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警示錄[連載之06]:這個大震最低6.7級,最高可達7.7級
侯世鈞,男,1964年7月,畢業於北京師範學院物理係。
1964年8月,分配到唐山地區樂亭城關中學(“文革”期間更名樂亭紅衛中學)任初、高中物理課理化教研組長。
1969年,渤海地震後,紅衛中學成立了地震測報小組。
1970年1月,參加首屆全國地震工作會議,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
對1976年7月28日大地震後的序列強餘震基本做出了準確預報。為此被評為河北省科技先進工作者,並被推薦為參加首屆全國科技大會的候選人。
侯世鈞圓臉盤,個不高聲調也不高,很慈祥的老人。
他把滿滿一提袋資料小心翼翼地展現在我麵前。那份極其珍貴的地震預報意見,16開紙上方的訂書釘一層鏽跡。我撫摸著這些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史料,隻覺眼中一潮。
唐山震後時間不長,一名記者來到了樂亭紅衛中學。侯世鈞跟他談了很長時間。記者說,這些事不可能見報,但是作為青少年開展科技活動,有可能寫一寫也不一定能發表。記者說,沒法說!還真沒見報。
當時去紅衛中學參觀的人多極了。什麽地球物理所的,什麽生物所動物所化學所的,一撥一撥地來看資料了解情況。
樂亭紅衛中學有三種觀測手段:國家地震局地震地質大隊出的地應力儀、地磁偏角測量儀和地溫測量儀。再就是他們埋沒的土地電,極距75米,地下走電纜。樂亭沒有大工廠,幹擾小。土地電埋設在田野裏,就連小工廠也沒有。
侯世鈞成功地預報過多次地震,震級和發震時間主要是地應力,趨勢參考土地電,幾種手段各有千秋。
樂亭紅衛中學從1969年成立地震測報小組,一直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在將近8年的時間裏,一天觀測三次,早8點中午12點晚5點,每晚填圖、分析。這項工作要持之以恒,風雨無阻,一天也不能中斷。
從1974年開始,他們每天給地震辦報數據。那陣兒是手搖電話機呢,搖幾下總機電話員出來了,然後讓她接縣地震辦。給地區地震隊是用信報,特意印了一個表,三天一報數。
1975年10月出現異常。唐山地區各監測台、站關於地震的呼聲比較高。1976年5月,二中田金武老師給他寫來一封信,探討內蒙古和林格爾地震以後的異常趨勢,震情是結束了還是一個新的轉折?他回信說,和林格爾地震後是有變化。1975年12月份開始出現異常,和林格爾地震是一個轉折,異常還是繼續發展。
1976年6月份,樂亭縣地震辦公室在縣招待所召開了地震會商會,樂亭紅衛中學正式提出:
七月中下旬,我區附近將有大於五級的破壞性地震。
1976年7月16日,異常越來越明顯,幅度也加大了。侯世鈞思想鬥爭了好長時間,又發出了書麵地震預報意見。為什麽有思想鬥爭?侯世鈞說,發書麵地震預報意見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如果發了而沒有震,那……怎麽交待?誰也不是瞎發的。當時華國鋒有指示,京津地區5級以上地震要在24小時內作出預報。
雖然是慎之又慎的大事,侯世鈞認為大地震即將爆發,所以才發了書麵臨震預報意見,並加蓋了學校的公章。
侯世鈞沉默了。他雙手捧給我一份信函。由於年代久遠,紙頁之間有點粘,我一點一點地揭開了這頁塵封已久的曆史。
地區地震辦公室負責同誌:
現將我們這裏情況簡要匯報如下。
從1975年12月23日到1976年4月10日,我們這裏東西道土地電出現正弦形異常,原來以為是4月6日河(和)林格爾6.3級地震所引起的,現在看起來不是。因為即(既)然有那麽明顯的長趨勢異常,就應該有明顯的臨震異常,可是沒有。據此,我們推算在7月中下旬我區附近將有大於5級的破壞性地震。此預報意見早在6月初縣地震會上提出,不知已轉告否?
