朝益州空慧寺慧熙法師,自己一人獨居,沒有侍者,日中一食,也不接受人家的布施。房內地上除了平常走出走進的一條路跡外,其它地都長滿了莓苔。他的坐榻,除了中央人常坐的關係,較沒灰塵,兩頭則塵埃堆積,好像很久很久沒人坐的樣子。他的衣服破舊不堪,僅可遮風禦寒;冬天穿這破舊的僧服,夏天到了就把它懸掛在屋梁上。慕名而去拜謁的人,就在這房子內向他請教,大師慈藹對待,諄諄善誘,有時來往的人多,要等幾天才能見到大師麵談。
◎獨守死關
元高峰妙禪師,在龍須九年,縛柴為龕,冬夏一衲,後造天目西岩石洞,營小室如船,榜曰:“死關”。上溜下淖,風雨飄搖。絕給侍,屏服用,不澡身,不剃發,截罌為鐺,並日一食,晏如也;洞非梯莫登,去梯斷絕,雖弟子罕得瞻視。
讚曰:“天懸九霄,壁立萬仞,前有熙公,後有此老,真迥絕塵氛矣!曩餘登天目,入張公洞,俯臨千丈岩,訪死關之遺,睹師威容,恍乎在目。自悲生晚,不獲親炙,因涕淚久之!”
元朝杭州天目高峰原妙禪師,在龍須修行九年,自己編綁木柴,做一個居住的小房子,無論冬天夏天,隻穿一件多次補縫的衲衣(衲衣是多次補縫之衣,如故苑裏福慧尼師所穿之衣,即衲衣也)。之後到天目山的西岩石洞中,建造一棟如小船的小房子,立個標示叫:“死關”。小屋上麵是滑溜的滴水石,下麵是爛泥巴地,風雨飄搖。大師謝絕供養及侍者,衣服和日用品等也一概不要,不洗澡,不剃頭發,把大腹小口的壇子,切下半截做鍋子,幾天才吃一餐,自得其樂;他所住的山洞,沒雲梯無法登上去,他摒棄梯子,截斷外緣,即使是他的徒弟,也難得看到他。
讚道:“像上天懸在九霄雲外一般地,千萬仞高的崖壁裏隱居的大德,在前有慧熙大師,後有此高峰妙大師,他兩人實在是超塵絕俗啊!以前我曾登天目山,進入張公洞,俯目下觀千丈高的崖岩氣象萬千,順便也去拜謁‘死關’的遺跡,高峰妙大師的威儀容顏,仿佛現在我的眼前,自歎生得晚,不能親承教誨,不禁淚下沾襟,久久不能自已!”
◎總論
比丘,華言乞士也,清淨自居,名曰乞士。而多求,而多畜,而多事,不亦實叛其名乎?旻師而下諸公,千載至今,流風未泯也!聞其風而不興起,尚得為比丘乎哉!
梵語比丘,國語翻作乞土,獨自清淨修行才叫乞士,如多所需求,多所畜養,參與多事,那不是反而違背比丘這兩個字的本義嗎?本篇所敘自?法師,下至諸公大德,其間至今有上千年的曆史了,但他們的風範,流傳至今仍未消失,聞知他們的高風亮節而不發奮圖強,還能算是比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