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當晚,我躺在床上,滿腦子回旋著他的那些話,還有他焦慮的表情,微笑的樣子,以及,他側身看著我,說起和我的初遇時,那仿佛有些迷惘的神態。我的心裏,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東西,一些陌生又堅硬的東西,橫亙在我心髒跳動的地方,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早上當我站在鏡子前刷牙時,我突然發現我有了很明顯的眼袋,睡眠不足,或是老之已至?我含著牙刷長歎一口氣。
鏡子中,鄒月披頭散發,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我身後,嚇得我猛地回頭,大叫:“你幹嗎?”
“姐,昨天人事部打來電話,說公司決定,把我調到致林物流的財務部去工作。”鄒月低眉垂目,很憂鬱地說。
“致林物流?在哪裏?”我邊嘩啦啦漱口,邊問。
“在火車站那邊,不和總部在一起。”
“沒說是什麽原因嗎?”
“說是那邊缺一個主管出納,財務部推薦讓我過去。”
“這麽說,你應該是升職啦?”我開始洗臉。心裏暗想:林啟正動作可真快。
“是的。”話雖這樣說,鄒月的話裏可沒什麽高興的意味。
“你自己是怎麽想的?”我伸直腰,用毛巾猛擦臉。
“我不知道……姐,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意這樣安排?”
“哪個他們?有什麽意?”我反問。
鄒月低下頭,沒有回答。我真看不慣她這種粘糊糊的模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鄒月,你要記住,不管你還在不在這個公司做事,你和林啟正都是無——關——的——人。”
說完,我把毛巾掛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坐在化妝台前,用手掌把收縮水“啪啪”地拍在臉上。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活學活用,“無關的人”——這是林啟正昨晚對我的定義,今天就被我用來教訓鄒月,確實,我們姐倆都需要時時刻刻擺正自己的位置。
九點,我到了辦公室,管內勤的小張喊住我。“鄒律師,這裏有你的一個案卷,今早送來的。”
我走過去,遞到手裏的正是那搶劫案的案卷。“是個什麽樣的人送來的?”我忍不住問。
“一個年輕男的,矮矮胖胖的。”——當然不可能是林啟正,他怎麽可能幹這種事。
案卷也送來了,鄒月也要調離了,確實是沒什麽機會再見了,我暗想。
走進辦公室,我抽出資料,準備寫上訴狀,發現資料上粘了一張黃色的易事貼,寫著:“我已與周院長打過電話,再次請他關注,你可直接與他聯係,他的電話是139********。林即日。”字寫得很漂亮。
字條沒有稱呼,落款也隻有一個姓,林啟正做了他允諾的事,但卻顯得疏遠、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林是誰啊?”耳旁突然冒出個聲音。
我騰地一回神,發現高展旗不知何時已俯身在我身後,也盯著紙條在看。
我忙把紙條收好,故作鎮定地說:“一個朋友,拜托他為那個搶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麽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紹我認識認識,我手頭也有個殺人的案子要上訴。”
“還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亂介紹。”我擺擺手。
“哎呀,死馬當作活馬醫嘛!我那個案子要是救回一條命,家屬答應酬謝二十萬呢。”
我很煩他,站起身來把他往門外推:“我的案子還不知該怎麽辦呢,誰管你啊。你自己想辦法吧。”
高展旗一邊退一邊繼續說:“隻要你能幫到我的忙,二十萬我和你三七開……對半開……你七我三……都歸你?”
我隻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門後,我反手想把門關上,誰知他又用手把門抵住,很嚴肅地問:“鄒雨,你這些天沒事吧?”
“我會有什麽事?”我立馬否認。
“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家裏還好吧?你媽身體沒事吧?左輝沒有糾纏你吧?”他設想了很多可能。
“沒事!沒事!”我忙說,然後繼續關門。
他不屈不撓地伸出腦袋,“鄒雨,如果有什麽事,別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邊。”
“高展旗!”我叫起來:“你別惡心我啦!”