另據地應力135°檔情況看,也出現了長趨勢異常,且坡度幅度都較大。
磁偏角從4月初也有長趨勢異常。南北道土地電也出現了明顯異常。
另外,根據東西道土地電日均差“二倍法”推算,7月23日渤海將有較大一點的地震發生,因為這有長趨勢異常背景值得注意。綜合以上情況,我們預報:
在7月23日前後我區附近西南方向將有大於5級的破壞性地震發生。
如需要可供資料。
致以革命敬禮
樂亭縣紅衛中學地震科研小組
1976年7月16日
說明:原件一式二份上報地區地震隊和地區地震辦公室。原件加蓋“樂亭縣紅衛中學革命委員會”公章。……
很顯然,這不是臨震預報的原件,是發出原件後追發的一封信函。文中在分析趨勢性背景時,提到了1976年4月6日內蒙古和林格爾地震。這是在中國地震史上很重要的一次地震,因為在這以後再也沒有發生4.5級以上的地震,又過了113天便爆發了唐山大地震。
和林格爾地震為何模糊不了唐山地震監測網的視野?像楊友宸、田金武、侯世鈞、馬希融、呂興亞……他們和某些地震專家一樣,也同樣注視著和林格爾地震,卻沒有漏報唐山大地震。
1976年7月23日,唐山地區地震隊兩個專家來落實異常。他們開始並不是特別相信。侯世鈞把東西道土地電、南北道土地電以及南北異極土地電、地應力、地磁等預報依據和圖紙資料介紹給他們以後,他們又考察了儀器設備情況,心裏也不安了,說回去詳細向隊裏匯報,有什麽情況保持聯係。地震專家要走了,侯世鈞就有點急。
他說,我們這裏異常變化非常明顯了。又說,根據我的計算,這個大震最低是6.7級,最高可達7.7級!
樂亭紅衛中學書麵預報意見隻報了“大於5級的破壞性地震”,為什麽又強調這個大震最高7.7級呢?侯世鈞說,還不敢那樣報。一是缺乏報大震的經驗,二是5級以上就要逐級向上報了。白紙黑字,這是要承擔責任的!
1976年7月23日下午,地震專家走了,“泥牛入海無消息”。樂亭開始下大雨。校園裏有一口地震觀測井,原來打水要係上三四米長的繩子,地下水位漲上來,坐在井沿就能洗腳。顯然,這不僅僅是下雨的原因。
1976年7月24日,雨仍然下著。呈米字形的四道地電,有三道把表燒毀!從1969年至1976年,也曾遇到無數次下雨,但沒有微安表同時燒毀的現象。隻能換上新表繼續觀測。這一天侯老師終生難忘。也許是太相信自己的數據和圖紙,也許是太相信自己的分析和結論,也許是知道大震即將來臨,他望著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再也受不了了,竟然在課堂上宣讀了地震預報意見。下課了,他還鬼使神差地通報了一些教師。
這樣做嚴重違紀。他知道。
侯世鈞的臨震預報是7月23日左右,白紙黑字無法更改。如果說24、25日沒有震,他還不是特別擔心的話,那麽到了26、27日,侯老師全身的神經的的確確是繃緊了!
侯世鈞監視這個大震已經太久,各種監測手段充分證明這是與和林格爾地震無關的大震。數據是可靠的,分析是嚴謹的,計算是無誤的。所以才敢把臨震預報通報給一些老師和學生,才敢跟調查核實的地震專家明確地講,這個大震最高可達7.7級!
可是它不震。
這個大學物理係的畢業生,莫非真是虛報了?侯世鈞心情也很矛盾,又希望震又不希望震。
7月27日黃昏。侯世鈞在血色黃昏中銅像般佇立著,一顆焦躁不安的心也隨著夕陽墜入了地平線。他的臨震預報對地震界來說是虛報,對老師和同學來說可是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夜裏十點左右,侯世鈞無奈地回到了宿舍。為了能及時逃生,依然沒有鎖門,門裏邊支了一根小木棍。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愛人均勻的呼吸聲……大地震轟然而至。
侯老師挾著孩子竄出了門外。因為沒鎖門,一點逃生的障礙也沒有。他愛人緊跟著出來了。剛逃離宿舍,山牆便轟轟隆隆地倒塌了。大地劇烈地搖撼,人根本站不住。侯老師右手抱著一棵樹,左手挾著孩子。那一年孩子六歲。
在我采訪結束的時候,候老師說我還有話想說。我望著他懇切的目光重新打開了錄音機。我們忘記了吃飯,我傾聽著一個曾經無私地付出青春歲月,白發蒼蒼依然不敢忘記祖國地震事業的老知識分子悲涼的心聲。
我雖然不搞地震預報了,可這些年來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唐山大地震從整個預報形勢來看,如果落實了周總理專群結合的方針,也就是說地震專家和群策群防結合起來,中國地震界應該作出臨震預報。
唐山地區的群策群防水平,當時在全國也是很高的,關鍵是有一批人層次比較高,大部分是大學本科畢業的老師們。當時就教那麽一點書,還有精力從事地震研究。像吳寶剛、周萼夫婦畢業於北京大學物理係,教“文革”的初中很輕鬆。他們都提出了唐山大地震的預報意見。可是,本該抓住的卻沒有抓住……遇難的死不瞑目,幸存的遺恨了這麽多年。
我覺得臨震預報還是要依靠專群結合。
樂亭紅衛中學的預報意見也是專群結合的成果。唐山大地震之前,說了那麽多年有震有震,國務院還專門下發了69號文件,我們就提高警惕了,觀測儀器就明顯了。如果沒有長趨勢的預報意見,我們也不見得能分析出來。應該說,專群結合才能做出比較準確的臨震預報。
