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氣明朗。
我坐的出租車正停在星巴克的門口,下車時,我力圖讓自己姿態優雅一些,甚至還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拂了拂頭發。
但是,我的眼睛尋遍了星馬克靠窗的每一個位置,沒有看見林啟正的身影,路邊,也沒有一輛什麽66888黑色的吉普車。我不甘心,又走進星巴克仔細找尋,還是沒有。這家夥,想必是那日被我撞見,不好意思再玩這種守株待兔的把戲。
不過,還真有些失望,畢竟已有好幾天沒有見麵。
走進辦公室,桌上放著一張紅色的請柬。
我打開信封,首先看見的是請柬上的婚紗照,小兩口臉貼臉依偎在一起,其中一個居然是——高展旗!
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開請柬,上麵明明白白寫著:“高展旗、白麗訂於9月28日中午12:08在君皇大酒店二樓宴會廳舉行婚禮。”
白麗?何許人也?聽都沒聽說過,這也太快了吧。
我把請柬丟回到桌上,不禁啞然失笑。一時間,我的心態極之複雜。雖然我從來沒有認真麵對過他的感情,但他站在我身後對我說的那番話,畢竟讓我無法忘懷。可是,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與其他女人喜結連理,這也未免太過諷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嗎?
正想著呢,高展旗敲門走了進來,以往進我的辦公室,他什麽時候敲過門?真是今時不同往日。
“看了嗎?”他對著紅色請柬努努嘴。
“看了。”我鎮定自若地回答。
“有什麽感想?”
“為你高興唄。”
“我還以為你會有點失落呢?”還好,他又恢複了幾分的油腔滑調。
“為你失落的大有人在,輪不到我。”我答。
他劃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對麵:“交給你三個任務。”
“說吧,理當效勞。”
“第一,那天幫我收禮金。”
“沒問題。”
“第二,幫我借兩台奔馳接親。”
“兩台?”我瞪大眼:“我一台都借不到,我不認識開奔馳的老板!”
“你不認識,有人認識啊!”高展旗用很曖昧的口氣說。
“別人認識你找別人,找我幹嗎?”我不悅。
“我跟那個別人說不上話,你就不同啦。”
“高展旗!”我嚴肅地說:“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請你尊重我,不要這樣和我說話!”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他。”高展旗讓步:“他們公司裏就擺著好幾台呢。”
“那是你的事。”
“但第三件事,就請你一定幫忙,千萬不要生氣!”他表情誠摯地說。
“那得看是什麽事?”我雙手懷抱胸前,示意有所防備。
“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勢利,就是這麽看人來,你的朋友有檔次有水平,你也就跟著上檔次上水平,如果你混得都是些出不得台麵的朋友,你也就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像我們做律師這一行,就是拚誰的人脈足,誰的背景厚……”他開始滔滔不絕。
我大概聽出了他的意思,舉起手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你要我幹什麽?直說。”
“請林啟正務必出席本人的婚宴!”他也不含糊,直截了當。
“你發張罰款單給他不就結了?”
“錯,據我所知,林啟正極少參加此類場合,更何況我跟他關係一般般。”
“他又不是國家領導人,為什麽一定要他到場?”
“他牛啊!他有神秘感啊!平時從不出席此類場合,我結婚他卻來躬逢盛會,說明我和他關係非同一般啊!”
我看著高展旗,深感無奈:“老高,我們不就是一個小律師,有必要這樣嗎?”
“律師,不就靠麵子吃飯嗎?誰麵子大誰吃得多。那些個小法官小庭長什麽的,見我和大老板這麽深的關係,還不對我另眼相看?以後還指望我給他們找案源完成任務呢!”
我望著他,無話可說。
他雙手作揖:“求你了,幫我去和林總說說。你一句話就能擺平的事……”
“高展旗!”我討厭他總是把我和林啟正聯係起來,連忙喝斷他。
他卻充耳不聞,繼續說:“真的,鄒雨,幫我這個忙!隻要他能來,我特赦你不用打紅包。”
“你自己去和他說嘛,扯上我幹嗎?”
“我和他說不上幾句話,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根本沒辦法溝通。”高展旗有點氣急敗壞。
會嗎?我心想。我一直覺得他算是不擺架子的老板,難道他在我麵前表現得不一樣嗎?
高展旗將身子靠向椅背,擺出一副懶洋洋的姿態:“鄒雨,我開始真的很不服氣,覺得自己等你這麽久很冤,如果你是嫁給他,那我甘拜下風,但你……”他把後句話吞了下去。
我瞪著他,倒看他說出什麽好話來。
他挪了挪腳,繼續說:“我一腔憤怒,跑去找他,結果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和鄒雨之間的事,不需要與你討論。真他媽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我更氣了,真想他*的不在他手底下做了。結果後來,我一個朋友說的話點醒了我,那個女的也知道林啟正,我問她,如果林啟正和高展旗,你選誰,那個女的想都不想就說,‘如果選擇題裏有林啟正,不管是在A、B、C還是D,他永遠都是正確答案。’”
高展旗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句話,讓我徹底想通了,我和他去鬥氣,真是何苦。不如感謝老天,讓我有一個與他關係超鐵的朋友,對我更有好處。所以,現在,對你的選擇,我完全沒有意見。”
聽著他的話,我隻覺惆悵,林啟正,在我看來,是愛,在別人看來,卻隻是金錢與權勢。
高展旗還在說著:“所以,鄒雨,你有義務改善我和林啟正之間的關係,這次婚宴,就是啟——動——儀——式!”