他臉上顯出誇張的受傷的表情:“別人說謊話說一千遍都成了真理,為什麽我的真心話說了一萬遍,你還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現在別煩我!”我用手將他的腦袋推出門去,這才把門關上。
回到桌前,我將那張易事貼夾在了電話本裏。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過著。
鄒月猶豫再三,終於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啟正那張麵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見了蹤影。
我手頭的搶劫案,上訴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長一個小時的親自接見,他還喊來了刑庭庭長,共同研究案情,基本達成共識。
我還是會去打球,會去那家小店吃魚頭火鍋,也有兩次,去了天一酒店請法官吃飯。但我沒有再遇見林啟正。隻有一次,我站在離他們公司不遠的路邊等出租,看見他的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牌照號全是6的黑色寶馬,後麵照例跟著兩台車,在擁擠的路上分外招搖。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會有什麽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終審判決。法官部分采納了我的辯護意見,當事人被判死緩,這就意味著他與死神擦肩而過,隻要服刑中表現好,十幾二十年後他將重獲自由。那對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門口中磕頭謝恩。我趕緊悄悄地走開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禮遇。
坐上出租車,我拿出手機,想給林啟正打個電話報喜。可轉念一想,他也許並不在意這件事的結果,甚至可能已經完全忘記了這碼事。為避免尷尬,我把電話撥到了助手的電話上,客氣地請他轉達謝意。助手客氣地應承了。
盡管我內心也有些企盼他會回個電話,問問詳情,但是並沒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這本就不是他需要關心的事。
又過了半個月,我們所的鄭主任被評為了全國百佳律師,這個頭銜頗花了些努力和金錢,也是我們所的喜事,所以當他啟程去北京領獎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裏同仁去送他。目送他進入安檢口後,我們轉身離開,忽見主任的小情人從我們身邊偷偷溜過去,原來主任趁機帶著小秘私會。我和高展旗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轉頭,忽見門口方向一群人湧過來,個個西裝革履,煞是醒目。然後,在人群中,我看見了林啟正,他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邊走邊與身旁的一位老者低聲交談。
看他迎麵走過來,我心裏閃過無數念頭。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沒看見我。
還是打個招呼吧?
還是算了吧,別打擾他和別人說話。
……
正在我猶豫時,他已走到我的麵前,這時,他仿佛不經意間轉過頭,視線掃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過,趕忙擠出笑容,“林總,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著點頭回複。招呼打完,兩人已擦肩而過。
有一段日子沒見,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麵前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樣。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興致勃勃地問:“誰啊?誰啊?”
我隻好回答:“就是鄒月原來那個部門的林總。”
“林總?就是那個林……林什麽正?”
“嗯。”我也懶得幫他回憶,隨口答道。
他回頭又認真地看了看,歎道:“真夠拽的!不過,這家夥確實長得人模狗樣!”
這叫什麽形容詞,我橫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我:“哎?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前不久你不還托我打聽他嗎?”
“不算認識,點頭之交。”我回避重點。
“這種人,得和他把關係搞好,要能在他們公司撈個法律顧問當當,一年就不用幹別的活兒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停車場,高展旗最近從別人手裏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車,寶貝得不得了,我上車前,他還囑咐我:“別急著上,把腳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懶得理他,直接坐進車裏。
車子上了機場高速,他把音響開得很大,放著慢搖樂曲,腦袋還隨著音樂不停地擺動,車子也跟著在路上擺來擺去。這純屬晚上泡吧的後遺症,我完全拿他沒辦法。
車子終於到了高速盡頭的收費站,我暗鬆了一口氣。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麵有檢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費站出口遠確實站了許多交警,我說:“你又沒犯什麽事,緊張什麽?”
“我的車是走私車,沒手續的。慘了慘了。”
“你不是有牌照嗎?”
“那是借了朋友的,掛在上麵。”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個地方開溜,可是四周沒有任何路口,他隻好硬著頭皮住前開過去。果然,一個交警走上來攔住車,敬了個禮,要看他的駕駛證和行駛證。高展旗先掏出駕駛證,妄想蒙混過關。這裏隻見另一個交警走上來和檢查他的交警耳語了兩句,然後,檢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個禮:“同誌,我們懷疑你的這台車是走私車,請你下車,我們要把你的車扣走。”
這可真慘了。高展旗急忙下車和交警說好話,然後又到處猛打電話,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車站在車邊,一時也沒了主張,眼見交警的拖車轟隆隆地開過來,馬上要拖車了。
這時,一輛黑色的車子急刹在了我身邊,帶起一陣灰塵,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車窗搖下來,我發現車裏是林啟正,他帶著一副墨鏡,端坐在駕駛位上,開口問我:“什麽事?”