我們國家對專業地震部門很重視,跟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投入的財力也比較多。但是這些年群策群防不知為什麽不提了。唐山大地震前臨震信息那麽多,今後還會再看到嗎?唐山地區近百個測報點,都有不同程度的異常,那時一分錢也不給還常年堅持,每天測三遍風雨無阻……
像呂興亞那樣堅持下來的人恐怕是不多了。
我1983年從樂亭紅衛中學調出來,臨走曾經交待了一個留校的學生,我說一定要把地震監測堅持下去啊!八九年我回去一次,那間原來擺滿監測儀器的小屋,早已人去樓空。
小屋在校園邊,很清靜,搞地震監測挺好的……
唐山警示錄[連載之07]:一幅起伏跌宕的水氡觀測記錄
北方的春天。
我一進入灤南縣境,就感到城市和鄉村的差別了。寬敞的柏油路偶爾有一輛汽車愜意地飛過。空氣真鮮啊,五髒六腑都透亮了。天空格外的藍,一眼望出去好遠。路邊的麥浪,
一波一波柔柔地卷過來,宛若翠綠的寬闊無邊的毯子,毛絨絨的透著誘人的新鮮氣息。
清晨的安狼坨莊,還在靜謐之中。
安繼輝,精瘦,頭發花白,不大的眼睛非常有神。他從1963年開始在唐山市自來水公司化驗室從事水質化驗。1981年調生產科,然後到開發公司當書記,然後調任引灤入唐淨水廠籌建組組長,再然後就是退休了。
我隨主人進了正房,很簡陋。土炕正中擺著一張小方桌。
他把一大摞一大摞落滿灰塵的東西搬上小方桌,說,人事科的同誌通知我你要來,我把資料都準備好了。我隨手拿了一本毛主席語錄,紅塑料皮裏頭竟是工作日記,我信手翻起來。
1974.11.16
河北省地震工作群測群防經驗交流會在保定高碑店召開。
174人參加,其中專業人員57名。
……
1975.7.27
營口市地震辦公室主任郭:介紹防震抗震情況:
一、災情……
……
在唐山,我還沒發現過這麽完整的記錄。
安繼輝淡淡地說,這些都是工作記錄。你再看看這個,這幾大本是水中氡含量測定原始記錄。表格已經破舊,像是舊書攤上的古籍。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比古籍也許更有價值。“水中氡含量測定原始記錄”從1974年4月26日一直填寫到1976年7月27日。
這是曆史的見證。
安繼輝真是一個有心人。這些資料在公司放著,他真怕有一天當廢紙賣了,就拿家來了。唐山地震以後,水氡資料汪成民和尹漢年借過,他們是搞地下水研究的科學家。安繼輝的地電資料卻沒一個人問過。
唐山市自來水公司不僅測水氡,還有土地電,土地電是1974年埋設的。一天測三次,數據處理取平均值。75年雨季也沒什麽幹擾。平時是38微安左右,最高不過40微安,很穩定的。
1976年7月25日,微安表打到頭了,打到100微安。安繼輝還清楚的記得,那天雨不大,就感到很突然。他怕電阻有問題,就把電阻拆了重新接線,還是100微安。後來幹脆就沒法測了。那天是禮拜日。7月26日他又修,還是不中,還是100微安!7月27日又打到頭了。他根據地電異常,還有水氡異常,27日晚上撥通了市地震辦公室的電話,是姓劉的女士接的。
安繼輝說找一下楊友宸。
劉女士說楊友宸不在。
安繼輝說這兩天有異常沒?
劉女士說沒異常。
安繼輝想說微安表三天打到頭的事。又一想,她不懂,就沒說。劉女士是當老師的,調地震辦來當一般工作人員,值班打雜沒正經事。安繼輝就在化驗室整理明天會商的材料:
地電異常。
水氡異常。
……
7月27日晚上,有人組織分析分析就好了……安繼輝沉默了。唐山市地震辦每周三會商,可是發現異常要立即上報,無論是誰值班,地震前兆異常還是要報!至於為什麽安排楊友宸去幹校,為什麽調一個老師到地震辦公室,那就是“權力”的事了。
我對水氡監測與地震的關係是個門外漢,真誠地叫了幾聲安老師,對水氡才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氡是一種放射性氣體。是地殼岩石中放射性元素鈾、鐳衰變的中間產物……氡氣可以被地下水溶解。地下水中氡的含量以濃度單位——埃曼表示。在水中溶解量的多少,受溫度和壓力的影響。測量地下水中的氡含量,能比較靈敏地反映地下應力和熱流的變化。所以,地下水中氡含量與壓力和震動有明顯的關係。水氡異常表現為,中長期異常是緩慢上升。臨震異常是水氡值出現單點或多點的突升與突降。
唐山市自來水公司水中氡含量測量於1974年4月26日開始,每天測量每天計算,每天填寫原始記錄表。
安繼輝翻閱著原始記錄,你看,這是建陶院內的德勝井數據。這口井深300米左右,附近沒有幹擾,平時總是4點幾埃曼。1975年12月6日7.74,12月11日7.08……數據處理後就明顯了,峰值越來越高,波浪形地往上走。當時測的兩口井:一是德勝井,二是十四中井。你看十四中的井:1975年5月26日2.08,7月1日2.18,7月14日2.59,7月22日2.4,7月25日2.35,7月26日2.43,7月27日2.5……
結束了。“水中氡含量測定原始記錄”截止到1976年7月27日永遠地結束了。唐山市自來水公司的測定結果,在唐山地震前哪一級地震局的官員知道?有沒有引起他們的關注?