我正準備在回他兩句,電話響了,左輝打來的。
“晚上在哪裏?”我問。
“天一酒店如意包廂,我約了6:30。”
“又是天一,膩不膩啊,這個城裏沒別的地方吃飯嗎?”我抱怨。
“領導都愛吃那裏的鮑魚嘛。”
“好吧。”
“要不我順路過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過去。”
我這邊說著,高展旗那邊用一種萬事皆明的曖昧表情退出了辦公室,一路退一路用口型對我說:“別忘了讓他來!”他定是以為我在和林啟正通話。我無奈地搖搖頭。
下午我準備出發去天一酒店時,林啟正打來電話,我抱歉地告訴他晚上有一個非去不可的應酬,正巧他說他也要陪客人吃飯,於是兩人約好了晚飯後見麵。
我前腳進了包廂,左輝和李局長後腳也到了。李局長一直是左輝的領導,與我算是熟人,所以見麵分外熱絡,三人相談甚歡,關於鄒月之事,他也滿口應承盡力幫忙。
酒過三巡之後,李局長開始做月老,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鄒,左輝呢,是個好同誌,工作認真,作風嚴謹,大有前途嘛。以前,他走過一些彎路,這也是我這個做領導的教導無方,監督不夠,責任主要在我。不過年輕人,犯點錯誤是難免的,你也要放寬心,寬宏大量原諒他,給他一個機會。我知道,他對你一直是有感情的,也一直沒有忘記你。破鏡重圓,那也是一件好事啊。好不好?”他邊說還邊拍我肩膀。
我無話可答,隻好陪著笑臉不住地點頭。
左輝坐在一旁,低頭喝著悶酒,好象說中了心事。
幸好此時李局長的電話響,方才解了這場困局。
又閑聊了片刻,我提議請李局長去洗腳,李局長連連稱好。左輝站起來走出包廂,我估計他準備去結賬,忙跟了出去。
他果真走到前台掏錢包,我衝上去阻止他:“不用,不用,我來。”
“沒關係,我來是一樣的。”他執意從錢包裏取出信用卡。
“不!不!這是我妹妹的事,怎麽能讓你出錢!”我按住他的手,也從錢包裏掏錢。
正當我們拉拉扯扯,熱乎得不得了的時候,忽然我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林啟正與一幫人從前台邊的樓梯上走下來,正看到這一幕。
我心裏一陣發慌,心想恨恨地想,那裏這麽巧,跟演電視劇一樣。
林啟正離開人群,徑直朝我和左輝走來。好幾天沒見他了,猛一碰麵,總有些心動。他看來也喝得不少,臉色有些發紅。
“左處長,好久不見。”他首先與左輝握了握手,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左輝忙說:“林總,前兩次去你們公司,想見你,可惜不巧你都在出差。”
“真不好意思,改日我專程請左處長來公司指導工作。”
“不敢不敢,隻要林總有空時能接見我們一下就行了。”兩人開始打起官腔,聽在我耳裏,真有些難受。
“你們今天也在這裏吃飯?”林啟正問。
“對,請一個老領導。”
林啟正揚頭對前台的服務員說:“記在我帳上。”
左輝忙說不用,林啟正哪由他推辭,率領那幫人揚長而去。
我杵在那裏,從頭到尾,麵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
左輝聳聳肩,對我說:“也好,有大老板買單。”
我勉強地擠出笑容,點點頭。
過了不久,我和左輝攙扶著已是半醉的李局長走出天一的大門,左輝讓我扶著李局長,他去將車開來。
我站在門口,用力支撐著李局長左右搖晃的身體,無意中發現,正對著大門口是一輛體積龐大的黑色吉普車,牌照號碼66888。
然後,我依稀看見林啟正端坐車內的駕駛座上,黑暗的車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左輝的車此時已停在了我們身旁。左輝下車來,將李局長扶上了後座,我無法,隻好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車子駛離酒店,我的電話響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邊嗎?”林啟正在電話裏問,口氣相當生硬。
“不是。”當著左輝和李局長,我無法正麵做答。
“你還要去哪裏?”
“我還有事。”
“還有什麽事?”他追問.
“我再和你聯係。”
“那好,我等你電話。”他率先掛了機,表現出明顯不滿。
我將手機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煩惱,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責。
“誰啊?”左輝不識時宜地問。
“不關你的事!”正趕上我的氣沒處發,狠頂他一句。
他倒是無所謂,依舊說:“鄒雨,李局長是我的老領導,對我最了解,他是一番好意,我別見怪。”
我回頭看李局長,早已癱在後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長也是為我們好……”左輝繼續說。
“左輝!”我打斷他:“如果你以為我一直一個人,是為了等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這句話噎得左輝半晌沒出聲。過了許久,他惴惴地問:“我們之間,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沒有,一點可能都沒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會等在你身邊,等到你原諒我的那一天。”他竟說。
我忽然想笑,男人總是這麽容易地說永遠,高展旗、左輝、還有林啟正,都一樣,而女人,如我,隻選擇我願意感動的那句話。
“送李局長回家吧。”我提議。
我和左輝,加上李局長的兒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李局長弄上了樓。
回到車邊,我從車裏取出包包,對左輝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
“這麽晚了,你還去哪裏?要不我送你。”左輝奇怪地說。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輝隻好開車離去。見他的車消失在視線裏,我撥通了林啟正的電話。
“喂?”他答。
“你在哪裏?”我問。
一輛車急刹在我身邊,竟帶起一陣風。原來他一直跟著我們。
搖下車窗,他示意我上車。
我坐上車,見他表情依舊不悅,搖起車窗,將車向前開去。
“怎麽換台這麽大的車,貼得黑乎乎的,外麵看裏麵什麽也看不到,像部裝甲車。”我顧左右而言他,想活躍氣氛。
他不答,隻望著前方。
“今天是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稅務局的公務員,筆試過了,隻差麵試這一關,左輝請他們主管人事的副局長吃飯,打打招呼。”我隻好正麵解釋今天的晚餐。
“想進稅務局,為什麽不找我!何止是稅務局?鄒月想進哪個機關,我不能辦到?”他開腔了,但聲調有些不滿。
“前麵報名考試什麽的,都是鄒月自己做的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昨天說起這件事,我就想著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長我也認識,所以就答應來吃飯囉。”我進一步解釋。
“你昨天和左輝在一起?你不是在幫鄒月介紹對象嗎?”他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沒有啦,送鄒天他們下樓的時候,碰見他,說起這件事。”
“那麽晚?怎麽還會碰見他?”