“我朋友的這台車沒手續,交警要扣車。”我回答。
他點點頭,然後說:“那你坐我的車回市區吧。”
“不行,我不能一個人走。”我搖搖頭。
“很好的朋友?”他又問。
“一個所裏的同事。”我說。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然後對著電話裏說:“你過來一下。”
隻見跟在後麵的車上下來了一個人,跑到他的車前。林啟正問我:“就是這台車嗎?”
我點頭稱是。他對那個跟班低聲交代了兩句,跟班點點頭,走到旁邊去打電話去了。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他會幫你的朋友處理,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要麽你坐我的車先走?”
還沒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過來,邊走還邊朝我喊:“鄒雨,幫我想點辦法啊!”
我連忙對高展旗說:“林總在幫你出麵呢,應該沒問題。”
聽到這話,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腳步走到林啟正的車前,點頭哈腰地感謝道:“林總,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我叫高展旗,是鄒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學,現在在同一所律師事務所工作,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麽我能效勞的,你盡管發話。”說著就遞上了名片。
林啟正接過名片,客氣地笑了笑:“沒關係,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連忙點頭:“林總,太謝謝了。下次專程請您吃飯,您一定要賞光。”
林啟正又客氣地點點頭,轉過來問我:“你怎麽辦?”
我知道他是問我坐不坐他的車走,我想了想,說:“不用了,我還是和他一起走吧。謝謝你,林總。”
高展旗又在旁邊說:“林總,下次一定要專程感謝您。”
林啟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說:“小事一樁,不必太客氣。”說完搖上車窗,車子一轟油門,開出去很遠,又掀起一陣灰塵。
我連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卻在灰塵中感慨萬千:“寶馬750,好車!今天真是遇貴人!”
我轉身一看,那個助手也上車走了。我心裏正納悶,不是說要幫我們處理嗎,怎麽就走了呢。
突然聽見那邊的交警高喊:“哎,那台本田,走吧走吧,這次有領導打招呼,下次可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和高展旗交換了一下眼神,擺平了,這個林啟正,真厲害!
兩人立馬鑽進車裏,揚塵而去
(十二)
第二天的上午,我外出辦事後回到事務所,發現高展旗已經用劫後餘生的激情,把這段經曆在辦公室的每個人麵前宣揚了一遍,當我走進所裏,發現大家都用很景仰的眼神望著我,四五個年輕的女助理甚至跟著我進了辦公室,把我圍在了中間。
“鄒姐,林啟正是不是真的很帥啊?”“你怎麽認識他的?”“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女朋友啊?”“下次帶我們認識認識他吧!”……小姑娘們嘰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我都不知從何答起。
“你們發什麽神經?”我奇怪地問道。“怎麽都知道他?”
“當然知道,他是城裏最有名的鑽石王老五,英俊瀟灑,身家過億,有一次我一個記者朋友采訪過他,當場被他迷暈過去呢。”內勤小張說。
“對呀對呀,我的同學在他們公司裏做事,說他們公司所有的女性都迷他迷得不得了,還有人為他自殺呢!”助理小陳在旁插嘴。
自殺!——我心裏一驚,難道小月的事傳出去了?我忙問:“誰啊,為他自殺?死了沒有。”
“好象沒有,那個女的想跳江,站在跨江大橋的欄杆邊,說要林啟正出麵見她,110都出動了,女孩的父母啊、朋友啊都來了,怎麽勸也不行,非要見姓林的。”小陳繪聲繪色地說起來。
“然後呢?他來了嗎?”大家問。
“沒有,那個人真是冷酷,他拒絕出麵,而且還要別人轉告那個女孩,說她這麽做很蠢。後來那個女孩真的跳下去了,被人撈上來送去醫院,不過好像沒死。”
“怎麽這麽沒有愛心,去勸勸她有什麽關係?”
