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節 “國家主席”劉少奇之死
劉少奇命運的最後結局,雖然跟彭德懷一樣慘烈,但遠不如彭德懷那樣地為後世人所同情、敬仰。劉少奇係湖南寧鄉縣花明樓人氏。花明樓村離毛澤東老家韶山衝僅十八華裏。劉少奇的一生,堪稱為一個複雜的曆史現象。
應當肯定,早年曾經赴法留學的劉少奇,較毛澤東具有理性,少瘋狂;也比毛澤東具理論素養及道德涵養;更比毛澤東具經濟頭腦治國方略。劉少奇是個重實際、循規矩、守紀律的中共政客。
劉少奇作為中共政治領袖人物,有兩個致命的弱點:一是他靠工運起家,而中共基本上是一個農民黨,靠一支農民起義軍隊打江山,劉少奇一直未能跟“槍杆子”建立起密切的關係;二是劉少奇在政治上真正繁榮昌盛,是毛澤東於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間發起清除異己的“延安整風”運動時期。是毛澤東挑選了他,與之結為同盟。
他擁戴了毛澤東,首先提出了“毛澤東思想是全黨政治工作的指針”。毛澤東自然也投桃報李,給予他豐厚的回報,稱他為“黨的白區(即國統區)工作的正確路線的代表”,並把他的一篇講話《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列為黨員必讀教材。
在中共“七大”上,毛澤東使他的地位越過朱德、周恩來,成為中共第二號實權人物。這一來,也就注定了他是毛澤東權力寶座上的附屬物。
在中共建政之初,劉少奇曾經有過一套較具理性的國民經濟建設方案,提出“新民主主義新階段” 理論,主張在中國大陸城鄉先發展資本主義,鼓勵私有製,稱資本家剝削有功,待國民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之後,再實行社會主義。但他的這些有益的治國方針,遭到了毛澤東的蠻橫斥責,初試啼聲即銷聲匿跡了。
毛澤東不懂經濟,卻一味的在經濟領域亂搞蠻幹,瞎指揮,竟荒唐地認為,隻要以革命手段改變了生產關係,就解放了生產力。於是在城市強行推行社會主義的公私合營,將所有私營經濟改造為國營經濟;在農村則推行集體化運動,把土地從農民手中收歸國有,組織半軍事化的農村合作社、人民公社。
劉少奇隻得在經濟領域到處替毛澤東補漏子、收攤子、抹狗屎。更有主持國民經濟工作的周恩來、陳雲、鄧小平、李先念、薄一波等人,亦唯毛澤東之命是從,毫不顧及經濟工作的規律。
一九五五年下半年,劉少奇與鄧子恢兩人一下子砍掉了全國二十萬個不符合條件的農業合作社,意在保障農業政策的連續發展,卻惹得毛澤東勃然大怒,大會小會地斥責劉少奇和鄧子恢兩人為“右傾”,“農業合作化道路上的小腳女人”。
劉少奇在發現他無法跟毛澤東作權力抗爭之後,為求自保,開始是采取逆來順受的態度,繼之則采取助紂為虐的對策討好毛澤東。最為明顯的,是一九五九年夏季的廬山會議上,劉少奇不顧大躍進所造成的嚴重惡果,為服從毛澤東,從反左糾左轉而反右批右,昧著良心領頭批判彭德懷、張聞天,真正墮落為機會主義者。
接下來是三年大饑荒,鬧的天怒人怨,毛澤東不得不做檢討,檢討之後躲到南方去了,名為養病,實為遊山玩水、玩女人。而讓留在北京主持日常工作的劉少奇等人夜以繼日地收拾殘局,調整政策,安撫人心。使得中共政權度過了三年大饑荒,而沒有亡黨亡國。
至此,劉少奇的名聲大振,威信日高,並掌握了中共的黨務、組織係統,地位直比毛澤東。他知道今後要製衡毛澤東,需要暗中鼓勵下屬為彭德懷翻案。彭德懷冤案是毛澤東一手造成的,最是不得人心。
