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語

記幾筆發生過的事兒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給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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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愛情(46-50)

(2007-07-05 02:21:51) 下一個

  



(四十六)

 

  晚上,高展旗請所有的同事吃飯,為他星期天的婚禮預熱,因為我們都被他派工,成了當天的工作人員。

 

  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準老婆白麗,人如其名,白晢,俏麗,姿態嬌媚,豐腴到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無比甜蜜,時時刻刻貼上他的身,仿佛怕轉眼間丟了似的寶貝。而高展旗,卻是輕描淡寫的表情,有時貼得緊了,還會作狀喝斥兩句,但白麗毫不在意,笑笑地照舊。

 

  我很開心,與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滿臉通紅。

 

  白麗高興時,竟湊過來對我說:“鄒律師,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聽你的名字已經聽熟了,你是我們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後要多幫助他!”說完,端上滿杯的紅酒。

 

  我笑著答:“我哪幫得上他的忙,以後他一定飛黃騰達!”說完,把她敬上的酒一口飲幹。

 

  高展旗也跟過來,叫道:“盛況啊!新歡舊愛,儕儕一堂!”

 

  白麗飛過去一個媚眼:“你哪裏配得上鄒律師?”

 

  我隻覺好笑。

 

  酒散,我在路邊攔車,高展旗走過來說:“我送你。”

 

  “送我?別開玩笑了,你老婆怎麽辦?”

 

  “我讓她自己打車回去。”他不由分說,擁著我向他的車走去。

 

  我也有些不勝酒力,隻好隨他坐入車中。

 

  “怎麽樣,我老婆?”他問。

 

  “不錯,好像還出自名門?”

 

  “咳,也不是什麽名門,他爸是中院一個退休的副院長。”

 

  “她很喜歡你。”

 

  “那倒是,除了你,別的女人都很喜歡我。”

 

  “我算什麽?”聽到他的話,我自嘲地說。

 

  “算一個很好的戀愛對象,獨立、聰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邊興致勃勃地說,一邊將車開得左搖右擺。

 

  我笑,將頭無力地靠在車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說。

 

  “為你高興唄。以後你結了婚,跟你喝酒的機會就少了。”我隨口答。

 

  “鄒雨,是不是我結婚,讓你難過?”他問。他居然看出我難過,但他以為是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後一個肯要我的男人都結婚了,我看來是沒希望了。”

 

  “鄒雨,我是說真的!是不是你現在才發現我的好?”說著說著,他舉動輕佻,竟然來牽我的手。

 

  我將他的手猛甩開,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結你的婚去吧!”

 

  他自討沒趣,乖乖地閉了嘴,將車開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車,腳步浮動,有些搖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樓下時,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騰,趕忙衝到旁邊的小花壇,不管三七二十一,嘔吐起來,不過這種感覺還不錯,這兩天心裏一直覺得擁堵,如今極力地將五髒六腑翻起,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迸出了淚水,一時間,有了暢快的感覺,

 

  忽然,身後有人用手輕拍我的後背,還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會是誰呢?我在刹那間,心神恍惚,產生不切實際的盼望,竟想著自己一回頭,也許會看見林啟正俯下身來的樣子。雖然我是如此狼狽,但是,如果此時是他,我一定要借著酒意,投入他的懷中,舉手投降。早知道離開是這麽辛苦,或許,不如幹脆拚一個自甘墮落。

 

  但是,我回頭,隻看見鄒月立在身後。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蹌著上樓,在床上倒頭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禮如期舉行。

 

  那兩台奔馳當然是借到了,周五高展旗經過我的辦公室時,在門口大叫:“嗨,那哥們夠意思,借我兩台最新款的!”此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我知他的意思。

 

  當車隊來到酒店門口時,我以看熱鬧為名,從禮金台裏跑出來,站在門口。新郎新娘何時經過身邊我一無所知,隻知站在那裏,試圖分辨出哪兩台車是出自他的安排,然而台台車都是黑色,台台車都是同一個標誌,上麵下來的司機也都是同樣陌生的麵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與他的半點關聯,失望不已。

 

  當我走回禮金台,正見歐陽部長為他代交禮金,代簽大名,那龍飛鳳舞的“林啟正”三個字,紮得我雙眼生疼。當然,他本人是絕不可能出現的。高展旗日日催問他會不會來參加,我隻答不知,心裏清楚,他是那種養尊處優、深入簡出的人,為了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這樣嘈雜混亂的場合,又怎會屈尊到場?高展旗高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會兒,左輝也來了,將紅包放在我麵前,低頭在禮金簿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邊拿起紅包,一邊問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來:“你也太多了吧,我隻給了800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邊低聲說:“那時我們……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帳,哪知這些,聽到他的話,哽到無法吱聲,他也訕訕地走開,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著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尷尬啊,曾經我們也站在那個地方,接受眾人的祝福,如今,卻已是陌路。

 

  待酒席開張,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將手中收到的錢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中,悄悄離開了酒店。

 

  走出大堂,門外照舊豔陽高照,馬上就到國慶節了,該回家好好陪陪母親了。我拎著包懶洋洋地向路邊走去。

 