安繼輝無法忘記,1976年7月中旬,國家地震局副局長查誌遠帶隊到唐山市自來水公司參觀。在自來水公司會議室,安繼輝掛上一幅起伏跌宕的水氡觀測圖表,向國家地震局的官員正式提出水氡異常……
唐山警示錄[連載之08]:一份特大地震的完整震例
薑義倉,1932年4月生人,高級工程師。
天津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
1975年,任開灤趙各莊礦地震台台長。
薑義倉個頭不高,鼻梁骨有一塊傷疤,那是大地震給這位地震台台長留下的痕跡。老人思維敏捷,談起唐山大地震,那鉻印般的記憶卻時常打亂他的正常思維,積蓄已久的激動、憤怒和悔恨,攪成一個硬硬的死結,恐怕這一世是解不開了。
新台長張力秋三十多歲,一頭密實的黑發蓬蓬勃勃,四方大臉,很實在。他在一旁很少插話,靜靜地聆聽著老台長的回憶。
新、老台長陪我參觀了地震台,外觀不怎麽起眼的二層樓,一層各房間竟都是監測地震的儀器設備:有壓磁地應力儀和地震記錄儀,24小時自動記錄;也有先進的體積式應變測量儀,微機自動控製,每天出圖……
在一張大藍圖前麵,我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這張藍圖長2米高1米左右,圖紙上方的黑體字震撼人心:
唐山震例 一九七五年七月至一九七六年十二月
圖中縱坐標是地應力、土地電和磁偏角;橫坐標是1975年7月至1976年12月每一天的日期。三種監測手段每一天的數值構成三條蛇一樣的異常變化曲線,驚心動魄的唐山大地震明顯地呈現出來!
這就是曆史。
壓磁地應力儀(北京地質儀器廠製造)安裝在76米深的井底,這口井打到了唐山石灰岩。1975年7月份至11月中旬基本平穩,1975年11月15日開始呈上升趨勢,1、2、3號受力元件上升最高達5歐姆,以後始終在這個高值範圍內波動,一直到1976年7月10日才緩緩下降,7月15日恢複到原位,異常持續長達270天!1976年7月中旬下降,預示著岩石破碎,能量即將釋放!
土地電的南北(SN)和東西(EW)兩條曲線在唐山大地震前兩個半月就出現了正異常變化!
磁偏角的變化曲線,從1976年1月20日開始就出現了大異常,數值始終居高不下……
趙各莊礦地震台與唐山二中的磁偏角圖形為什麽驚人的相似?薑義倉回憶說,所以,唐山市地震辦每周三的會商會議就討論得十分熱烈。各個單位都帶著圖紙和數據,會商時說白話不行。田老師就敢報大震,他很有經驗,他的磁偏角一下來就有地震。對海城等幾次地震都預測核實過,很準確。
1976年7月中旬,國家地震局在二中召開的現場會,我們都參加了。田老師講,唐山地區於7月底8月初將發生7級以上地震,可能達到8級。在以後的會商會議上,他的預測始終不變。他的圖形反映了大地震,田老師報8級大地震,參加會商會的人都清楚。
薑義倉遺憾地說,我報的是5級以上破壞性地震。
唐山大地震以後,國家地震局地殼應力研究所的專家來了,給了我們一個公式,根據我們這張圖的數據計算:正是8級!
我們沒有這個公式,我們震前不懂啊!
我們隻知道要有一個大地震,但不知道大到8級!我們也是粗心,1976年7月26日早晨霧氣蒙蒙的,馬路上行人的頭發都白了。就沒有想一想,咱們這個地區冬天有霧,夏天哪來的大霧?我家鄰居養的金魚從魚缸裏跳出來了。林西南沙河的魚在水麵上翻白了……
多少宏觀異常!
唐山大地震以後,幾次6級以上的強餘震我們都預報成功了。
因為我們懂了。
薑義倉老人陷入悔恨之中。那張巨大的藍圖,仿佛變成了蒙蓋屍體的青單。地震專家們,在大地震之前來趙各莊地震台一趟多好啊!你們是不知道這裏有這麽多的異常,還是抽不出時間來?哪怕給我們一個公式也行!
