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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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19 20:21:15
重履斯土,步步生情。我出生在這裏――上海市虹口區,在文革的硝煙飄蕩在黃埔江上的年代。
回來這些日子,逛了許多家書店,書架上充斥的是懷舊書籍。可是,新潮小資或老資女作家們,指甲塗著花哨圖案的玉手,在鍵盤上碼的感傷文字,和這一方煙塵滾滾的老區無關。
是的,這個正宗的平民區,在久遠的年代,與淮海路的風花雪月無關,與徐匯區的金枝玉葉無關。這裏的居民,雖不乏猶太人,廣東商人,洋行職員,卻都不高檔,好在也沒低檔到“引車賣漿者流”。十裏洋場上,讓洋鬼子和買辦們捏在手裏的棋子,捏出了汗,還不知落到哪個格子,所以,他們都有某種尷尬。
說早些,日據時代的弄堂,房子都黑暗潮濕,陰溝的苔蘚爬在飯桌腳下。冬青樹下,生煎臭豆腐和薑醋紅燒的氣息,自行車的咣鐺聲,“棕繃,藤繃修伐?”“糯米甜酒釀”,“梔子花,白蘭花”,張家阿婆和阿根他媽裝作交流菜市行情,竊竊私語鄰居的韻事,夾雜一兩聲低笑。在家,她們利落地炮製碧生生的雞毛菜,醬紅色的蔥烤鯽魚,熬得雪白的冬瓜鹹肉火腿湯;出門,則帶上不露聲色的勢利,和暗中較勁的緊張。
不錯,虹口女人愛較勁。虹口附近的兩個區:楊浦和閘北,都是江北人的居住區。虹口區的弄堂,多的是水杉和梧桐,家家小院牆頭爬著金黃的絲瓜花和明紫的喇叭花,淡雅窈窕的弄堂女人在濃蔭下娉婷而過,比起財大氣粗,煙視媚行的西區仕女,她們處世其實更為慎密和精明。但她們不和那麽遠的人比,這些備受寵愛的太太,最在乎的是,在江北人的包圍中獨樹一幟。拿衣著來說,不能像江北“小大姐”那般大花大綠俗豔一氣,也不能在扮尊貴時泄露出“老氣”,於是,麵料高級,帶素色碎花圖案的旗袍最為熱門。“鄉氣”的罵語很具殺傷力。“江北人”一稱謂,足以教這幫自命雅致的太太跟你拚命。
走出親切的弄堂,路過虹口公園,遠遠看到魯迅的雕像,忽然想,當年的虹口女人,有多少個曉得,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居住著一位文豪呢?他說“一個都不寬恕”。不寬恕攻擊他的人,不寬恕這個世界,不寬恕虛偽和醜惡。不知他怎樣看待這些女鄰居?冷眼向“後街阿根他媽”嗎?不會吧?
而我――異國歸來的虹口女人,是王謝堂前的燕子呢,還是張愛玲的華美皮袍上的“虱子”?我在靜得詭異的弄堂深處,在空氣渾濁的大街,試圖把心重新嵌進“虹口女人”的模子,然而,其費勁不下於試穿小兩碼的高領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