“他就住我們樓下啊!”
他沒再言語,車正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綠燈亮時,前麵的車起步緩慢,他皺著眉,用力地按響喇叭,這車笛音極怪,嚇我一跳。
“下次還需不需要陪局長吃飯?”他突然問。
“應該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辦法把你弄進去?”
“你說什麽呢?”他的話讓我有些不快。
“為什麽我的好意你都不願意接受,而他幫的忙你又這麽配合呢?”他忽然大聲地責問我。
我一時口拙:“啟正,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明知道他對你有別的想法,你還和他同進同出,拉拉扯扯,你這樣是在鼓勵他嗎?”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可是我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我無力地分辯。
“可是你也明確地拒絕過我啊!”他緊跟一句。
我理屈詞窮,甚覺委屈。突然,我的邏輯轉過彎來,轉頭衝他大聲說:“我想和誰在一起,就可以和誰在一起,你憑什麽管我?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換作他一時楞住。這時,路上又一個紅燈,他急踩刹車,車早已超出停車線老遠,停在了路口上。綠燈通行的車在我們的車周圍亂成一團,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顧,眼睛隻盯著前方。
我也不再說話,縮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說:“就是因為我沒有資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會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過來,將我攬入懷裏,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這樣的愛情,真是讓人辛苦。
他載我回到他那個簡陋的家,倆人在憂傷的情緒中激吻擁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過夜,我堅決不允,這仿佛是一條底線。
淩晨兩點,他將我送回了家。我經過左輝的窗前,發現裏麵還亮著燈。
(四十二)
我在睡夢中被高展旗的電話吵醒:“小姐,八點鍾了,還在睡覺呢?快起來快起來!”
“幹嘛?你又不是今天結婚!”我睡眼惺鬆,口齒不清。
“救急救急,剛才高院通知我,長山公司突然同意調解,讓我九點鍾過去開調解會,這邊致林今天上午有個項目簽約,也是九點鍾。我隻有一個人啊,兩邊都約好了,你幫幫忙,去致林頂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換來今天的調解會,搞成了的話,百分之十的提成,怎麽能便宜了你。”
“那是這樣,我今天幫你去致林,百分之十裏麵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窩,坐了起來。
“你夠狠!”高展旗恨恨地說:“下次別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掛了電話後,我已徹底清醒。走進衛生間洗漱更衣。
九點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樓,進大廳前,回頭看了看前坪,一台車也沒有,林啟正想必還沒來。現在走進這個地方,忽然感到幾分親切,或許因為我愛的人,日日在此駐守,因此,我也有了別樣的情懷。而警衛也已認識我,向我點頭微笑,不必如初來者一般,查驗證件核實身份。
電梯口已經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機響,歐陽部長在電話裏問:“鄒律師,今天是你代高律師來開會嗎?”
“是的,我已到一樓。”
“好的,我們在七樓會議室。”
我答應著。忽聽旁邊有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林啟正與兩個老外走了過來。
他也正好看見我,眼中露出喜悅的表情,但嘴裏仍在與老外嘰哩呱啦說著話。
旁邊的人都恭敬地與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點著頭。而我卻大模大樣地轉回頭,作陌生人狀。心裏有些竊喜,今時不同往日,終於不必如此畢恭畢敬。
電梯門開了,他照例有風度地請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著梯壁,他陪著老外也走了進來,有意無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邊。
電梯上行,狹小的空間裏十分安靜,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頭望他,他裝作若無其事,眼睛望著上行的電梯,臉上卻隱隱浮現出笑意。
一時間,我的心裏,因為這秘而不宣的愛情而充盈著幸福,隻能隱忍再隱忍,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機。
“叮”,電梯停在了五樓,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說再見,然後,隨著客人走出了電梯。我看著他的背影,真有些戀戀不舍。
電梯門合上之後,一個女孩忽然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低聲對另一個女孩說:“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見到小林總就發暈。”
另一個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幹脆直接暈到他身上。”
兩個小姑娘笑成一團,聽著她們的對話,我心裏竟有了幾分滿足,虛榮心,哪個女人沒有呢?更何況愛上林啟正,和被林啟正所愛,無論如何,都應該算是件讓人得意的事吧。
於是,我帶著飄飄然的心情,走進了七樓會議室。
簽約十分順利,一個一百萬的小項目,對於致林來講,是可以由部門經理簽字作數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輕鬆。
事畢,歐陽部長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寧可回辦公室吃盒飯,十分鍾解決問題。
乘電梯下至一樓,走出電梯口,我突然看見林啟正的父親林董站在對麵,心一虛,低頭快步走開,餘光瞟見他正在聽一個手下匯報工作,心存僥幸地想,想必沒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見了,隻見過我一麵,他應該不會記得我是誰。
然而沒走出兩步,他卻在我身後喊:“請問是鄒律師嗎?”
慘,被活捉!我隻好轉過身,擠出笑容說:“林董,您好!見您在聽匯報,不好意思打擾您!”
“沒關係,你今天過來是……?”
“一個工程上的電梯項目簽約,我過來參加一下。”
“可是我聽說你現在不負責我們公司的法律事務了?”這個太上皇,還真門清。
“對,由我們所的高律師負責,但他今天臨時要參加高院的調解會,所以我來幫他的忙。”我解釋道。
林董點頭,沒有繼續提問。我心裏暗想,測驗結束!於是,恭敬地對他說:“林董,那我先走了。”說完,轉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鄒律師,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發話。
睛天霹靂,一時炸到我六神無主,太上皇何時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可能啊!他從不過問具體經營!生活上的?難道,難道,難道……?