薑義倉並沒指望地震專家來唐山。
地震台台長臉一揚,鼻梁骨那塊傷疤更顯眼了。他說,楊友宸是市地震辦主任,他很能幹哪!他要是不去幹校,我估計這個大震百分之六七十要報準了,這個人要立功的!唐山大地震中長期預報已經有了。各個監測台、站都晝夜監測,積極性特別高。楊友宸很有魄力,抗美援朝的軍人。其實,1976年進入夏季以後,各台、站的異常就出現了。市裏每周三的會商會上,他都強調:海城地震抓住了,唐山也要抓住!各個台、站也有這個決心。楊友宸很可能把地震監測網的異常資料,連同動物的異常,全部綜合在一起,向市領導告急……
我心裏一驚。我采訪了唐山地震監測網的那多人,幾乎都有薑義倉這種看法,說如果楊友宸不調走就如何如何,他給地震監測網留下的印象怎麽就這麽深?我說,您能舉個實例嗎?
地震台台長愣愣地瞅著我,又笑笑,似乎看透出了我的疑惑,實例?走,咱們看看那些掛圖去,今天還有它的實用價值!
在“水化學分析室”的東牆上,是《地震知識》的掛圖,一共18幅。掛圖是塑料模壓的,立體感很強,有地球內部構造;地震前兆地光、地聲;動物異常表現;水井冒泡翻花形態;地震避難場所;傷員的救護;地震烈度實況……整個地震全過程的再現!
大地震發生以後,趙各莊礦地震台搶救儀器設備的同時,也扒出了全部《地震知識》掛圖。這些掛圖凝聚著楊友宸的心血。二十多年過去了,聯合國的官員們來時,都伸出了大拇指!
我們的“土”東西,老外們卻很感興趣。
趙各莊礦地震台“大事記”記錄:
1995年2月14日 香港有線電視台拍片。
1996年7月26日 聯合國十年減災委員會主席埃羅博
以及科爾博士參觀並拍照。
1996年11月11 加拿大2名記者采訪、拍照。
1997年1月26日 聯合國災害科學與公共行政管理相結合全球計劃項目國際研討會代表四十多人參觀。
1999年12月3日 德國中部電視台拍電視片。
……
我無法全部摘錄下來。希臘、俄羅斯、日本等好多國家和地區的專家和記者們先後來到這裏參觀、拍照和錄相。我們的“土東西”呀,本土的,浸著血淚的土東西!藍眼珠黃頭發的老外們,唐僧一樣翻山涉水而來,就為一部真經。可是,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多地震的國土上,有幾人當回事了?我凝望著楊友宸的傑作終於明白了,唐山市地震監測網數以百計的地震工作者為什麽懷念楊友宸;也似乎明白了,我在采訪楊友宸的時候,老人為什麽泣不成聲!
我離開了地震台,走在趙各莊靜靜的小路上,一輪血紅色的夕陽正緩緩地下墜。一輛手搖車迎麵緩緩地搖過來,我可愛的家鄉啊,在哪都能看見手搖車!記起大毀滅前的最後一個黃昏,我心底陡然湧上一陣酸楚。
二十多年倏然而過。我采訪了唐山市及唐山地區的部分地震台站和監測點的當事人,他們各自都知道自己發現了臨震異常,消息比較靈通的也隻知道兩三家有異常。我列舉了幾處有代表性的臨震異常之後,他們竟都驚訝了。
二十多年了,人們不知道在這場大劫難之前,各種監測手段曾出現過許多的臨震異常,而且不是震前一兩天才出現的!比如趙各莊礦地震台從1975年11月中旬出現異常,1976年7月中旬結束,異常長達270天!
他們還各自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唐山大地震以後,地震專家們來了,一撥兒一撥兒的,要圖紙要資料,有的借了還了,有的幹脆就沒還。我恍然大悟,為數不多的地震專家們,也知道唐山大地震之前曾經出現過許多臨震異常!