  這時,酒店前坪裏停的一台吉普車引起了我的注意,車停在前坪中央,前後左右都被別的車包圍著,黑黑的,足足高出半個腦袋。由於車牌被遮住了,我無法確定是不是林啟正的那台車,因為好奇,因為盼望,我拐了個彎,側身穿過其它車子,走到了它麵前。

 

  走近一看,66888,竟然真的是他的車。我頓感意外,他會在哪裏?我不由自主轉頭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陽光暴曬下的車坪,空無一人。

 

  轉念一想,應該是去遊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說過他最愛遊泳嗎?我還記得那個波光粼粼的寂靜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樓。

 

  轉頭看酒店大樓,每一層都那麽相似,許是思念太甚,我一時興起,頂著陽光眯著眼,仰頭數起了樓層,真是很無聊的舉動,我隻是想知道,那個十九樓,到底在哪裏?那個人,到底在哪裏?

 

  “七、八、九、十、……”我嘴裏念念有詞,包裏手機不適時地唱起歌來,不能停啊,一停又得重頭數起,於是我一邊堅持地數著樓層,一邊將手機從包裏掏了出來。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機響著,直到確認了十九樓的所在,才滿意地將手機接通放在了耳邊。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話。

 

  “看到我了嗎?”話筒裏卻傳出林啟正的聲音。

 

  我窘迫起來,自己那麽幼稚的行為,難道被他看到!抬頭想再看十九樓,轉眼間已不知具體位置,酒店的每一層都那麽相似,他會在哪一扇窗的後麵?

 

  “哦……沒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樓頂。”他說。

 

  我極力仰頭尋找,在刺目的日光下,遠遠的高高的頂樓,確實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你在那裏幹什麽?”

 

  “這裏風景很美。想不想上來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會直接落到你麵前嗎?”他語調輕鬆地說,卻嚇到我寒毛倒豎。

 

  我厲聲說:“你瞎說什麽啊?”

 

  他輕聲笑起來:“放心,我不敢,我沒有那個勇氣。就像剛才,我在大廳那邊,看你很久,看你低著頭,一遍遍數錢,數著數著亂了,數著數著又亂了,真的很可愛,但是,我也沒有勇氣走到你身邊去。”說著,他的語調黯淡下來。

 

  “別這麽說,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沒有勇氣麵對你。”我輕聲地答,希望籍此安慰他的心。

 

  他沒有說話,我舉著手機仰著頭,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過了許久,他在電話裏艱難地問:“鄒雨,如果……我什麽都不要了,你還會愛我嗎?”

 

  終於,終於,他說到了這個最艱難的命題,說到了這個最慘烈的選擇,我竟然為他心疼不已,隻是一場不切實際的愛情罷了,卻企圖顛覆他一直以來的人生目標,可見在他的心中,經受著怎樣矛盾與掙紮。我應該為此欣慰吧,這是對我最大的讚美。

 

  於是我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聽到我的回答,他許是以為我讚成了他的想法,於是說:“那你等我,等我做好安排……”

 

  我打斷他:“不,啟正,千萬別這樣,千萬不要為了我放棄你的人生和事業,我不要你為我犧牲這麽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這麽做,我也不會愛你了。”我盯著遠遠的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上的,是這個有錢的你,是這個有權有勢的你,你知道嗎?”

 

  “……那你就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他低低地請求。

 

  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無法觸碰,但我仍舊搖頭,故作隨意地說:“其實我不適合做情人呢,我太貪心。”

 

  我們隔得如此之遠,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想必他也看不見我的表情,看不見當我答上這句話時,淚水已從眼角滴落,涼涼地滑入我的脖頸。

 

  他再度沉默了。我們倆就這樣,遙不可及地互望著,想要前進一步,都完全沒有可能。

 

  終於,我狠狠地說了句“再見”,不等他回答,掛斷電話,轉身離去。

 

 

 

 

 

  (四十七)

 

  幸好酒店門口永遠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輛,隻想盡快走出了林啟正的視線。

 

  師傅問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見前麵有台公共汽車,車尾刷著廣告:“一個人的旅行——背包族攝影展”,我喜歡這個題目,順手指了指它說:“就去那裏,展覽館!”

 

  車子啟動了,向前開去,路口正好是個綠燈,向左一拐,便駛上了大路。

 

  我僵著脖子,坐在車上,不敢回頭,仿佛他的視線依舊在我的頭頂。直到車子駛出很遠很遠,我才悄悄地往後望去,此時,君皇大酒店的樓頂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建築物完全淹沒。

 

  星期天的下午,展覽館裏孩子很多,時時能聽見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是那些美麗的照片依舊讓我心馳神往。正看到入神,忽聽有人喊:“鄒姐。”

 

  回頭,竟是丁甲,他腰上別著小小的音響,耳邊掛著一個耳麥,笑容可掬。

 

  “你這是……?”我指了指他的裝備。

 

  “我是展覽館的講解員,需不需要我為你服務?”他答。

 

  “要不要錢?”我揚眉問。

 

  他搖搖頭:“不用,我是義務講解。”

 

  “那當然好啊。”

 

  於是,他開始一幅幅地為我講解這些照片,在他的指點下,我確實看出了照片中玄妙之處,頗感驚喜。而聚集在我們身邊的大人和孩子也越來越多。解說結束時,觀眾和我,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紛紛散去,丁甲隨我走出展廳。

 

  我止步,向他道別,他忽掏出幾張小紙片:“我有幾張這裏咖啡吧的免費券,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此時的我,走投無路,也樂得有人聊天,打發時間。我問:“你不用繼續工作嗎?可以休息了嗎?”