我隨著他走進電梯,他仍在與手下討論工作,但我已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大腦正高速運轉,設想著他找我談話的種種可能,他是已經知道我和林啟正的關係,還是隱隱聽到一些風聲,我是應該裝做無辜全盤否認,還是幹脆勇敢一點承認事實?如果他羞辱我的尊嚴喝令我離開林啟正,或者像那些電視劇裏一樣,抽出一張巨額支票換取我的退出,我是該義正辭嚴表示愛情至上,還是楚楚可憐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個電話給林啟正,或者多麽希望他的電話會在此刻響起,真渴望在這個時候聽見他的聲音,當電梯經過五樓時,我又在盼望著會聽見“叮”的一聲,然後林啟正站在門口,正撞見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親身邊,豪邁地救我於水火之中……
但是,祈禱總是無效,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幸運的巧合,電梯仿佛在瞬間便直上九樓,而我,也仿佛在瞬間便來到了林董寬大無比的辦公室裏。
比起林啟正的辦公室,林董的辦公室可稱得上是富麗堂皇,全套的紅木家具,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畫。我站在辦公室的中間,努力提醒自己:鄒雨,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林董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前,然後,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對麵。看上去他表情和藹平靜,似乎不像是要與我為難。
“鄒律師做這一行很久了吧?”他開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謹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個合同,很專業,你應該會大有前途!”
“謝謝林董誇獎。”
我心知不妙,開始誇獎,其後必有為難之處。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終如一,他微笑的樣子與林啟正極象,想當年,也應該是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林董突然走入正題:“你和啟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幫,但預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時語塞,臉卻變得緋紅。
而林董,微笑地看著我的窘樣,竟也不再言語,仿佛不等到我的答複勢不罷休。
過了許久,我回過神來,說了一句權宜之話:“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當然明白。你是個聰明人。”
“我認識林總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時間……”
林董打斷我:“鄒小姐,不必說那些,你告訴我,你愛啟正嗎?”
“我……我……林董,可能你誤會了……我和林總沒有什麽,隻是朋友……”我下意識的作著無力辯白。
林董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然後從中抽出一遝照片,輕輕擺在我的麵前。
我將視線投向那些照片,然後我看見,我和林啟正,在餐廳,在飛機場,在車上,在路邊,有擁抱,有親吻,有手拉手,有對視而笑,甚至還有一張,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林啟正微笑著伸手抹去我唇邊的泡沫。
我震驚地看著那些溫馨的畫麵,隻覺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們身邊,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將譴責的目光投向坐在對麵的林董,不論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林董見我的神情,輕輕朝我擺擺手,說:“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會是誰?江心遙?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繼續說:“就在前幾天,有人送來這些照片,開價兩百萬,否則就將照片寄去香港給江家,讓啟正和心遙的婚事泡湯。通過黑道白道很多關係,討價還價,最後,這些照片花掉了80萬。公安局早就說過有人計劃要搞我林家,沒想到是通過這種方式。”
我的頭腦一片混亂,他說的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現實中,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董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鄒小姐,你和啟正在一起怎麽搞,我都懶得管,男人在外麵有幾個女人,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們和江家的婚事,是絕對不能出差錯的,如果出了差錯,賠掉的是我林家的家產。”
“所以,如果你是想要點錢財,找個靠山,過點好日子,那你們倆盡量低調一點,注意影響,如果真的有什麽愛情,還想著將來在一起,我勸你盡早打消這個念頭,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江心遙是江家的獨生女,誰娶到她,誰就是江家未來的繼承人,啟正好不容易才達到這個目標,你千萬不要壞了他的好事。而且,江心遙的父母身體健康,活個十年二十年不成問題,在這之前,啟正絕不可能和她離婚。”
他的話深深刺傷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駁道:“您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啟正給我什麽,我不是為了他的錢,也不是為了要一個什麽名分。”
他扯著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總之,你不要逼啟正,你如果逼他,就是害了他。啟正是我最喜歡的兒子,我也想把家業交給他,但是,他致命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為了你放棄江心遙,那就是逼他這輩子永無出頭之日,”
我被激怒了,騰地站起來,盯著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會逼他,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從他身上,從你們林家得到什麽,您大可放一百個心!”
他也注視著我,忽然問:“你見過他手上的傷嗎?”
我一時怔住,回想了一下,啟正手上確實有些淺淺的傷痕,於是我點點頭。
“他怎麽向你解釋那些傷?”他又問。
“他說是小時候打架弄的。”
“他騙你。他的母親因精神抑鬱而投河自盡,他當時隻有十二歲,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很長一段時間裏精神上也很混亂,那些傷痕,其實是他自己用刀片自傷的結果。我送他去國外,花了不知多少錢,想了不知多少辦法,才將他救過來。所以說,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隻是呆呆地看著林董嘴巴一張一合。
林董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麵前。“鄒小姐,我並不想讓你難堪,也不想強迫你離開啟正,雖然啟正沒有和我談過你,但我也看得出,啟正自從和你在一起,變得很愉快,也許你可以讓他有幸福,但是,我擔心事情的發展,不會那麽簡單,你能保證你控製得了一切嗎?你能保證你該來的時候來,該走的時候走嗎?你能保證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嗎?”
我能保證嗎?我也在問自己,一時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著我,語重心長地說:“鄒小姐,你自己好自為之,我隻要求你,不要因為愛啟正,最後害了他。”說完,他回到辦公桌後坐下,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林董的辦公室,怎麽上電梯,怎麽離開致林公司的。九月的陽光依舊灼熱,我拎著包,沿著街,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雜陳,羞恥、失望、震驚、痛苦、沮喪、難過,攪作一團,讓人感到無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想起來,我是多麽的幼稚無知,用愛情蒙住自己的眼睛,還以為世人都是白癡,林啟正,那個剛才還悄悄地捏著我的手的人,那個我以為我了解他一切的人,背著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飾的事。當然,他沒有做錯什麽,他瞞著我也是應該,從一開始,我就是心甘情願地做這戲裏最自欺欺人的那一個。我捂著自己的耳朵去取屋簷上的鈴鐺,被人捉住,真當是一萬個活該!
