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節 張毓鳳升任政治局機要秘書
從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五年,即中共所謂的“文化大革命後期”,整個四年時間,毛澤東都神思恍惚,時冷時熱,時左時右,處在了迷惘、困頓的精神狀態中。
他再不能龍行虎步,呼風喚雨,叱吒風雲了。他已年高八旬,行動需人扶持,講話口齒不清,寫字手指發顫。他有了那種自認尊貴的老人的“嬌氣”。老小老小,他真的老了,像小孩一樣鬼淘氣:上午起床後不肯洗臉漱口,不肯戴假牙;晚上睡覺前不肯洗澡、更衣。
唯張毓鳳能以柔聲慢氣勸他、支使他。上午由張毓鳳哄著他起床,哄著他漱口、洗臉,哄著並替他脫下睡衣、換上他喜愛穿的中山服;有時還不肯吃飯、服藥,也要由張毓鳳用好話哄著他;晚上再由張毓鳳替他脫下假牙,脫下衣服,替他洗澡、擦身,扶他上床。他常讓張毓鳳也脫了衣服陪他小睡一會兒,除了摸摸捏捏,已經別無所為。
他常常通宵不眠,一晚上要把張毓鳳及其它服務員叫醒三次、五次。張毓鳳常常累得滿身香汗。別的服務員可以輪班休息,唯有張毓鳳無人替換。有時張毓鳳也會噘了小嘴、脹紅了臉蛋發脾氣。毛澤東卻很喜歡看到張毓鳳發脾氣似的,總是憨笑呆笑。他很開心,原來這幺溫順的人兒,也會發脾氣呢。
毛澤東由於視力大減,又不肯戴眼鏡— —— —他一生憎恨戴眼鏡的人,或許他覺得,戴眼鏡的人,在鏡片後邊總是隱藏著陰謀詭計。在他的印象裏,凡是戴眼鏡的人,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王明、博古、張國燾、張聞天、彭德懷、劉少奇、林彪等,都沒有好下場。因之在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就很少有戴眼鏡的。
為了毛澤東的視力減退後的閱讀方便,《人民日報》、《紅旗》雜誌都專門為他一人出了大字版。一切需要他批示的文件、報告,也都印刷成大字本。為偉大領袖服務,中共向來不惜任何工本。
毛澤東還喜歡坐在寬敞、明亮的衛生間的抽水馬桶上讀書,或是冥想。坐馬桶的時間幾乎要占去他非睡眠時間的三分之一。說來難以令讀者相信,他有時就坐在馬桶上進食。至今,中南海豐澤園的“毛澤東同誌故居”裏他的衛生間裏,抽水馬桶前邊放有一張椅子,椅子上放著一迭兩尺高的線裝書,最上邊的一冊的書邊是翻卷著的。
一九七三年後,毛澤東覺得讀大字報也太吃力了,便開始由女服務員朗讀給他聽。張毓鳳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已十分辛苦,況且她的黑龍江口音也太重了些。中央辦公廳便從某部隊文工團物色來一個擅長朗誦的青年演員來替她讀詩詞,讀小說。事屬機密的文件、簡報則由張毓鳳親自來讀。
一天,張毓鳳來到毛澤東的書房裏收拾文件,見到那女演員身上幾乎沒有穿甚幺,任由偉大領袖摟在懷裏把玩著,女演員邊被把玩著,邊朗讀兩報一刊上的重要文章(即《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文革期間, “兩報一刊”常常聯合發表臭名昭著的社論,傳達毛澤東及中共中央的指示)。
張毓鳳鐵路工人出身,平日最看不慣的就是妖妖冶冶的“女戲子”,便狠狠地瞪了那個女演員兩眼,卻被毛澤東發覺了。毛澤東認作是打狗欺主,一時龍顏大怒,瞪著凶狠的眼睛對張毓鳳罵道:你嫌我這裏不好,你滾!我不要你,你滾!給老子滾出去!
毛澤東可是從來沒對張毓鳳發過這幺大的脾氣。張毓鳳也認了真、動了氣。她含著兩泡淚水回到自己的住處,收拾了一點簡單的衣物,推了中央辦公廳分派給她騎用的自行車,離開了豐澤園,出了中南海,借了一位也是高級幹部的老鄉家裏的一間九平方米的小屋住下。中央辦公廳自然立即“掌握”了她的這個新地址。
沒有了張毓鳳,毛澤東的生活全都亂了套。新來的女服務員人很漂亮,可根本不熟悉毛澤東的起居習慣、生活規律,連衣服、文件、書籍、香煙都找不到。毛澤東沒精打彩地過了三天,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認輸。
他把夫人江青找了來:替我辦件事吧!我罵了毓鳳,她賭氣走了。你去把她接回來。就講,是我請她回來上班……我的氣消了,她的氣也該消了吧?
