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熊磊、阿甲等文化名人談現代藝術（5）

阿甲留言：

以我理解的中國哲學來看蜘蛛這個作品，我覺得單看照片是很難判斷的（當然這照片拍得實在是很好，嗬嗬），主要是要看它的方位、與周邊環境的融合程度，如何影響周邊環境與如何被周邊環境影響著。

單看照片上的蜘蛛，我的第一衝動就是想站到她的正下方中心處去看，我覺得那是欣賞這個作品的絕佳位置；或者換一個你最關心的人到正下方，然後站在外麵來看。但我實在還想體驗一下周邊的環境共同加在一起的效果。

遇到強烈喜歡或強烈反感的對象時，我都會感到很慶幸，又多了一個機緣，可以借著這個對象反觀自己，對自己更多了一層了解。

藝術家最讓我羨慕的地方，是他們似乎有某種特別的能力（甚至可以說是特權）發現一條神秘的通道（當然主要是對我這樣的俗人而言）去接近更高級的智慧，並且以特殊的方式展示出來。我發現常常在防不勝防的狀態下被他們打動。反而，當我嚴陣以待要被打動的時候，卻往往是無動於衷。

看到這個蜘蛛的名字，讓我馬上聯想起一部阿根廷的小說《蜘蛛女之吻》，那種關聯太強烈了：母性的力量、強大的磁力、無窮的包容性、伴隨而來無可抗拒的毀滅……

我的回複：

第一次看到這個巨大蜘蛛，心裏震驚了一下，就覺得它應該是有故事的。它擺在那，非常顯眼，有點突兀。它有自己一個小廣場空間，它和美術館的玻璃建築不遠不近的，相互獨立也有共存的關係。有著纖細線條的蜘蛛放在那不難看，是有氣場的、在美術館大建築前不寒酸、不單薄。

但這個雕塑是加拿大國家美術館建館十餘年後於05年買來放置門前的。蜘蛛雕塑創作於1999年，雕塑家那時並不知道美術館要買，要和它的建築相配合。如果說兩者很“和諧”，要表揚就表揚加拿大國家美術館獨具“惠眼”。這個慧眼之所以打引號，是因為這個雕塑在加拿大引起的爭議也不少。

我對蜘蛛感興趣，這是從我家兩個小孩那得來的。我家的車庫裏有幾隻蜘蛛，他們發現了，分別給它們起了名字，還喂它們螞蟻等小蟲子。有一天我們一起觀察到，我女兒把一隻蒼蠅扔到一個蜘蛛網上，蒼蠅立刻被蛛網粘住，掉不下來的。一隻叫 QUEEN的大蜘蛛匆忙從隱蔽處出現，它並不急於吃蒼蠅，而是用它的絲線把蒼蠅纏起來，三下五除二，幾下子就纏個嚴嚴實實的，然後象還有重要事要辦似的匆忙離開。幾天後，我們發現蒼蠅被吃掉。

我在那個蜘蛛雕塑下站過的。我對它纖細、彎曲的腿印象深刻，象是人的關節或筋脈有突出，當時我就覺得它是個女蜘蛛、老蜘蛛。它的頭向下探、向下夠，象是想親近我。

生活的腳步匆匆，從第一次看到那個蜘蛛雕塑已經有好幾年了，為什麽擺個蜘蛛雕塑在加拿大國家美術館前？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心裏，但我沒時間去想它。這次的關於現代藝術的討論，讓這個問題重新浮出心海，從馬俐網友處我知道這個雕塑的名字叫Maman媽媽，雕塑者是女超現實藝術家路易斯.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1911-）。我立刻GOOGLE，急切地尋找那個早就想知道的蜘蛛雕塑後麵的故事。

布爾喬亞說：蜘蛛, 為什麽是蜘蛛呢? 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母親, 她就像蜘蛛一樣聰明、耐心, 靈巧。她也懂得保護自己。她至今仍清晰記得，小時候躲在母親用來織補繡品的絲線堆中，和小夥伴們玩捉迷藏。

布爾喬亞還說她所有的作品都來自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經曆。從小她與父親、母親、及家庭教師住在一塊，之後她卻發現爸爸與女家教有性關係，媽媽卻忍受一切。布爾喬亞感受到被這三位她最愛的人背叛。自然的在心理上，她蘊釀起氣憤，妒嫉，與痛苦。她長大後漸漸地明了媽媽的苦衷，她從母親身上抓取一些特質，然後開始創作大蜘蛛。

因了這個故事，我有理解、也有感動，我發現我有些喜歡這個蜘蛛雕塑了。世界上有無數的人讚美過母親，很少人想到用蜘蛛來形容 母親，我欽佩布爾喬亞那份清澈透亮又敏銳善感的心思，我也欣賞她簡潔、勁道的雕塑手法。

Maman媽媽，這個蜘蛛雕塑有近十米高。我心生一個問題。我發現現代藝術的雕塑有個普遍特點，那就是個頭大、體積大。讓第一次、第一眼看到它們的人總要吃驚一下、心裏忽悠一下，氣勢上被壓製。反正是誰也不能小視它們，需仰視。我的問題是，如果安省美術館前的那個“屁股”雕塑小一半，它是不是變得很滑稽？如果這個蜘蛛小一半，它還是它嗎？ 現代藝術是通過內涵、技術還是主要外在形式來表現的？

 

我的後話：

接二連三的討論，我覺得我頗有心得。我把蜘蛛雕塑指給女兒看，告訴她，它叫媽媽。

我女兒第一個反映就是，“為什麽是媽媽？世界上絕大多數種類的蜘蛛媽媽是不管孩子的。她們把卵生在織成的絲囊裏，小蜘蛛成熟後咬破絲囊而出，小蜘蛛吐出絲線，風把它們吹散到遠方。”

真的，在我們的生活中，人們看不到蜘蛛媽媽在哺育、嗬護孩子情形，也沒見過她們帶領小蜘蛛嬉戲玩耍。西方故事中蜘蛛多是和蝙蝠、巫婆聯係一起的，是恐怖、邪惡、有毒的。有一種叫“黑寡婦”的蜘蛛，交配後母蜘蛛立即把丈夫吃掉。布爾喬亞卻用蜘蛛來形容母親。從她的經曆、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她很叛逆、反傳統。

現代藝術家總是能采取出奇製勝的方式、在人們最想不到的地方給你來上那麽一下子。他們和人的正常思維反著，和社會擰巴著、矛盾著，這是必須的。我就想，他們會不會因此很辛苦？他們有我們常人那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