我終於理解了中國地震界的苦衷。
唐山警示錄[連載之09]:他向唐山交了一份什麽答卷
楊友宸滿頭白發,中等墩實個頭,一口東北話嗄巴其脆。
1932年出生於東北吉林扶餘縣五家站,凍天凍地的農曆癸酉年正月十五日。人世給予這個嬰兒的卻不是熱鬧的花燈。
1945年13歲,獨自流浪到長春當童工。不知是何年何月,沿途乞討到唐山。吃著百家飯就長大了,竟然穿上了軍裝。
1949年南下解放海南,在廣東英德剿匪立大功一次。
1953年抗美援朝任作戰參謀,榮立三等功,不幸與連長因分配水(上甘嶺一線)的問題幹架,三等功又免了。事後,連長很不落忍,說以後爭取吧。他甩了一句爭取啥呀,戰爭結束了。
1955年進入江西南昌步校。當時中國頗有名氣的軍官搖籃。一生最輝煌的歲月在這裏度過。因靜脈曲張住進海南陸軍187醫院,與芳齡20的海南護士符玉英自由戀愛。出院後,一個禮拜一封情書,曆時三年,很是體現了東北人執著的個性。
1957年舌頭上下一動就溜出了五個要命的字:“蘇聯不咋樣。”那陣兒有個黑色的5%,就把他扒拉到5%裏頭了,定為“嚴重右傾”。蒼天是公正的。在他痛苦之時,恩賜他與賢慧溫柔的海南姑娘喜結連理。
1958年被押送到哈爾濱紅旗農場勞動改造,在冰天雪地中繼續鍛造性格。
1960年到唐山房產公司工會,海南女人第一次看到北方的雪。
1968年受命組建唐山市地震辦公室。這是組織第一次啟用他,他便把一腔子熱血嘩嘩啦啦地倒出來了。“嚴重右傾隻能用不能升”,那也沒關係。
若幹年後,江西南昌步校黨組織沒忘記飽受委屈要過飯的苦孩子,千裏迢迢來函一封。他就拿著盼了近30年的公函找到唐山的黨組織。組織說,檔案給你清了,那不算個事兒。他說,我可是當了30年的事兒。
磕磕絆絆的人生路,無論風雨雷電,無論酸甜苦辣,東北漢子就一溜歪斜地過來了。敢愛敢恨敢說敢負責。他的頂頭上司王俊起說他“不懼官”,在奴性味十足的偌大一群人當中,“不懼官”的能有幾個?他常去市委書記許家信辦公室串門兒,也說點地震預報的事,關係不錯。誰都以為他是地震辦公室主任,其實他不是,組織還沒任命呢。
他抓唐山市地震辦全麵工作。
中國地震界知道有一個“唐山楊”。
1968年,地震地質科學家把唐山劃進了地震危險區。唐山市地震辦公室匆匆上馬。開始是仨人,以後漸漸調走了,就剩了一個人一部電話一間房。楊友宸想,組織把人命關天的事交給咱,這樣胡弄不中。他就從簡單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幹起來了。
建立地震觀測點很難。
誰拿這個當回事?學校是教書的,開灤是出煤的,農民是種地的,你在人家那裏建點,給人家啥甜頭?地震辦啥也沒有!
地震觀測點不建不中。
楊友宸就騎著自行車,在唐山市方圓幾十裏這個大圈裏跑,跑有條件搞地震觀測的基層單位。找那些頭頭們說,一回不中二回,二回不中三回……磨薄了嘴皮子也得說。大清早,包兩個饅頭夾點紅糖就走,到人家那兒要點水喝就算了。那輛“永久”28自行車每天跑百八十裏地,楞是騎壞了!也不知過了幾個年,他就跑下來了四十多個地震觀測點!
有唐山八中、二中、十中、自來水公司、電廠、鋼鐵公司、東八裏莊、西八裏莊、王攆莊、趙各莊、曹家口、常各莊、範各莊、殷各莊、窪裏、新城子……供電局,哦,供電局是下屬的變電站建了幾個。開灤是大戶,十幾個礦、廠竟然都建了。
這就是遍布城鄉縱橫交錯的唐山地震監測網!
地震監測台、站、點,再辛苦也能建起來,可上哪去找合適的人?這可是科研性質的工作,國家教委不可能給你一批大學生!這個楊友宸還真找來了,各廠、礦、學校的人都個頂個的棒。就說開灤礦務局吧,各礦監測台站的負責人,大都是地質院校的本科生。學校呢,大都是教物理化學的老師,也是大學畢業生!
這批知識分子哪來的?說來與年代有關。那年頭的“臭老九”在楊友宸眼裏可是不臭。就說八中的吳寶剛、周萼夫婦吧,從天津大學下放到八中。隻因為吳的嶽父是國民黨少將軍醫。群眾楊友宸跟書記王明忠說,這樣的人別壓著,這問題那問題到底是啥問題?“老右傾”打著市政府的旗號,點名讓他們搞地震。書記說好吧好吧,聽你的。“老右傾”說,你們不發獎狀我們發,我不怕。
最難辦的是莊裏的事。莊裏主要是觀測水位,水麵到井口一天差多少。每天觀測兩次,18點以前用電話報市地震辦。那陣子郊區總機不花錢,費用由政府兜著。一年一年地堅持下來,到唐山大地震之前,有的觀測點人員換好幾茬了。每次換人了,他都得去手把手地教新人,怎麽測怎麽報。比如磨土豆粉條用水量大,井水下降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報的時候要報清楚。莊裏業餘觀測的都是小青年,每次來唐山開會都給他們點補助,超不過10塊錢,再給一個小本啥的。也就這點小甜頭。
一點小甜頭也是錢,架不住人多呀。錢誰出?科委主任王俊起工作多管不過來,幾個副主任又不願管。楊友宸報了預算不給批,就直接找財政局長匯報。
他說,預算一千八。
局長說,早知道這個數早就批了!