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上,即洞察了劉少奇的“司馬昭之心”。一俟國民經濟的情況有所好轉。便下定決心采取政治及軍事手段來鏟除他。毛氏處心積慮地為此進行了曆時三、四年的周密準備,終於在一九六五年冬季付諸行動,使得劉少奇猝不及防。
第一步是采取突擊手段,解除羅瑞卿、賀龍兵權,密令親信部隊進駐北京,
第二步是發動批判《海瑞罷官》運動,動搖劉少奇在北京地區的權力基礎;
第三步是逮捕劉少奇在黨中央的四員得力幹將: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警告周恩來、鄧小平,徹底孤立了劉少奇;
第四步是引誘劉少奇犯錯誤,在文革初期向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派出工作組,執行“資反路線”,“鎮壓革命運動”;
第五步是召開中央全會,改組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把自己的親信大量安排進決策層,使劉少奇從黨內排名的第二位,一下降為第八位。並逼迫劉少奇做檢討,交代反毛主席、反毛澤東思想的問題。
在劉少奇做了檢討之後,毛澤東為穩定黨心民心,並未急於窮追猛打,乃來了個緩兵之計。他多次在會上指出。劉少奇的檢討雖然不夠深刻,但態度是好的,要給出路,不要一棍子打死。
“給出路”就是讓他活著,留下一條性命。這本是中共享以對待原“偽滿洲國”罪犯、國軍被俘將領的政策,現在用之於國家主席劉少奇,可見其時劉氏已經淪為階下囚。
毛澤東對付手無寸鐵的劉少奇的第五步,是使劉少奇成為“中國的蘇加諾”,在其把“中國的赫魯曉夫”逐下台後,任由“中央文革”麾下的紅衛兵,中南海內的造反派去批鬥、折磨,並禍及其夫人王光美,加上七名子女。
一九六六年底,“中央文革”公開提出打倒“三反分子劉少奇”的口號。毛澤東聽之任之。一九六七年一月上旬,中南海的造反派開始衝擊劉少奇一家在中南海內的住所— —— —福祿居,貼大字報,掛大標語,並對劉少奇本人進行人身攻擊。
福祿居離豐澤園不遠。但毛澤東此時已經搬出了中南海,住進了專門為他臨時改建的人民大會堂浙江廳。眼不見、耳不聞為妙,好讓中南海的造反派放開手腳去批鬥劉少奇。也就是在這關鍵時刻,毛澤東這個勝利者,仍然沒有忘記,要對劉少奇來一次“貓戲耗子”的遊戲。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三日深夜,毛澤東讓衛兵去中南海接來劉少奇,與之談話,態度頗為親切。劉少奇大約已經感覺到,今後再難有機會見到毛澤東,便在沉痛檢討之後,針對全國範圍內“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造反高潮,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一、這次路線錯誤的責任在我,廣大幹部是好的,特別是許多老幹部是黨的寶貴財富,主要責任由我來承擔,盡快把廣大幹部解放出來,使黨少受損失。
二、願意辭去國家主席、中央常委和《毛澤東選集》編輯委員會主任職務,和妻子、子女去老家種地,以便盡快結束文化大革命,使國家少受損失。
毛澤東笑笑微微地,抽著煙,卻沉吟不語。劉少奇太過天真了。毛澤東耗費多少年心血,才把你個劉少奇捏在了巴掌裏,就能這幺輕易地放過?事情還剛開了個頭呢!過了一會,毛澤東才無關痛癢的勸劉少奇不要性急,來日方長,不做工作了,可以靜下心來讀書,總結總結自己……
臨別時,毛澤東甚至還送劉少奇到門口,握了握手,親切地說:好好學習,保重身體!