 

  “我剛才就是準備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機器還掉。”說完,他匆匆轉身向總台跑去,在總台前停留了一會兒,背著個牛仔包又奔了回來,他的腳步如此輕盈,令我頓覺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台生意清淡,竟要臨時燒開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圓桌前等待。

 

  我說:“應該是我請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說吧,想吃什麽?”

 

  他笑:“你當我是小孩,還想吃零食嗎?”

 

  “鄒天可是饞嘴得很。”我也笑。

 

  “鄒天總說到你這個姐姐,知道你為了他,很辛苦。”

 

  “沒什麽,他能讀,當然應該送。”

 

  他依舊笑。我看他的側影,即使是笑著,眼角也沒有一絲皺紋,多好的人生,最大的憂慮無非是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有空到家裏來玩。”我招呼著,儼然是個家長。

 

  他忽然臉紅了,靦腆地摸著後腦勺:“我約過鄒月兩次,但她總是推說沒空。”

 

  一時間,我忘了自己的憂愁,真心地為鄒月高興,待字閨中的女孩,能遇到一個如此健康可愛、光明正大的追求者,應是她的福氣。我微笑安慰:“沒事,女孩子總是害羞一點。”

 

  吧台那邊招呼,他一躍而起,端過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對不起,這裏隻有速溶咖啡,可能你會喝不慣。”他坐下,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不懂喝咖啡。”我微笑答。——刹那間,又想起林啟正坐在星巴克裏,笑著對我說:“跟著我,得學會喝咖啡哦。”想到他英俊的臉上那寵愛的表情,不由得心神恍惚,連忙低頭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飾傷感。

 

  怎知咖啡極燙,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潑在我的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頓時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撣,丁甲也翻出餐巾紙遞給我,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燙。”

 

  我接過紙巾擦拭,笑著說:“沒關係,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細紗,不論怎麽擦拭,總是淡淡的印跡。這是懲罰嗎?我暗想。也許私底下的懷念,都是不該!

 

  由於那晚的衝突,我和鄒月之間,始終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實是心有內疚,在她,也許仍舊疑慮未消。

 

  晚飯後她在洗碗,我倚在門邊問她:“麵試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緊張了。”

 

  “不是隻招10位嗎?還有希望?”

 

  “姐夫說他再打打招呼,應該問題不大。”

 

  我點頭,叮囑她:“如果需要送禮,一定記得告訴我,不能總讓他貼錢。”

 

  她應了一聲。

 

  我假裝無意地說:“那個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頭洗碗,好象沒聽見。

 

  “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這男孩長得挺周正,職業也不錯,難得的是家世清白,很純樸可靠。”

 

  她依舊無話,認真地將洗過的碗一隻隻揩幹水,放進碗櫃中。

 

  “你年紀也不小了,老媽那天也在問我你的個人問題解決得怎麽樣?一直沒見你正兒八經談過一次戀愛,總這樣,會錯過機會的。”我誠懇地說。

 

  “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鄒月悶悶地說,擦擦手,出了廚房,走向自己的房間。

 

  聽她這話,我有些氣惱,跟在身後問:“到底什麽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說說看?”

 

  “你知道啊,還用我說嗎?”她拋下一句,返手準備關上門。

 

  我快趕兩步,用腳頂住她的房門,沒好氣地說:“鄒月,我是認真地在和你討論,你別不知好歹。”

 

  她轉頭,表情傲慢:“我也是認真地回答你的問題!丁甲根本就是個小孩,我不想跟小男孩談戀愛!”

 

  “那你想跟誰談?想跟事業有成的?成熟穩重的?有房有車的?那樣的男人天底下有幾個?”

 

  “哪怕隻有一個,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誰,心裏氣不打一處來,語調不由自主變得刻薄:“排隊等著那個極品男人的多了,你還指不定在第幾號呢?”

 

  “總會等到他的,無論是第幾號,當別人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有機會。”鄒月從來沒有在我麵前如此氣宇軒昂,甚至她還反過來譏諷我:“不知道你衣櫃裏那件襯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極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幾號呢?”

 

  我一時語塞,正擺開架勢準備和她理論一番,她轉頭關上門,還扭上了鎖。

 

  我頹然坐到沙發上,甚覺氣餒,是啊,我早已沒有立場去指責她的執迷不悟,相比起來,我幹的事,或許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周一,天氣陰沉,像我的心。

 

  我在老地方下了出租車,發現街邊攔起了高高的施工圍牆,那個星巴克被攔得完全看不到蹤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氣味,這裏準備修人行天橋了。對我來說,算個好消息,一是將來不用再冒著危險橫穿馬路,二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需要再直麵那個曾讓我心向往之的咖啡館。

 

  走進事務所,鄭主任拎著公文包從辦公室衝出來,看見我,欣喜地說:“小鄒,來得正好,致林公司通知我們去開個緊急會議,小高在休婚假,你去一下吧。”

 

  我用0.1秒的時間,決定了撒謊:“哎呀,不巧,我是回來拿案卷的,今天上午我有個案子九點半開庭。”

 

  鄭主任摸摸鋥亮的腦門,無奈地說:“那也隻能我去參加了,可我完全不了解他們公司情況啊!”