江青難得毛澤東求她辦甚幺事,自然是滿口應承。立即親自坐了“大紅旗”轎車,去接張毓鳳。正宮皇後娘娘屈駕去接一名小妃子,張毓鳳哪敢不賞光?
江青接回了張毓鳳,交給毛澤東:潤之,這回可別再把小張給氣走了啊?
江青走了,她早已經當起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無須管毛澤東的生活瑣事。毛澤東見小毓鳳還噘著小嘴在生氣似的,便拉了她的手說:你真是張飛的後代,脾氣硬得很啊?
張毓鳳忍不住笑了,接著又哭了。毛澤東把她緊緊摟在懷裏:我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啊!我早講過,誰也代替不了你……我可以沒有江青,可以沒有唐聞生,沒有章含之,沒有盧荻,可不能沒有你……快對我講真的,你想我了嗎?
張毓鳳把一張掛滿眼淚、鼻涕的小臉都埋進毛澤東的偉大的懷裏:咱就怕,就怕晚上你要喝水,沒人答應……
經過這次小小波折,中央辦公廳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給張毓鳳提了級,從生活秘書升任政治局機要秘書,享受正部級待遇,名正言順地替毛澤東管理黨和國家的最機密文件,以及著作稿費的存款。毛澤東的許多“最高最新指示”,也由張毓鳳傳達給周恩來、鄧小平以及中央政治局。
這樣一來,張毓鳳也就成了“左派”、“右派”都十分重視、極欲利用的要害人物了。
第七十七節 毛澤東挑選革命接班人
毛澤東的第一任接班人是劉少奇,被他打倒了,死於獄中了;第二任接班人是林彪,也被他打倒了,嚇跑了,摔死了。稱為“林彪反革命事件”。林彪事件卻也給毛澤東帶來無法彌補的傷害,更是對江青、康生、張春橋、王洪文等文革派的致命打擊。其實質,是以毛澤東、林彪為首的文革派內部,為爭權奪利而進行的你死我活的大分裂。坐收漁利的自然是周恩來、鄧小平、葉劍英這些“右派”、“走資派”了。
一九七二年後的毛澤東,病魔纏身,深知自己已來日無多,頗懼怕自己成為中國的斯大林。但他已經成為中國的斯大林。他頗懼怕自己成為中國現代史上的暴君。但他已成為中國現代史上的暴君。他也深知自己所發動的文化大革命已經失敗,但他又缺乏勇氣麵對現實,並承認這種失敗。
他曾經以懇切的心情、遺囑的口吻對“福將”葉劍英元帥說(葉劍英為黃埔軍校早期教官,後投身共產革命,身經百戰而從未負過傷,因之被稱為“福將”。他於一九八五年病逝於北京,算得是善終了。作者注):他這一輩子隻幹了兩件事,一是跟國民黨打了二十八年仗,把蔣委員長打到小海島上去了;二是發動了一場文化大革命,防止修正主義上台,資本主義複辟。希望全黨同誌不要忘了這兩件大事……
這正是毛澤東內心深處的自我恐怖,導致了他最後歲月裏的神思恍惚,患得患失。他時而想高舉階級鬥爭的旗幟,時而又想對自己的失敗做些補救。他打敗了所有的政治對手,得來的卻是自己最後的失敗。
他已經無力叱吒風雲,重開運動。於是開始玩弄政治平衡手段。他時而批左,時而反右;時而批評自己死後“天下大亂”,時而又擔心左派穩不住陣腳而被別人暗算。他最後決定讓來自老家的省委書記華國鋒做自己的接班人。他認為,華國鋒是左、右兩大派都可以接受的人物。
在選定華國鋒之前,他曾考慮過黨的副主席王洪文。並於一九七三年至一九七四年的上半年,一度讓王洪文主持過黨中央、中央軍委的日常工作。他還發出過“最高指示”:王洪文同誌出身貧苦,做過工、種過地、當過兵,是上海工人階級中最早湧現出來的革命左派,符合接班人的條件。
當時社會上流傳著一則小道消息:王洪文是毛澤東在大革命時期丟失了的兒子毛岸龍,是嫡出的龍種。可是龍種也罷,蛇種也罷,蟲種也罷,王洪文不學無術,毫無根基,隻主持了半年的中共中央、中央軍委的工作,批示出來的文件也常常鬧得牛頭不對馬嘴,又處處受到業已恢複了工作的老幹部如鄧小平們的掣肘,更受到了老紅軍出身的中共軍隊高級將帥們的消極抗拒。毛澤東不得不暫時讓他退出,將權柄交給了鄧小平。
這又是文革派繼“林彪事件”後的一次大挫折。在毛澤東最終的“戰略部署”裏,鄧小平隻是一個過渡。鄧小平曾三次寫信給他,保證“永不翻案”,但他對矮個子鄧小平的疑心始終沒有解除。他深知,參加過指揮“淮海戰役”的鄧矮子,一旦大權在握,是甚幺壞事都幹得出來的。他對劉少奇陣前反水,難保他今後背棄諾言,否定文革?