(四十三)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發呆。
直到手機響起,林啟正打來電話,我瞪著那個號碼,猶豫不決。
深吸一口氣,我接通了電話。
“你還在公司嗎?”他問,口氣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變故。
“不,我在中山廣場。”我答。
“幹什麽,逛街嗎?”
“……是。”
“買了什麽?”
“沒買什麽。”
“我今晚陪客人吃飯,之後就沒事了,我們可以見麵嗎?”
“……”我不知該怎麽答,一時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喚。
“哦,好啊!”
“見麵後,想做什麽?”他溫柔地問。
對麵有個電影院,大幅的宣傳畫在風中飄浮,阿湯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驚惶失措。
“我想看電影,看《世界大戰》。”我對著電話說。不知出於什麽心態,我竟然有意要給他出個難題。
他聽到,果然有些猶豫,但馬上爽快地答:“好,到時候等我電話。”
我以為他會婉轉地提出別的建議,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電影嗎?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肩靠肩坐在電影院裏,吃著爆米花,喝著汽水,滑稽的地方能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場麵出現,我也可以大叫一聲,伏在他的懷中。
真的可以嗎?不會為難嗎?不用防備暗地裏的鏡頭嗎?……
我空著肚子坐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見城市裏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紅的黃昏,就象我尋不到出路的愛情,漸漸向天邊隱去。
8點半,林啟正打來電話,約我見麵,他說的,正是我對麵的電影院。
“你在哪裏?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我就在附近,會自己過來。”我答。
又耽擱了幾分鍾,我來到了影院的門口,售票處排著長隊,男男女女的情侶,聲音喧嘩。
“鄒律師!這邊!”傅哥站在側門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勉強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總在放映大廳等你,快上去吧,要開映了。”他興致勃勃地說。
我答應著向大廳走去。
工作人員沒有驗票,打開門將我放了進去。裏麵光線極暗,我從亮處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從側麵攬住我的肩膀,然後將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聞到玫瑰的清香。
我轉頭,有唇吻上來,他的氣息,總是攝人心魄。
我假裝無意地低頭,躲了過去。
他沒有在意,牽著我的手說:“想坐哪裏,前麵,後麵,還是中間?”
此時我的眼睛已漸漸適應了黑暗,看見他微笑的臉,看見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後,看見了除我們之外,空無一人的放映大廳。
“這是怎麽回事?”我不禁問。
“今天我包場。”他淡淡地答。然後微笑望我:“你選個位置吧?”
我應該高興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納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廳,隻為與我的一次普通約會。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竊竊私語,羨慕我是如此倍受寵愛。
他們哪裏知道,我想要的,其實是擠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後麵,最角落,也是福氣。
我望著他,笑笑說:“隨便坐哪裏。”
他帶著我,坐在了電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來大包的爆米花、可樂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公路在開裂,樓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將倉皇逃竄的路人擊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廳,回蕩著凶險的音樂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卻隻見一排排空曠的座椅,感覺極其怪異。
我終於無法忍受,對他說:“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說完,站起身就向門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無意之中,將它遺忘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他沒有反對,跟在我身後,也走了出來。
車停在附一樓,走到車前,看見這個密不透風的龐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麽要換車,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麽不再出現在星巴克。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許久,他打破沉悶:“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我答。
“不要騙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麽事?”
“沒有事。”
他猛地把車刹在路邊,轉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麽事?”
“說了沒出事。”我堅持說。
“你聽到什麽了?”
“……”
“鄒雨,不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應該說出來讓我知道。”
“我為什麽要說出來?我為什麽要讓你知道?”
“我應該是你最信任的那個人。”
“那我是嗎?”我回頭看他,語氣堅銳地反問。
“當然。”他沒有猶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氣壯,竟令我氣結。“你為什麽要換車?”我問。
“不為什麽,我一直愛開吉普車。”
“你為什麽不再去星巴克?”
“我沒有時間。”
“你為什麽要包場看電影?”
“我以為你喜歡沒人打擾。”
他句句答得順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時氣惱,衝口而出:“鬼扯!你隻是不想再被別人敲詐!”
他楞住,過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你已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關鍵是你從頭至尾,都沒有向我提到過這件事,難道你就是這樣信任我的嗎?”
“這種事,沒必要讓你知道,不關你的事!”他毫無愧意,堅定地回答。
“不關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麽能說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你才會被敲詐,因為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對偷情的男女!一對*夫淫婦!所以,別人才會敲詐你,所以,你才會被逼無奈,拿出80萬封口費!怎麽能說不關我的事!怎麽能說不關我的事!……”我突然爆發了,歇斯底裏地衝他喊叫起來。
“鄒雨!”他大聲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舊惡狠狠地看著他,唯有這樣,我才有麵對他的勇氣。
他的臉色也不好看:“你沒有必要說這樣狠的話,我有我的考慮,並不是故意隱瞞你!”
“何止是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倆的整件事情,都沒有必要!”我頂了回去,職業的本能使我麵對劣勢,表現卻更為強悍。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是不是傅哥?”他依舊問我這件事情,並操起電話準備責問傅哥。
我也不打算隱瞞,直接對他說:“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聽到是自己的父親,他的氣焰頓降,將手機放回原處,開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過了許久,我聽見自己用很冷靜的聲音對他說:“我們到此為止吧,麵對現實,沒必要讓大家都這麽辛苦,這件事情,責任在我,是我開始的,由我來結束。”
沒有回答,隻聽見他的呼吸聲,粗重而且壓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繼續說:“我從來沒有要和你有什麽將來,我也沒有盼望過你離開江心遙和我結婚,我更沒有奢望過成為你們林家的少奶奶,過有錢人的生活,我隻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就喜歡好了,跟別人沒有關係。但我想錯了,怎麽可能和別人沒有關係?我這隻是自欺欺人。所以,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想幹了,就這樣結束,好不好?”