 

  “沒關係,歐陽很熟悉情況,他會向您介紹的。”

 

  “好好好,也隻能這樣了。”鄭主任點著頭,快步走出了事務所。

 

  我站在窗前,看著鄭主任急匆匆鑽進出租車。發楞片刻後,收拾心情,開始投入工作。

 

  傍晚時分,我拎著在路邊買的菜,向家中走去。

 

  有人站在稅務局的停車坪裏喊我:“鄒律師!”

 

  轉頭望去,是傅哥。“傅哥,你怎麽在這裏?”我走過去打招呼。

 

  “稅務局請林總來談話,談了一下午,到現在六點多了,還沒出來。”他邊說邊朝旁邊一台車努努嘴,我一看,我正站在了林啟正的車後。

 

  “談話?出了什麽事?”我關切地問。

 

  “唉,稅務局查我們很久了,其實林總一直在做工作,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擺不平。”

 

  “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

 

  “誰知道呢?聽說這次比較嚴重,不過,總是會想辦法解決的,無非是多付出點代價嘛。”

 

  傅哥正與我說著,忽然轉頭,對著車頭方向喊了一聲:“林總……”

 

  我心裏一緊,由於這台車又高又大,我站在車後,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到來,而他,想必也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隻聽見他用嚴厲的聲音對傅哥說:“你給我去查一下,是誰把我們去年的內部帳供到稅務局去的,另外,通知辦公室,我提出臨時動議,今天晚上召開董事會!快點!”

 

  然後“呯”的一響,他坐上車,大力關上了門。

 

  傅哥看看他,又看看我,猶豫著是否該提醒他我就在車後,但林啟正嚴肅的態度讓他不敢多言,無奈地朝我笑笑,回身向自己的車上走去。

 

  我站在車後,一動不動,心想,這樣也好,別讓他看見,見麵無非多些尷尬。

 

  片刻,陸虎車發動起來,尾燈亮了,排氣管噴出的熱氣直衝我的腳背,隨即,“轟”地一聲,車子向前開去,他要走了,我在心裏暗暗說再見。

 

  然而,車子向前開出不到五米,卻又猛地停住了。

 

  我的心刹那間緊張起來,也許我被他發現了,如果他下車向我走來,我是該轉身離開,還是保持適度的微笑?我一時拿不定主意。

 

  但車,隻是沉默地停著,沒有人下車,沒有人走過來,刹車燈在昏暗的暮色裏晃著我的眼。那個黑黑的高大的車尾,就像他背對我的高大的身影。

 

  我拎著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再度發動,呼嘯著衝出停車場,衝上馬路,壓著雙黃線,調頭向南疾馳而去。傅哥的車緊隨其後。

 

  目送他的車消失在車流中,我的心裏備感惆悵。他看見我了嗎?還是沒有看見?是猶豫再三不想見麵?還是偶然的停車,也許接到重要的電話?……我暗自惴測著,竟很沒出息的感覺心有不甘。

 

  出神了許久,直到天已經黑透了,我才緩步向家中走去。

 

  (四十八)

 

  果然,鄒月打電話來稱晚上總公司臨時開會,不能回家吃飯。看來事態嚴重,我不由得為林啟正擔心起來。

 

  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忽聽樓下有車聲,然後“嘀”的一聲,遙控器關上了車門。我探頭一看,是左輝回來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我走下樓去,敲他的門。

 

  門開了,他看見我,有些驚訝,連忙讓開身子,說“請進”。

 

  除了上次他酒醉時我進來喊過他一次外,我從來沒有踏入他的家門。今天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站在他的家裏,環顧四周,陳設依舊簡陋冷清,無非是個單身漢臨時棲居的場所。

 

  “找我有事嗎?坐吧。”他在我身後問。

 

  我回身:“不坐了,我是想問一下,小月那件事還有沒有希望?”

 

  “哦,過完國慶就會上局黨委會討論,雖然她麵試成績不算理想,但勝在年輕,形象又好,應該沒有太大問題,我已經拜托了人事處的同事了。”

 

  “如果需要用錢或者是送禮,你就說一聲,不能老是讓你貼。”

 

  “不需要那些,大家都是同事,工作中能幫的忙都會幫。”

 

  我點點頭,提起興致說:“聽鄒月說你現在升官了,一直沒有恭喜你。”

 

  他笑笑:“我那算什麽官?還不是辦事員。”

 

  總有些無法麵對他,兩人無話,他又發出邀請:“坐吧,坐吧,你難得來一次。”

 

  真難堪,自己走到前夫的家裏來,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我開始後悔了。於是擠出笑容說:“不坐了,我上去了。”

 

  他突然開口:“你是想問致林的事吧?”