唐山市地震辦對震情捉摸不定時,楊友宸和各廠礦的地震監測人員開展了關於地震活動的周期性規律研究。白天工作多顧不上學業務,晚上空蕩蕩的大樓就剩他一個。他就看地震史料,地震專題研究,摸索地震活動的規律。
1975年2月海城發生了7.3級地震,令他震驚!
楊友宸去過雲南通海也去過遼寧海城。
雲南通海1970年1月5日大地震,震級7.7級,震源深度12公裏,震中烈度10度多。死亡一萬五千多人。通海地震前異常現象很多,可是沒有一個有效的地震預報監測網,沒有預報。現場太慘了……
海城大地震,震級7.3,震中烈度9度多。海城地震前幾個小時,遼寧省領導拍板:海城、營口可能發生大地震。臨震緊急預報,遼寧南部一百多萬人撤離了建築物。海城地震波及了6個市、10個縣,卻僅有一千三百多人死亡,占全地區人口的0.016%。海城創造了海內外公認的“世界奇跡”。
這兩次大地震形成了強烈反差!
那麽,唐山呢?
國務院(1974年)69號文件已經明確提出:京津唐渤張為危險區域,“立足有震,提高警惕,防備六級以上地震的突然襲擊……”有的專家根據華北北部近年長期幹旱,措詞更是觸目驚心:“華北有發生七級左右強震的危險。”
通海和海城畢竟是縣城,而唐山是重工業城市。唐山市區的人口總數就多達一百多萬!
唐山是重蹈通海覆轍,還是海城之後的再度輝煌?
唐山市地震監測網夜以繼日地工作,不敢掉以輕心。
1975年底,唐山市自來水公司的水氡出現了異常。趙各莊礦地震台和唐山二中觀測站的地應力相繼出現了異常。他們加強了對地質、水質物理化學因素的化驗觀測。楊友宸請來了天津地震局的專家,聯合搞了一次在全國尚屬首次的地下抽水破壞性試驗。這是秘密進行的試驗。取得了多項數據,發現了一些與發震有關的因素,分析結果是:地震危險已經逼近唐山!
1976年初,中共唐山市委主持召開了唐山市防震工作會議。楊友宸作了關於當前唐山市地震形勢的報告。在會上還通報了田金武、馬希融、周萼、李伯齊、安繼輝,還有楊友宸本人對地震地質,水質化學某些發震因素的化驗檢測結果和地震與氣象的關係,地震活動規律等方麵的研究成果,並公布了唐山地震中短期預測:
唐山市方圓50公裏內在1976年7、8月份或下半年的其他月份將有5-7級強震發生。
楊友宸無法忘記,全場一片寂靜。
唐山警示錄[連載之10]:地震監測網的憂慮和不安
中共唐山市委主持召開的這次會議,是唐山防震工作的重大轉折。各部門相繼成立了防震工作領導小組,積極組織和推動了防震工作的深入開展。
1976年春天,唐山又出現了幹濕嚴重失調的反常氣候。這些異常都引起了唐山地震監測網的憂慮和不安。
楊友宸白天跑各個監測台站,回來以後接各個點的電話。按市地震辦的規定,每天18點以前報數據。市地震辦分別按土地電、地磁、地應力、水氡、水位……各種監測數據繪製動態圖,然後向河北省地震局匯報。電話由總機接,要哪兒給接哪兒,很方便。還經常跟沈陽、濟南、天津等地地震局溝通情況。
唐山地震監測網的信息渠道已經四通八達,暢通無阻!
1976年5月,國家地震局在山東濟南召開華北水化學地震會商會議。在會上,楊友宸係統全麵地闡述了對當前京津唐渤地區,特別是唐山地震形勢的看法。
楊友宸指著數據圖表,列舉了唐山近期對水氡及其他水質化學成分的檢測結果。這些數據來自唐山市自來水公司和唐山市發電廠,化驗手段是先進的,數據是準確的。他詳細分析指出了異常變化和發震征兆,向地震界的領導、專家和同行們鄭重提出:
唐山在近兩三個月內有可能發生強烈地震!