依舊沒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氣,轉頭看他。
他的神情,極之痛楚,路燈下,我又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隱隱有道道傷痕。
“是我爸讓你離開我?”他低啞著嗓音問。
“不是,他隻是讓我們注意影響,他隻是讓我不要壞了你的好事,他隻是讓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無出頭之日。”我流利地說出這些話,因為今天下午,它們在我心裏已回旋了無數次。
“所以,你對我失去信心了嗎?”
“不,我從來就沒有抱過什麽信心,但是我以為我可以悄悄地愛你,和被你愛,結果我發現我想錯了,你也想錯了,我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會貪心,我會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樣去看一場電影,我也想和你手牽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這台車裏,或躲在那間房子裏,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啟正,我也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實現這些願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聲說。
我將手從他手中掙脫,黯然說:“沒有必要,我們不如安心過現在的生活,可能會更輕鬆更快樂。”
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他忽然在我身後問:“真的就這樣分手嗎?你決定了嗎?”
“對!這樣比較好!”我回頭看他,他眼神愴然,而我,不知哪裏來的靈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著對他說:“我們早就談好了條件,如果我要走,你就會讓我走,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深深地望著我,那種眼神讓我幾乎失去了轉身的勇氣。
但是,我是個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氣,轉身,下車,大力地合上車門,攔下一部空駛的出租車,離他而去。
我以為我會落淚,我以為我會放聲痛哭,但我沒有,我隻是打開車窗,讓初秋已有些涼意的夜風吹打著我的臉,就像我等待這一刻已經許久,或者,就像我知道這一刻總會來臨。
(四十四)
我饑腸轆轆地回到家,鄒月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對我的歸來無動於衷。我也懶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進廚房去尋找食物。
冰箱裏還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鍋,倒上水,準備煮麵吃。
身上穿的職業裝讓我感到悶熱,我走出廚房,向自己房間走去。
“姐!”鄒月在客廳裏喊我。
我回頭,她說:“稅務局通知我明天去麵試,我想找你借件正式點的衣服。”
“好,隨便找。”我答。繼續向屋裏走去。
“姐,你等一下。”鄒月又喊住我:“其實我已經找過了。”
“有合適的嗎?”我扭頭問。
“有一件最合適。”她說。
“好,你穿吧。”我實在沒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後說。
我一回頭,她手裏居然拿著林啟正的那件淺灰色襯衫,一臉怨恨的表情。
我的頭腦“嗡”地一響,隻覺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單隻見到這件衣服,都已瀕臨崩潰,更何況它居然拎在鄒月的手上。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你怎麽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了?”
“這是誰的?”鄒月尖利著嗓子問。
“一個朋友的。”
“是誰?”
“你不認識。”
我走前兩步,想從她手裏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將衣服收到身後,固執地問:“你告訴我這是誰的?”
“你真無聊,我懶得和你扯,把衣服還給我!”我大聲說。
“這是林總的衣服!你怎麽會有他的衣服!”鄒月狠狠地問。
“林啟正的?你想他想瘋了吧,我怎麽會有他的衣服?”我表情驚訝。
“就是他的,他的襯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製品,除了他沒人會穿這個牌子。”鄒月將襯衣上的LOGO指給我看。
我從來不知道林啟正到底穿什麽牌子,鄒月居然這麽清楚,我隻能矢口否認:“哪有這種事,說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攪蠻纏,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你說!你說!”鄒月喊叫起來。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麽關係。”我實話實說,現在不能說我在撒謊。
鄒月不吱聲,隻是死瞪著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結束這場無謂的爭吵,於是轉身向房間走去。
鄒月卻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你不說清楚不準走,你說不是林總的,那是誰的?”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鄒月,你別來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沒有人會有這種衣服!”鄒月固執著隻說這句話。
我已無法,一時找不出辦法消除她的猜疑,為了盡早擺脫她的糾纏,我隻能使出殺手鐧,於是我將她一軍:“不相信你自己去問林啟正。”
不僅如此,我還拿出手機,找出他的號碼,走到家裏的座機前,打開免提,開始撥他的號碼。
其實林啟正的號碼我早已爛熟於心,但我按的很慢,等著鄒月衝上來打斷我的行動,以她平日見到林啟正那副羞怯的樣子,想必是絕不敢直接質問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鄒月站在我身邊,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不論按得多慢,那11個號碼總有按完的時候,我已騎虎難下,隻能傻站在那裏,聽到短暫的沉寂後,接通的提示音響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聲一聲響著,響到我僥幸地認為他定是沒有聽見的時候,突然話機裏傳來他暗啞的低沉的聲音:“喂,你好!”
離開他不過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但是似乎已離開他有一個世紀,我和鄒月呆呆地站在那裏,聽著他繼續在電話裏:“喂……喂……”
我從來沒有用座機打過他的手機,所以,他並不知道我家裏的電話號碼。聽到無人應答,他掛斷了電話。
不知他現在在哪裏,在路邊?在車上?或是回到了家?隻覺得剛才他的聲音裏有著格外的疲憊和悲傷,讓我難過到無法自持,轉頭對著鄒月大叫:“你問啊?你怎麽不問了呢?你直接問他,看他怎麽說啊?既然你還是放不下他,既然你還是這樣疑神疑鬼,你就幹脆問個痛快!讓他知道,你為了他變成了個瘋子!看他怎麽回答你,看他會不會感動,會不會到你身邊來!”
鄒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轉身衝進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我繼續站在門外衝她大喊:“他馬上就要結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錢,別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愛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這話既是說與她聽,也是說與我那顆傷痛的心,說了還不算,我用腳狠狠地在她門上踹了兩腳,方才解氣。
這時,我忽然聞到難聞的味道,衝進廚房,鍋裏的水溢出將火澆熄,滿屋都是濃濃的煤氣味。我趕忙把煤氣關掉,打開窗戶,站在廚房中央大聲對自己說:“怎麽什麽都不順,幹脆煤氣中毒死掉算了!”