 

  我的臉“唰”地紅了,被人窺破心事,恨不得落荒而逃。

 

  左輝倒是表現得若無其事:“致林我們盯了很久了,以前也查過他們,沒查出來。不過這次他們比較被動,我們手裏掌握的證據很紮實,所以今天在局裏,我們找林啟正談話,很多地方他也說不清楚。初步算了一下,這幾年來他們公司逃稅大概有一千多萬。”

 

  “那會怎樣?”聽到金額這麽大,我禁不住擔心起來。

 

  “要看領導怎麽定,這件事可大可小。”他答。

 

  我當然清楚,逃稅這麽多,主要負責人判刑已綽綽有餘。

 

  “是不是想拜托我?”他接著問。

 

  我看他,他表情如此自若,讓我竟有些惱火,就像隻有他是洞悉一切的聰明人,而我們都是傻子。於是我接口反問道:“拜托你有用嗎?”

 

  “也許我可以想點辦法。”他居然認真地答,似乎並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甩下一句,打開門,上樓去了。

 

  第二日,鄭主任一上班就抓著我,大聲叫苦:“小鄒,昨天我在致林呆到晚上十點,這次他們麻煩大了。”

 

  “是稅務的事嗎?”我問。

 

  “你知道啊!”鄭主任很驚訝:“林啟正谘詢過你了?”

 

  “有你鄭主任親自出馬,他怎麽會來谘詢我?”

 

  “他們設賬外帳,虛報成本和收入,居然全都被稅務局掌握了,昨天問我有什麽辦法,我這一時半會兒,哪有什麽好招啊!”

 

  “您認為會怎樣?”我佯做無意地問。

 

  “前兩年我辦過一個刑事辯護案子,差不多的情況,補交稅款不說,罰了1000萬,那個公司老總最後還被判了十二年。”鄭主任神色凝重地回憶。

 

  我聽到冒冷汗,忙問:“這個你跟林總說了嗎?”

 

  “當然,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那他怎麽說?”

 

  “他沒說什麽,還能說什麽?隻能趕快想辦法唄!他打算到北京稅務總局那邊去活動一下,做做工作。”說著,鄭主任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默然,望向窗外,掘土機在路邊挖出了一個大坑,塵土飛揚,路人狼狽不堪,掩麵而行。他現在也有些狼狽吧?也許又是皺著眉坐在那裏,焦慮地將手機一開一合。這時候,應該沒有功夫再來思考我們之間的事了,或許風波最終平息後,他也會順理成章地將我忘記。

 

  又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電視實在無趣,鄒月坐在電腦前對我不理不睬,我踱回房間,翻出一本最厚的法學書,開始讀起來。

 

  法律語言艱深晦澀,總讓人走神,許久許久,還停留在序言部分。

 

  忽然手機在桌上狂響,我一看,竟是林啟正。

 

  我猶豫了一會兒,接通了電話。

 

  他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異常的強硬:“鄒雨,你給我下來!”

 

  我一楞,問:“你在哪裏?”

 

  “在你樓下。”他答,然後我聽見窗外傳來急促的汽車笛聲,衝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台又黑又大的吉普車停在樓道口。

 

  “什麽事啊?”我問。

 

  “你下來,不然我上去!”他語調生硬,讓我頗感奇怪。

 

  “你等一下。”我掛了電話,向門口走去。偷眼瞄了一下隔壁的鄒月,還好,她正帶著耳機在看**,應該沒有聽見那怪異的喇叭聲。

 

  樓道裏很黑,路燈不知什麽時候壞了,我摸摸索索地走下樓,卻是傅哥首先迎上來。

 

  “鄒律師,林總今天喝多了,你別和他吵。”傅哥說。

 

  和他吵,吵什麽?我很疑惑。忽見林啟正從車上走下來,大力甩門,衝到我們麵前。

 

  “傅強,你給我回車上去!”他指著傅哥,傅哥應承著退回到自己的車上。

 

  他滿身酒氣,站在我麵前,仿佛有很久沒見了,如今乍一碰麵,我不由自主地滿心喜悅,柔聲問:“什麽事,這麽急?”

 

  “你憑什麽管我的事?”他劈頭就問,話語粗魯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說什麽?管你的事?”

 

  “你是不是跑去找左輝,拜托他手下留情?”

 

  原來是指此事,我連忙解釋:“隻是昨天碰巧和他說起這件事情,他就……”

 

  話還說完,林啟正粗暴地打斷了我:“什麽時候輪到你去為我說情?這個事情,如果我林啟正擺不平,去坐牢,也不需要你去向他說情,他不過是小小的辦事員,哪裏有他說話的份?”

 

  他的態度惡劣,我本有些不悅,但聽他說出“坐牢”兩字,卻又心一軟,兀自憐愛起來。

 

  “不會這麽糟糕吧?”我忙關切地問。

 

  “這件事擺明了有人要整我,但是,這是我林啟正的事,與你有什麽相幹?需要勞你的駕去打聽?”他依舊堵我,似乎想把我激怒。

 

  “如果不該我打聽,我以後會注意。”我知他酒意正濃,不與他計較,放低姿態。

 

  “當然不該!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和我劃清界限嗎?電話也不接,連麵也不想見,昨天你寧可躲在車後麵,也不讓我看見,你不怕我一不留神,倒車壓死你嗎?”