“是啊,畢竟人家是喜歡他嘛,人命關天,真要是死了,他也會內疚啊?”
“可是如果他出麵,救下來了,接下來怎麽辦呢,林啟正也有他的考慮。”大家議論起來。
我的心放了下來,轉念一想,小月那件事,難怪林啟正無動於衷,原來已經不是第一次。
這時,小姑娘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鄒姐,林啟正有多帥,形容一下吧!”
我想了想說:“長得是不錯,可也不至於說帥到不行,就那樣吧!五官比較端正!”
大家對我的回答顯然不滿意。
“高律師說,比他帥一點,能讓高律師承認別人比他帥,可不容易。”小張說。
“那是因為林啟正幫了他的忙。”我回答。
“鄒姐,你怎麽認識林啟正的?介紹我們也認識一下吧?”“是啊,趁著他還沒對象,我們還有機會。”“鄒姐,你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結婚啊?”……
我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兩手扶著桌麵,用“潑冷水”的口吻對幾個花癡說:“妹妹們,我就大家的問題答複如下,第一,我和林啟正是普通朋友,見麵不超過五次,他當不當我是朋友還不一定;第二,林啟正已經有了女朋友,現在在香港,今年可能就會結婚,所以你們已經沒什麽機會;第三,不要做白日夢,考慮比較現實一點的對象,你們周圍未婚男青年就不少,比如高展旗之流。”
小姑娘們頗為泄氣,耷著頭走了出去,小陳邊走還邊嘟囔:“高展旗?!他哪裏看得上我們啊,他隻看得上你。”
我真是沒話可說。這幫小女孩。
這時,高展旗從門口冒出了頭。
他走到我麵前,用很神秘的口吻,說:“你猜我昨晚遇見了誰?”
“誰?本·拉登!”
“嘿,認真點。”
“除了本·拉登,你遇見誰都不奇怪。”
高展旗見我不吃他這一套,隻好自己招供:“我昨晚在酒吧裏見到了——左——輝!”
這個答案真讓我覺得無聊,“見到他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昨晚拖著我去吃夜宵,談了很久,兩個人都喝得暈乎乎的了。”
“在學校裏,你們倆就是酒色之徒。”
“他跟我說,他沒和那個女的好了,兩個人早就分手了。”
那真是可惜。我由衷地想。當初不要老婆,不要財產,不要尊嚴,拚了一切去追求的東西,最終卻沒有得到,確實可惜。
“他還請我做說客,說想和你重修舊好。”高展旗終於說到重點。
我露出嘲諷的笑容。
高展旗馬上說:“我可沒答應他。”
“真好笑。”我不想再說此事,換了個話題:“昨天那事,你還好意思到處宣揚,自己買台沒手續的破車。”
高展旗搖頭感歎道:“我現在才知道趨炎附勢的好處,這個社會,我們焦頭爛額的事,別人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而且還不用親自打。”
我有些不悅:“你意思是說我趨炎附勢囉。”
“鄒雨,趨炎附勢在這裏不是貶義詞,而是現實社會生存的一條法則,就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食物鏈,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往上一個食物層靠攏。林啟正那種人,如果真能趨上附上,那我們日子就好過多了。”
“你也說得太玄乎,他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一個部門經理。”
“你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公司副總裁了,超過了他哥哥。而且他們的家族背景很複雜,縱橫軍、政、商界,所以生意才會做得這麽大。”高展旗權威地評論。“林啟正前途無量。”
我歎了口氣:“唉……別人有錢有勢是別人的事,我們還是安心做平常人好了。”
高展旗突然又問起那個問題:“你怎麽認識他的,好象關係還不錯?”