說完後,我氣勢洶洶衝出廚房,拎上包,快步向樓下奔去。
在樓梯口,我正撞見一身運動裝束,大汗淋漓從外鍛煉回來的左輝。
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他奇怪地問:“出什麽事了?”
“沒事。”我簡短地答,從他旁邊擦身而過。
走到路邊的小吃店,我點了一大盤蛋炒飯和一大盤炒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今天過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現在讓我先把胃安撫好吧。
吃完飯,我長舒一口氣,走出小吃店,竟見左輝守在路邊。
“你怎麽還在這裏?”我走上前,奇怪地問。
“哦,太晚了,這裏不太安全,我有好幾個女同事都被搶過包。”他解釋道。
難得他的心意,我隻能說謝謝。
兩人一同向小區裏走去。
“怎麽才吃飯?都十點多了。”他問。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飯還是要準時,不然對身體不好。”
我默然。今天見他,突然沒有了抗拒的心態,甚至我想到了一個新的話題。
“你和那個女的怎麽沒搞成?”我直率地問。
他猝不及防,結巴起來:“這個……這個……說不清楚……”
“為什麽?那時候你好象很愛她?”
“這個……完全是鬼迷心竅,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那樣。”
“下那麽大的決心,應該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說:“有時候,當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時候,會很想讓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實現了願望以後,又發現兩個人並不合適。”
此時,他的背叛不再讓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於是我感歎道:“你們當時一定很相愛,現在你離開她,豈不是對她很不公平?”
他低頭答:“還好,這也是大家共同的決定。”
我點頭,心情蕭索。
“你最近還好吧?”他問。
“還好。”
“有……男朋友了嗎?”他有些困難地問。
“沒有。”
“鄒雨。”他突然鄭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著我說:“如果要戀愛,記得選條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個善於保護自己的人,很容易受傷害。”
他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有所指,我滿懷疑惑地看著他。
他轉頭繼續往前走,仿佛隨意地丟下一句:“林啟正不適合你。”
聽到他這話,我停住腳步,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見我笑,他頗奇怪:“怎麽了?”
“原來天底下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繼續笑著,不可抑製。
“鄒雨,別這樣!”他轉過來拍拍我的肩。“我對你太了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見你和林啟正看著對方的樣子,還有後來他一直跟在我們車後,我就知道了。旁人不會有我這麽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幹著和他當年一樣的蠢事,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來都讓人無語。
轉眼已經到了他住的一樓,他停在門邊,輕聲對我說:“如果你還能堅持的話,就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就走開,沒關係,感情這種事,沒有對與錯。需要我的時候,說一聲。”
現在已經無法堅持了,哪裏等得到以後,我心裏的痛苦絕望糾纏不清,一時無暇顧及他的好意,沒有回答他,自顧自上樓去了。
(四十五)
回到家,客廳裏黑燈瞎火,鄒月不知什麽時候已關了所有的燈,睡了。
我摸黑向房裏走去,有東西在暗地裏絆住我的腳,使我向前一個踉蹌。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軟而微涼的衣料,輕輕纏繞著我的腳踝,像是他曾經牽著我的,頎長而微涼的手指。
——“我看見你的衣服在風裏麵跳舞,下次你帶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帶你去歐洲,去巴黎,去倫敦,去維也納,去威尼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跳,好不好?”
我們曾經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堅強的神經,強撐到此刻,已幾近斷裂。我將臉埋在兩膝前,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些許的依靠。
“嘟——嘟——”座機在旁邊的矮櫃上不適時地響起來。
為了不吵醒鄒月,我忙摸起話筒答:“喂……”
然而,那邊一時沒有應答,但有呼吸聲,響在耳旁。我馬上意識到,是他,在電話的那一端。看來他並沒有放過那個無聲的來電。
“鄒雨……”他喊我,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我嚇跑。
我心亂如麻,猶豫著是不是該掛斷這個電話?是應該掛斷吧,既然真的想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那些剛剛決定忘記的幸福的感覺,觸手可及。我在徬徨中,隻知呆呆地持著話筒。
“鄒雨……”他繼續在電話那端喚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剛才是你打我電話嗎?”
“我……打錯了。”我低聲支吾地答,下意識地轉身背向鄒月的房門。
“是嗎?打錯了,也可以說話吧。”他的聲音低啞。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後再打錯,就跟我說兩句話吧,你要做什麽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點餘地,說話總還是可以的吧?偶爾見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了,好不好?”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話筒漫出來,淹沒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無聲地傾泄而下,滑過臉頰,狠狠地砸落在腳背上。
“鄒雨……你在嗎?”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頭問。
忽然身後鄒月的房裏燈亮,腳步聲起,我這等淚流滿麵的樣子如何見人,急忙掛斷電話,逃回屋裏。
門外,鄒月“啪啦啪啦”趿著拖鞋,向洗手間走去。
我倒在床上,淚水未斷,襯衫擁在懷裏,仔細地聞,隱約還有著他的氣味。
這是第一次,沒有說再見,決絕地掛斷了他的電話。他該會多麽難過,多麽失望,他該會想,我的心,是多麽的殘忍,多麽的不留餘地。
我衝動地起身拿過手機,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不想讓鄒月看見我的樣子,我其實一直在聽,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我手持電話,頹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結果是注定的,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手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閃一閃,像我那顆同樣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隻剩疼痛。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顧問單位剛剛接手,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門口。我下了車,幾乎不敢望向那幾扇落地的大窗,盡管我知道現在不會在那裏見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橫過馬路,一台摩托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我甩倒,那人邊走邊罵:“嗨!走路注意點!”