 

  “見麵又能怎樣呢,兩個人都很尷尬。”我答。

 

  “是啊,所以要走得遠遠的,對不對?也許你早就聽說到什麽風聲,知道我有難,所以躲得越遠越好,是不是?”

 

  見他麵色通紅,雙眉緊鎖,與以往淡定從容的樣子相去甚遠,第一次見他如此惱怒,如此尖銳,竟好像我是他的敵人。——也許不能愛,所以就會恨吧。我想著,心疼著,沒有回答他無理的挑釁。

 

  他依舊在說:“你怎麽跟你前夫介紹我們之間的關係?說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情人?或者說,是被你鄒雨甩了的舊情人?你可以在他麵前炫耀了是不是?連林啟正都被你玩得團團轉,你和他扯平了對不對?……”

 

  “啟正,別這麽說!”我忍不住阻止他。“你喝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每天都喝很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個好人,你早就知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讓你做我的情人,你也早就知道,我從沒有瞞過你,你什麽都知道,但是,你以前為什麽那麽輕易地開始,現在又那麽輕易地就說結束呢?在三亞的時候,其實我已經放棄了,是你自己來的,是你自己決定的,當時,你沒有想你的自尊嗎?你沒有想你的貪心嗎?”他逼近我,恨恨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聽著,隻覺震驚,我一直以為,我的離去,充其量不過讓他傷心,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是怨恨。

 

  “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喃喃地說,眼眶紅了。

 

  “做不到就根本不要開始!根本不要讓我嚐到它的滋味!那樣無非隻是遺憾。可是你現在,說走就走,說分手就分手,你打開一扇門,讓我看到裏麵有多好,然後你又順手把他關上,理由還冠冕堂皇!我能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你說啊!”他追問著,句句在理。

 

  一切都是我錯吧?我的心痛到幾乎爆裂,忍不住,低聲喊叫起來:“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現在結束,對我們倆都好,如果拖到以後,又能怎麽樣,難道讓我天天逼你你才高興嗎?”

 

  “對!我寧可你天天逼我,像其它的女人一樣,逼我給你錢,逼我給你感情,逼我離婚來娶你。來啊,來逼我啊,天天出現在我的麵前,以死相逼,逼到我走投無路!……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看到你從我生活中消失!”他的聲音嘶啞著,充滿了痛苦和傷感,隱隱地,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我已經無話可說,隻是望著他,滿心歉疚與眷念。他凝視我許久,突然轉身上車,車門在我麵前伴著巨響關上,兩台車子隨即疾馳而去。

 

  他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借著酒意,拋開顧慮,他終於開始指責我的始亂終棄。挺好的,讓我們狠狠地互相傷害吧,隻有這樣,一切才有結束的時候。

 

  我覺得身心俱疲,腳一軟,坐在旁邊的花壇上,在黑暗中,捧著臉痛哭流涕。

  

 

(四十九)

 

  這時候,路邊傳來腳步聲,我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趕忙起身向樓道裏走去,邊走邊用衣袖在臉上胡亂地抹去淚水。

 

  “鄒雨!”有人在身後喊我的名字,是左輝。

 

  我不想搭理他,徑自往樓上走。他加快腳步超過我,攔在我麵前。

 

  樓道裏很黑,即使麵對麵,也看不清彼此。我恨恨地說:“讓開,攔在前麵幹什麽?”

 

  “你和他分手了?”他問。

 

  “不關你的事。”

 

  “我都聽見了。他們請局裏領導和弟兄們吃飯,飯後我們一起出發,我看著他開進小區來的。”

 

  “你是存心的對不對?你有意要讓他難堪對不對?”我盯著黑暗中的他問。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沉默了一會兒,說:“是,我是存心說的。他在我麵前總是那麽傲慢,我就想諷刺他一下,但我沒想到你們已經分手了,沒想到他會來怪你。”

 

  “你的目的達到了,恭喜你!”我說著,想從他身邊越過。

 

  他伸手攔住我:“鄒雨,那時候,你也為我哭過嗎?像這樣哭過嗎?”

 

  這問題多無聊,每個男人都希望被拋棄的女人在自己身後哭泣,那樣,背叛變成了離別,還有回頭的一天。

 

  我揚頭說:“就算我會哭,像現在這樣哭,也是為了我自己,而不是為了你們這些男人。”說完,我再次試圖從他身邊走過,這次我成功了。

 

  黑暗的樓道裏,隻聽見我咚咚的腳步聲,他忽然在身後問:“鄒雨……現在……你是不是可以理解我當時的處境?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多一點?”

 

  我長籲一口氣,回身俯望他,他背對著我,等候我的回答。

 

  “對,我現在才知道,其實你根本不愛我!我和他,不論怎樣,都舍不得傷害別人,寧可自己痛苦,可你呢,你那時候在我麵前,要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說得多理直氣壯,何曾把我放在心上,現在你要我原諒你,太晚了吧?”