王洪文之後,毛澤東考慮過的接班人還有:紀登奎,韋國清、吳德,甚至還有自己的親侄兒毛遠新。他沒有考慮過江青、張春橋、汪東興、姚文元諸人?他在文革初期利用過自己的夫人江青,但又深惡痛絕著江青的輕浮、淺薄、歇斯底裏;
從學術才幹、理論素養上來講,張春橋倒是個理想的人選,可惜鋒芒太露、四麵樹敵、人緣太差,這些年來跟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許世友、楊得誌、王震等一大批宿將老帥們鬧的水火不容、結怨太深;
汪東興忠心耿耿,長期做保衛工作,指揮中南海警衛部隊,提拔亦難以服眾;至於姚文元,小秀才一個,頂多做個宣傳部長、書記處書記而已……
最後選定身胚高大、處事穩重、才識平庸的華國鋒。據說毛澤東對華國鋒的總評價是四個字:“老實,不蠢”。
毛澤東反了一輩子“中庸之道”,最後卻選擇了中庸之道。毛澤東認定華國鋒不會背叛自己,會繼續高舉自己的旗幟。他力圖避免的,是在自己死後,黨不分裂,軍隊不分裂,不出現赫魯曉夫式的人物,來對自己這個中國的斯大林搞掘墳鞭屍。
毛澤東的最後人選,使“文革派”、“走資派”都大感失望又大感慰藉,毛澤東的最高權柄,隻要不是名正言順地交給對方即行。華國鋒畢竟是位容易被掌握、被左右的人物。
華國鋒山西省潞城縣人。抗日戰爭時期,他隻是一名地方遊擊支隊的政委。一九四九年南下到湖南,任嶽陽縣委書記。一九五六年後,任毛氏家鄉湘潭地委副書記。
一九五九年六月,毛澤東回韶山,華國鋒在毛的住處外站了一個通宵的崗,毛聽了周小舟的匯報後即大有好感,不久華國鋒即被提拔為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主管農業。一九63+1年修建韶山灌區水利工程,華國鋒兼任工程總指揮長,還兼管過全省的商業、文教、政法。
他是那類典型的“萬金油幹部”, 甚幺工作都可以幹,甚幺工作也隻是守成不變而已;黨叫他做甚幺,他就能夠做甚幺。兢兢業業,正正派派。工作絕無突出表現,卻絕不會捅出甚幺大漏子來。
一九六六年夏天,偉大的毛澤東突然發動文化大革命運動,事先並未給各省市自治區的部下們打招呼。隻是一夜之間,上上下下,紅衛兵造反,工人農民造反,機關幹部造反,群眾組織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出來,山頭林立,把鬥爭矛頭對準各級黨政部門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華國鋒和湖南省委的其它領導人如張平化、王延春、李瑞山等人,不明底細,以為天下將要大亂,竟驚慌失措地帶了槍支彈藥,跑到“革命根據地”平江縣連雲山區,準備重開戰端,重打江山。後經毛澤東直接從北京發出號令,命令他們:堅守崗位,相信群眾相信黨,在文化大革命中接受考驗和鍛練……華國鋒和他的同事們才放心的回到省城。
華國鋒在省委書記排行第五,文革初期並未受到紅衛兵造反派的大衝擊。一九六九年,省革命委員會成立之時,他作為“革命領導人”的代表,出任副主任,不久升任主任。一九六九年春,華國鋒調北京,任中南海辦事組組長。離開湖南前,在長沙機場發表了“堅決支持革命左派”的聲明。
一九七五年起兼任公安部副部長。原部長謝富治去世後,升為部長、國務院副總理,執掌了中共安全保衛大權。
一九七六年一月七日周恩來去世,鄧小平被毛澤東為首的“四人幫”鬥垮,再次成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華國鋒卻扶搖直上,被毛澤東任命為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成為毛澤東的正式接班人。
其時毛澤東已臥床不起,言語含混,頭腦卻十分清晰。他顫抖著手,以鉛筆給華國鋒寫下了六個字:
你辦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