工作到中午,我在辦公桌前吃著盒飯。高展旗滿臉堆笑,捧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走到我桌前,他將盒子打開,裏麵熱氣騰騰擺著六個蛋撻。
“幹嘛?”我問。
“不幹嘛,請你吃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麵,殷勤地說。
我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還沒兌現,今天又有什麽鬼主意,我告訴你,致林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說:“唉,別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談了一上午,口水都幹了,結果就是為了60萬的違約金,硬是沒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經盡力了。”
“總之,即使以後搞成了,百分之三依舊有效?”我瞪著他問。
“有效有效,給你又不是給別人。”高展旗倒是蠻爽快。
“那好吧,說,今天這些蛋撻所為何事?”我拿起蛋撻啃了一口,滾燙的蛋黃美味無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議去找林啟正,一個送請柬,二個是借車……”聽他談到林啟正,我不由的緊張起來,嘴裏的蛋撻一時也忘了是何滋味。見到他了嗎?他會說什麽?他還好嗎?我心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邊,高展旗也麵露難色:“可是,我在他那裏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書聊到都快產生愛情了,也沒見到他出現,據小秘書說,他今天一天都有會,連晚上也安排了會議。這可怎麽辦啊?”
他怎麽總是這麽忙,也好,忙一點,可以少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鄒雨!你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這個禮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這裏借不到車,我還得找別人想辦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著我。
“你直接打個電話給他不就結了。”我收回心思,麵無表情地建議。
“他那個電話,總是別人在接,請別人轉來轉去,誰知道什麽時候有消息?”
“你沒有他的私人號碼?”我奇怪地問。
“私人私人,當然是私人用的,我們這種人怎麽會有?”高展旗望著我,又顯出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樣子,扯過一張紙條,將林啟正的手機寫在上麵,遞給他說:“那,自己找他說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別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來:“哎!鄒雨,蛋撻你可是已經咬了一口了啊,讓你幫個忙,舉手之勞,張口之功,隻要在說再見之前,順帶著提一下的事兒,你都不肯,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幫你去問這些事情。”我低頭開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難過的表情。
見硬的不行,高展旗又來軟的:“鄒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別處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車隊必須是清一色奔馳,我也誇下了海口,可是現在隻有兩天了,我好不容易湊了六台,總得有個八台才象個車隊啊!”
“哪有那麽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虛榮了吧?”我不客氣地說。
“有什麽辦法呢,你不虛榮,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斷斷續續也好了幾年了,臨出嫁,就想在姐妹麵前風光一把,這也可以理解吧?”
見他為難的樣子,我也有幾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狀況,又怎麽可能向林啟正提出這些要求呢?
我隻能硬著心腸說:“總之我不會幫你說,你自己問問看嘛,這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他應該會同意的。”
高展旗歎口氣:“唉,實話說吧,別看林啟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還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個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時我說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還讓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麽意思,我如果問他借車,他又不說同意,又不說不同意,我該如何是好?”
已經不止一人在我麵前評價林啟正少年老成,心機縝密,可我卻看不到,或許愛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吧,我暗想,口裏答道:“想那麽多幹嘛,先問了再說唄,你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他借奔馳的人。”
“那好,我現在就問!”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機就開始撥號碼,邊撥還邊說:“拿你的電話打,他再忙都會接。”
看到他的舉動,我跳了起來,想從他手中搶過電話:“別打別打,用你自己的電話,別用我的。”高展旗抱著話機嬉笑著躲閃,我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他身邊,一心隻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搶來搶去的過程中,電話已經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臉地對著電話裏說:“喂,林總嗎?我是小高啊,我在鄒雨這裏,你看她多小氣,我還沒和你說上一句話,她就搶個不停。”
已經通了,既然已經通了,我隻好泄氣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裝開始工作,但耳朵卻在認真捕捉高展旗與他說的每一句話。
“林總,我這個星期天準備辦喜酒,想請您參加,請柬我已經放在張秘書那裏了。”
……
“謝謝,謝謝,如果您有時間能來的話,就是我最大的榮幸,非常希望您能來。”
……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總,有件事想請您開恩幫個忙?”
……
“我想借您公司裏的奔馳車接一下親,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製度,歐陽部長也說過,借車必須經您特批,但是確實是在別的地方已經借不到了,才向您開口,您看有沒有可能借給我用一下?”
……
“鄒雨?她在這裏,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頭,高展旗將話筒遞給我,還表情誇張地向我不停作揖。我無法,隻能接過電話說“喂”。
“很忙嗎?”他的問話很正常。
“還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覺得自己嗓音幹澀。
“我們公司的車一般不外借,特別是用於接親這種事情,影響公司形象。”他公事公辦地說。
“哦。”我望著高展旗期待的樣子,隻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點辦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問:“要幾台?”
“兩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點頭。
“好吧,星期五讓他與傅哥聯係,但用的時候一定要把車牌遮上。”他幹脆地回答。
“好,謝謝。”
“不用謝,不要對我說謝謝。”他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
我的心揪緊地疼痛著,他在電話那端也沒再說話,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鍾,他才說:“我還在開會,先掛了,再見。”
“再見。”我也答,等著聽到他掛斷的聲音,然而等了許久,忽聽他在那邊“喂……”
“嗯?”我答。
“……還是你先掛吧。”他說。原來他也在等著我掛斷電話,兩人,竟是這樣依依不舍。
我看著對麵虎視眈眈的高展旗,隻好將電話扣回原位。
“怎麽樣,沒問題吧?”高展旗喜滋滋地問。
“讓你星期五與他的助手傅哥聯係,車牌用的時候要遮上。”我複述林啟正的指示。
高展旗撫著掌歎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馬,準沒問題。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低頭做事,不想再與他囉嗦。他卻又湊上來繼續說:“下一步想辦法把他弄來參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紅包。”
我不答,好象沒有聽見,他知趣地離開了辦公室,邊走邊在後悔:“早知道借四台,湊足十台車!”
我低著頭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卻含混不清,難以分辨。我用力地瞪著眼睛,希望淚水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迅速蒸發。
明明想要離開,為何,卻依舊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重新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諸多糾纏,如今再想抽身,又怎會那麽簡單?鄒雨,是你自己惹的禍,也隻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總有結束的一天。我在心裏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