 

  黑暗中,依稀見他回頭,仿佛想辯解,但許久後,他隻低聲地說了一句:“……見到你對他,我也才知道,你愛我愛得更少。”說完,他默默地下樓,打開自家房門,走了進去。

 

  又是一聲沉重的門響,今晚真是運氣很差,兩個我生命中的男人,都當著我的麵,重重地關上了門。我楞楞地站了一會兒,疲憊地返身,回到了家。

 

  寂靜的夜晚,我心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樹枝的倒影,夜晚的每一分鍾都顯得那麽漫長。失眠的滋味真是難熬,我睡到一身酸痛,幹脆起身來到窗邊,看遠處的天光,淩晨兩點,天似乎隱隱亮了起來。

 

  手機一直抓在手裏,反複的按亮屏幕,再看著它變黑,那條短信還存在我的收件箱中,他的英文短信:“sorry,  Im very busy.  Ill call you later.”我將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一遍遍看著,想象他在忙碌中,抽出時間,一個一個字母按出這條短信的樣子。

 

  此時,樓下突然隱隱傳來車聲,我轉過臉,竟看見一台巨大的黑色的吉普車,沒有打開車燈,靜靜地開上樓前的人行道,停在我的窗下。

 

  半夜的小區,連路燈都熄滅了,我努力地看,仍無法看清車牌是多少。一時有些激動,會是他嗎?是他又回來了嗎?他會再打我的電話嗎?我盯著手機,等著來電時的震動,然而,久久沒有動靜。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我無法再等下去了,我必須確認是不是他。於是,我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下了樓。

 

  站在樓道口,我借著遠處的光亮,終於看清了牌照,果然是他,66888!但一眼望過去,車內黑乎乎的,沒有一絲動靜。

 

  我還記得他怒氣衝衝離開時的樣子,仿佛今生都不想再與我相見,怎知現在,他卻又回到了這裏。人的心意,總是兜兜轉轉,如我,如他。

 

  有科學家說過,在夜晚極度疲憊的時候,人的意誌力會降低百分之五十。現在,我的意誌力正在這脆弱的當口。我站在車後,思量許久,終於,向駕駛室的方向走去。

 

  還沒等我走到門口,車門就開了,他從車上走了下來,手裏還夾著點燃的香煙。車內燈光的映照下,隻見他的臉疲憊不堪。

 

  他返手將車門關上,我和他之間,又陷入黑暗之中。

 

  “我以為你睡了,所以沒有打你電話。”他說,嗓音嘶啞。

 

  “沒有睡,睡不著。”我照實回答。

 

  “對不起,鄒雨,我隻是想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我不該說那些話。”

 

  “沒關係,是我的錯。”我急急地答,語音卻哽咽起來。

 

  “不!不!不!我那些都是酒話,你別放在心上。怎麽能是你的錯?怎麽能怪你?”他迭迭地否認。

 

  “你說得很對,是我害你難過,如果那天我沒去找你,一切都是好好的,我們倆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樣。都怪我,真的都怪我,對不起!……”我滿心懊悔,隻恨一步踏錯,誤人誤已。

 

  “別這樣說,別這樣說……”他心疼地阻止我,上前一步,徑直將我攬在懷裏。

 

  這一攬,我的心軟到一塌胡塗,隻知將臉埋在他懷裏,用力地擦來擦去,他的身上,我愛的味道還在,我用盡全力緊緊地抱著他,滿心依依不舍。

 

  “鄒雨,我們為什麽要這樣?既然開始了,過一天算一天不可以嗎?哪怕多過一天,都是好的。別離開我,別離開我,這太讓人難受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然後,返頭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我再次崩潰了,連最後那百分之五十的意誌力都喪失了。是啊,反正已經開始了,反正已經愛上了,反正已經擔了這個惡名了,再走下去,也不過如此吧?江心遙、鄒月、我的自尊,我的未來……統統顧不上了。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裏,我愛的這個男人就站在我的麵前,他的心就跳躍在我的胸口,我怎麽舍得離開?哪怕隻有一天,哪怕隻有一時,就這樣吧,就讓我貪圖享受、得過且過吧!

  

 

(五十)

 

  第二天是國慶節,原本計劃與鄒月、鄒天一起回老家,陪母親過幾天,但是,林啟正說,“你跟我去北京行嗎?”我的心一軟,隨他上了飛機。

 

  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負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經過此番糾纏,我們之間似乎尋到了新的相處之道。

 

  我自覺與他分頭到機場,分頭換機票,我在頭等艙候機室看雜誌,他坐在大廳裏玩電腦。上得飛機兩人相視一笑,親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車,各走各的路,分頭進酒店,分頭進房間。拉好窗簾,鎖好門,方才擁抱嬉笑。吃飯也是,走進餐廳,服務員問:“靠窗的位置可以嗎?”我微笑地擺擺手,有包廂嗎?有卡座嗎?或者那個最角落的桌子也蠻好。

 

  沒關係,這幸福既然是偷來,就讓我們從形式到內容,都完全統一。以往是我太教條,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現在我隻要每天早上醒來,見他就在我的耳側,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總在約朋友,約見麵,約吃飯,約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裏閑逛,有一天他出門前,我伸手給他:“把卡給我,我要去買東西。”

 

  他掏出錢包,說:“你選一張,隨便怎麽用!”