毛澤東的確是大大地滿足了自己的征服欲和虐待欲了,這比任何一次北國佳麗、南國美人服務後的滿足還要快意。
就在毛澤東召見後的第四天,中南海中央辦公廳的電話局裏的一班造反派氣勢洶洶地衝進劉少奇的住所福祿居,不由分說地扯斷了所有的電話線,收走了所有的電話機,使劉少奇斷絕了跟毛澤東、周恩來及中央政治局的一切聯係。
一九六七年四月一日,中共中央的喉舌“兩報一刊”(即臭名昭著的《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同時發表了戚本禹的文章《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首次公開指名道姓稱劉少奇為“中國的赫魯曉夫”、“黨內頭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劉少奇見報後,立即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請求黨主席毛澤東明示。毛澤東自然不會給他回信。
幾天後,毛澤東的明示出來了,由毛澤東親自簽發的“中共中央文件”上,首次指稱劉少奇為“中國的赫魯曉夫”、“黨內最大的走資派”。這無疑是宣判了劉少奇政治上的死刑。
四月六日晚上,中南海內的大批造反派,高呼著打倒劉少奇的口號衝進了福祿居,向劉少奇宣布:勒令撤銷一切服務人員,今後必須自己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改變作息時間,隨時準備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
四月七日,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代表黨中央,要求劉少奇向中南海內造反派交出他的檢討書。當天對他進行了批鬥。批鬥會上,劉少奇依據曆史事實進行答辯時,被造反派戰士用“毛主席語錄”紅皮書煽他的臉和嘴。
四月八日,劉少奇夫人王光美被勒令去清華大學認罪。
四月十日,在毛澤東夫人江青親自參與下,清華大學舉行三十萬人的批鬥劉少奇夫人王光美的大會。王光美被拳打腳踢。
該年夏天,毛澤東有意離開北京,又帶著張毓鳳去巡視大江南北。
七月十三日開始,在“中央文革”的策動下,北京市一百多個紅衛兵組織的五十萬紅衛兵組成“揪劉陣線”,包圍了中南海,並架設了數百隻高音喇叭,日日夜夜狂吼著“揪出劉少奇”、“打倒劉少奇”、“絞死劉少奇”!
七月二十日,因發生了“武漢兵變”,武漢軍區獨立師扣押了“中央文革”派去支持造反派的謝富治、王力,局勢十分緊張,後來還是“超級政治泥瓦匠”周恩來出麵幹預,“中央文革”才下令將包圍中南海的五十萬紅衛兵撤離。
在這期間,江青下令逮捕了一位在劉少奇家裏工作了十八年的廚師,劉少奇身邊的工作人員人人自危。為求自保,開始有工作人員揭發劉少奇。當時,劉少奇最小的女兒瀟瀟隻有六歲,由於形勢險惡,劉少奇、王光美隨時可能入獄,他們擔心最小的女兒慘遭不測,便在一個夜晚把女兒交給一姓趙的的服務員,讓其帶出中南海去撫養……演出了一幕現代托孤的悲劇。
七月十八日中午,劉少奇意識到自己到了生死關頭,從衣服口袋裏拿出兩份中央文件給孩子們看,一是毛澤東一九63+1年讚揚和推廣王光美的“桃園經驗”的批示全文,二是毛澤東於今年初肯定劉少奇書麵檢討的批語全文。劉少奇此舉,是要向孩子們證明自己無辜?或許是要暗示毛澤東的背信棄義、出爾反爾?
當天晚上,中南海的造反派把劉少奇和王光美分別揪到兩個禮堂裏進行批鬥,並對劉少奇的住處進行了徹底搜查。批鬥會上,年近七旬的劉少奇被勒令低頭彎腰,足足站立了兩個小時,不許他說一句話。他麵色蒼白,虛汗滾滾。他掏出手絹想擦擦汗水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將手絹打落在地。
批鬥會後,劉少奇被押回福祿居前院的辦公室隔離看守,並由警衛部隊加派了崗哨,王光美則被隔離在後院,從此他們夫妻不能見麵。子女們則被隔離在中院的房間內,同在一個院子裏,他們既看不到前院的父親,也看不到後院的母親。過了兩天,警衛部隊更是派人於一夜之間,以非常的速度,在前院與中院之間裏砌了一堵高牆,使劉少奇連中院、後院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八月五日,天安門廣場上召開百萬人大會,聲討“武漢兵變”,迎接曾在武漢被軍人扣押的謝富治、王力兩人“勝利歸來”。與此同時,中南海內,召開劉少奇批鬥會。劉少奇和王光美被幾個彪形大漢架上台,坐“噴氣式飛機”(所謂噴氣式飛機,是文革中批鬥地、富、反、壞、右時的一種折磨和淩辱人的辦法,即將被批鬥者雙臂向後扭起,低頭下跪,身體前傾,猶如噴氣式飛機展翅而飛。編者注)。