山東、天津等省市的代表表示讚同。
有的省市代表也提出了異議。
最後,會議強調指出:從目前地震活動的空間分布和前兆異常看,以唐山為重點的京津唐渤地區年內有發生5級以上地震的危險性。要求有關地區絲毫不能放鬆防震工作。要密切注視近期地震發展趨向,發現異常及時上報。
楊友宸星夜趕回唐山,傳達了濟南5月會議精神。
全市地震工作者晝夜監視著不平靜的故鄉。唐山二中、八中,開灤馬家溝、趙各莊礦相繼傳出最新震情。唐山十中、電廠、鋼鐵公司、開灤各廠礦、窪裏、王攆莊、殷各莊、新城子等地震監測網點以及陡河地震台、市自來水公司、省駐唐水文工作站也發來臨震異常資料和地震預測報告。
楊友宸深感震情緊迫。可主管地震辦工作的王俊起不在家,去唐山市交通局整頓“軟、散、懶”班子去了。
楊友宸直接找到了市委書記。許家信書記聽完匯報,指示:由王耐林副主任(副市長)負責,立即召開地震工作緊急會議,唐山市所屬各單位“第一把手”參加。
當晚18點左右,唐山市地震工作緊急會議召開了!
會議室門窗緊閉。與會者臉色凝重,從“不準記錄不要傳達”幾個字中,“第一把手”們掂出了此次會議的分量。
王耐林主持會議。
楊友宸向幾百名與會者通報了唐山地震形勢:唐山在原有的發震背景中,又有新的發展變化。近日來發出地震預報的單位增多,頻率很高,呼聲很大。因此我們認為,唐山近期存在著發生強震的危險。臨震預防工作刻不容緩,要抓緊組織實施。
楊友宸發言結束,會場依然很靜。不知道“第一把手”們此刻的心情。一陣沉寂過後,他們才悄悄議論開了。
王耐林作指示:鑒於臨震前兆和異常現象尚不明顯,因此,緊急動員群眾采取防震措施為時過早。但必須用臨震姿態狠抓防震工作。要高度重視地震前兆的發展變化,發現宏觀異常現象要及時上報,以便迅速采取相應的防震措施。
……
楊友宸敘述的鮮為人知的內幕,令我感到震驚!
楊老的眼睛淚光閃閃,唐山大地震,我們從1968年抓起,一直抓到快摸到它了,不敢掉以輕心哪!那麽大的一張地震監測網,那麽多不敢眨一下的眼睛。我在哪一次會商會上不提到海城?海城抓住了大震,唐山也要抓住大震!你采訪去吧,我相信唐山地震監測網的人都記得。可是,“組織”通知我去104幹校……
大震即將來臨,唐山市地震辦負責人的工作結束了……
采訪歸來當夜,我失眠了。楊老那張滿是無奈的臉,分明還隱藏著許多內容!組織通知他上104幹校,是哪一級組織?到底誰能代表組織?不管是誰,隻要在那個位置上就可以以組織麵貌自居嗎?我決定,繼續采訪。
在楊老的住宅,我進行了第二次采訪。楊友宸間陋的會客室依然整潔。海南大嬸依然在忙碌著什麽,她說海南都是女人幹活。一笑,她出去了。
我開門見山地問道,您昨天講,在大地震即將來臨之際,市委書記許家信知道震情緊迫後,立即連夜召開了“唐山市地震工作緊急會議”。副市長王耐林指示:“必須以臨震姿態狠抓防震工作。”可是組織又通知你去104幹校。到底是是哪一級的組織,總該有個具體的人找你談話吧?
楊友宸斬釘截鐵地說,黨支部代理書記李世信。我說,我還得落實震情呢。他說,這是組織決定,地震辦的工作你甭管了!我說,我就聲明我不負責了!他說,甭你負責!
……
楊友宸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可是我真的不放心。地震辦其他同誌業務不熟:一個女老師調來時間不長;一個從焦化廠借來的小楊;還有一個徐自然。可是定了,我不去不中。我對小楊說,情況很嚴重,千萬注意啊!
我也歎了一口氣,楊老,您臨走是什麽心情?
楊友宸又搖了搖頭。心情?我知道地震辦的現狀,我也知道大震迫在眉睫。我跟老伴說,唐山震情危急了,近些天可能發生大震,你和老人、孩子們千萬注意啊!我就講了地震一旦發生應該怎麽辦。
我家住在小山,那裏是唐山地震最慘重的地方。我家裏的人都幸存了……可是我……我心裏更難受!我心裏有愧……我作為地震工作者,悄悄地囑咐家裏人……
我沒轍,真沒轍啊!!
老人眼裏閃著淚光,聲音發顫,是我撕開了老人的心!我轉移了話題。您在幹校的情況呢?
一天也不得安生!幹校的同誌對我不錯,照顧我掏大糞,我掏著大糞心裏也急呀。清早起來我就轉悠,可咋轉也轉不出那扇大門。幹校的規定,不許請假不許出門!名義上是改造世界觀,實際上是勞動改造。我的罪名有三條:
一是不聽黨的指揮(跟軍代表對著幹)。
二是光拉車不看路(還承認幹勁)。
三是違反財經紀律(用賣廢報紙的錢,買了一架照相機,為了保留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