 

  我威脅他:“隨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話,打電話給我,我來救你!”

 

  然而走進酒店旁的商場,我竟六神無主,本就不是購物狂,此刻為了買東西而買東西,樣樣不入法眼。踱到首飾櫃,專櫃小姐懶懶地機械地招呼我,我隨手指了幾款看起來石頭最大的首飾,她立馬變得畢恭畢敬,激動到語無倫次。

 

  其實,我對首飾並沒有特別的愛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無甚感覺,但是,為了花錢啊,總得買點什麽,才能實現我的誓言。於是,我指著最貴的那個項鏈,隨意的說:“開票。”女孩臉上樂開了花,轉身悄悄向同伴做了個V字手勢,我隻佯做不見。

 

  小票上寫著26萬,我拿著它向收銀台走去,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萬一不夠呢?多糗啊。於是,中途轉彎,找了一個櫃員機,查詢餘額。屏幕上跳出來一大串數字,讓我眼花,仔細地數了數,居然有一百多萬。

 

  難怪林啟正的表情那麽自如,以我的戰鬥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這張卡。我一時氣餒,也沒了興致,心中對那個專櫃小姐說了句抱歉,轉身離開了商場。

 

  走在門口,他的電話至。“刷爆了嗎?要救你嗎?”

 

  “爆了爆了,快快來。”

 

  “在哪裏?我就來。買了什麽?這麽快就爆了?”

 

  “首飾啊,手表啊,衣服啊,包包啊……總之沒錢了,快來。”我胡謅著。

 

  他應承著,果然迅速趕到,見我兩手空空站在商場門口,一臉愕然。我把卡遞還給他,他奇怪地問:“為什麽?看不上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我笑,搖搖頭:“我還不習慣用錢,以後慢慢再學。”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著吧,什麽時候學會什麽時候用。”

 

  我緊緊捏著那張卡,隻覺燙手,但是心裏暗暗對自己說,拿著吧,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儀式,讓他收買我吧,唯有如此,他才會安心。

 

  果然,他一臉滿足,兩人一前一後,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遠,不時回頭望著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遊泳,照例包下了整個遊泳池。

 

  我坐在池邊,看他在水中悶頭前進。偌大的空間,隻聽見嘩嘩的水聲,隻看見他忽隱忽現的身影。他遊得真好,姿勢優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這是一項多麽孤獨的運動。

 

  他一口氣遊了幾十個來回,才氣喘籲籲地坐在我旁邊。我條件反射地看看身後,還好,這棟樓很高,周圍沒有比肩的建築,不會給人窺視的機會。

 

  他大口的灌著冰凍可樂,頭發濕濕地攏在腦後,臉上的水珠還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許是白色浴袍襯底的緣故,膚色顯得更加黝黑,平日襯衣領帶,斯文有餘,今日更多幾分運動中的帥氣。

 

  “為什麽要包場?我剛才聽見外麵有客人在抱怨。”我問。

 

  “不喜歡和別人一起遊。”他簡短地答。

 

  “多點人,熱鬧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歡人多,其實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聳聳肩。

 

  “是。”我點頭:“經常聽人家說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輕笑:“人一有錢,往往沒什麽朋友,不自覺地就會互相防備。”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傷痕,其中有兩道淺紅色的印跡,像是剛剛愈合的傷口,不禁問:“手上怎麽啦?”

 

  他低頭看看,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裏縮縮,說:“沒事。”

 

  “我聽你爸爸提到你小時候。”我不想隱瞞,主動提了出來。

 

  “說我什麽?”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現在我知道,你並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局促,片刻即調整過來,深吸一口氣說:“打架也打得多,隻是別人受傷的機率更大。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善於調節自己的情緒,又找不到出口釋放,所以,會用比較極端的辦法來解決。”

 

  “現在呢?”

 

  “現在偶爾還會有。隻是輕輕地劃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隻稍稍地痛一下,心裏會好過很多。”他邊說,還邊用手比劃起來。

 

  我趕忙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比劃下去。他舉起手臂:“這兩條新的,是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為我這樣!這太可怕了,你怎麽下得了手?”

 

  “其實沒什麽。每個人發泄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們,我這個很安全。”他平靜地解釋。

 

  “你是在給我壓力嗎?讓我不要離開你?”我依舊感到沉重。

 

  他轉身麵向我:“不,你可以離開,但是最好先問過我,最好等到我不愛你的時候。”

 

  這一刻,他的眼神裏充滿著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憐憫,我對著他發起宏願:“好的,以後,除非你說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過,你可小心,到時候,分手費可不會是一筆小數目哦。”

 

  他的表情鬆懈下來,笑容又浮現在臉上,他湊近我說:“鄒律師,也許我們可以簽個協議。”說完,他站起身脫下浴袍,向池邊走去。

 

  我朝著他喊:“好,我回去就寫,按時間計算,時間越久,給得越多,一年兩百萬如何?”

 

  “還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說。然後一個魚躍,跳進池中。

 

  我坐在椅中,望著池中的他,隻覺心境倉惶,窗外的陽光,正一寸寸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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