劉少奇當場被打得鼻青臉腫。他的兩腿被打傷,鞋子被踩掉,隻穿了襪子……會後,劉少奇求人傳話,請求中央辦公廳機要秘書。他拿出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要求中央辦公廳和警衛部隊,保障他這個國家主席、共和國公民的人權。
機要秘書立即向黨中央寫了匯報,但得不到任何回應。因為中共從未承認過任何人的人權,劉少奇一直夥同毛氏狼狽為奸、助桀為虐,殘害了多少生靈?他何曾想到過別人的人權?他這也是自作自受了。
八月七日,劉少奇給毛澤東寫信,書麵提出辭去國家主席職務,並哀告:“我已失去自由”。他的信,肯定轉到了毛澤東的手裏,隻是毛澤東樂得他做一名囚徒。
九月十三日,劉少奇的子女們被趕出了中南海,夫人王光美以“美蔣特務”的罪名逮捕入獄。他均茫然不知。又有人奉命搜查了他的住處,把他按倒在地,從他的腰上把皮帶抽走了,說是為了防止他“畏罪自殺”。
此後,劉少奇傷、病交加。他的雙腿被人毆傷了,行走困難;他的雙臂被人扭傷了,每天起床穿衣服,要花一、兩個小時才能穿上。食堂離他住處隻有三十米的距離,他要自己去打飯,他東倒西歪地來回走一趟要走五十多分鍾。後來,常常是打來一次飯,讓劉少奇吃好幾天。因此,劉少奇吃的常常是餿飯。他被人打得嘴裏隻剩了七顆牙……
劉少奇生病,醫護人員給他診病前,先要對他開一次批判會,罵幾聲“中國的赫魯曉夫”,有的造反派大夫甚至故意用聽診器敲打他。有的男護士替他打針,則故意亂捅亂紮……劉少奇已經奄奄一息。由於天氣炎熱,長期臥床,造成他下肢肌肉萎縮,枯瘦如柴,身上長滿了褥瘡。為防止他自殺,監管人員還用繃帶將他雙腳綁在床上,不許鬆動。
後世的讀者一定難以理解,就在中共中央總部所在地北京中南海內,對付黨的第二號人物、共和國主席,何以這樣慘無人道、滅絕人性?皆因共產黨奉行“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學說”,年年、月月、天天批判“資產階級的”人性論、人情味,宣揚鬥爭的殘酷性,鼓吹暴力萬能論。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這就是毛澤東思想的精髓。
結果是全中國大陸地區都瘋狂了。獸性得到了極大的發揚,人性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越是野蠻、殘酷、暴虐的行為,就越被認定是“革命性、先進性”的表現。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三日至三十一日,毛澤東親自主持召開了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擴大),會議批準了中央專案審查小組《關於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罪行的審查報告》,宣布撤銷劉少奇黨內外一切職務,並永遠開除出黨。劉少奇在病床上聽到毛澤東及其黨中央對他所作出的判決,欲哭無聲,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好在曆史是人民寫的。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夜晚,生命垂危的劉少奇被人抬上飛機,運到河南開封市一座幽閉的小院裏。十月下旬,劉少奇發燒不退,但得不到應有的治療。直拖到十一月十二日早上六時,劉少奇停止了呼吸。兩天後,屍體火化,骨灰盒上的名字叫“劉衛黃”,職業是“無業遊民”。這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的結局。
劉少奇的夫人王光美,一直關押在公安部直屬的昌平縣秦城監獄。她本於一九六九年四月中共“九大”結束後不幾天,即被毛的接班人林彪親筆批準:“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周恩來亦簽字表示同意,但王光美畢竟是劉少奇夫人,死刑決定要上呈毛澤東過目。劉少奇既然已經死了,一個女流之輩對他也沒有甚幺威協了!毛澤東當即揮筆改判:“刀下留人,要作活證據”。從上述王光美的判決事例中,說明毛澤東本人完全操縱著劉少奇的生死,包括彭德懷、賀龍等人的生死。
另一個事例是:當時作為“黨內第二號走資派”的鄧小平,由於在關鍵時刻出賣了劉少奇,並檢舉揭發有功,毛澤東則給予了有效的保護。鄧小平在中南海內接受造反派批鬥時,從未挨過打,生病也得到應有的治療,隨後舉家遷往江西,平安度過文革中最黑暗、最恐怖、最殘酷的歲月。直到一九七三年春天,他書麵保證“永不翻案”後,才重獲毛澤東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