“沒有啦,小月原來在他手底下做事嘛,隻是認識而已。”我搪塞道。
“哦……過兩天幫我約他出來吃飯吧,謝謝他。”
“他是什麽人?我們約他,他不會出來的啦。”
“試試看。我打聽過了,他們公司原來簽的那個法律顧問快到期了,也許我們可以爭取一下。”高展旗興致勃勃地說。
“再說再說。”我回答。
——副總裁……日子會更辛苦吧,我突然在心裏想。和他雖然隻有幾次相見,但總有些格外的熟悉和親切。隻是,畢竟,都是些和他無關的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來要去師大上課,但鄒天打來電話,說是要帶幾個朋友回來玩,我隻好跟老師請了假,在家準備午飯。九點多鍾,我邀了小月一起去買菜,走到樓下,發現不遠處的一個工地人聲鼎沸,混亂不堪,走近一看,工地門口停著警車、救護車,還有記者的采訪車,裏麵起碼聚集了上百人,都仰著頭望向空中。
“姐,這是我們公司的樓盤呢。”小月在旁邊說,拉著我走了進去。
我順著大家的視線看過去,隻見高高的樓頂邊似乎站著一個人,而且還在來回走動。
民工討薪、跳樓威脅?——我腦子裏馬上浮現出這兩個詞。這時,一個女孩走過來和小月打招呼。
鄒月也和她打起招呼來,兩人聊了一會兒,鄒月回到我身邊:“她是總公司公關部的,她說樓上那個人原來是這個工地的民工,半年前幹活時從樓上摔下來,殘廢了,現在要求公司賠他錢。”
“那也不該找開發商,應該找施工單位啊!”
“大家都知道我們公司有錢唄。”
“算了,我們走吧。”我拉著鄒月準備轉身。
鄒月似乎不願意,硬著身子說:“姐,再看會兒嘛。”
“有什麽好看的,待會兒真的跳下來,多血腥啊,我們還得去買菜呢,鄒天他們就快過來了。”
“再看會兒嘛!”鄒月堅持說。
我隻好隨著她站在那裏,又呆了五分鍾。遠遠看樓上,好象有些人爬了上去,在勸說那個意圖自殺者,我有很嚴重的恐高症,看到別人在高處走來走去都會感到恐懼。我催促鄒月:“走啦走啦,你什麽時候變得愛看熱鬧了,這有什麽看頭,他絕對不會跳,隻是威脅威脅而已。”
見她還是不動,我扯著她的手往工地大門外走去。她很不情願地跟在我後麵。
沒走幾步,突然一台車從大門口衝了進來,正刹在我們麵前,牌照號碼全都是6的黑色寶馬。然後,林啟正從駕駛室的位置上走了下來。可能是周末的緣故,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
鄒月的手在我的手裏顫抖起來,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麽非要留在這裏看熱鬧。
林啟正徑直走到我們麵前,看著我問:“你們怎麽在這裏?”
“我們路過,來看熱鬧。”我回答。
鄒月在旁邊低聲地喊了一聲:“林總。”
林啟正將眼光轉到她身上,點了點頭。
這時,忽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開始向他匯報情況,他隨著那些人向工地深處走去,隱隱聽見他果斷地說:“把現場的人清空……找施工方的老總過來……。”
我轉頭看鄒月,她還在癡癡地望著林啟正的背影,看來這姑娘病還沒好。我用力扯扯她的手:“走吧,馬上要清場了。”
一路走到菜場,鄒月都是楞楞的,我也懶得理她,專心買自己的菜。當我正在魚攤前指揮魚販撈那條我看中的魚的時候,包裏的手機開始唱歌。我估計是鄒天打來的,掏出手機接通後,直接放在了嘴邊,嘴裏還在對魚販大聲嚷嚷:“就是那條魚,就是那條魚……”
“你在哪裏?”電話裏傳來似曾熟悉的聲音。
“我在外麵,你哪位?”菜市場的嘈雜使我的音調提高了八度。
“我是林啟正。”
我嚇了一跳,趕忙轉過頭改用尊敬的口氣說:“林總,你好!”
聽到我這麽說話,旁邊原本魂不守舍的鄒月瞪大了眼睛。
“你可不可以到工地這裏來一下?”
“我?!”
“對,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那……那好吧,我就過來。”
“需不需要派車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旁邊。”
掛了電話,我對鄒月說:“走,回去一趟。”拎著菜,扯著她向市場外走去。魚販在後麵高叫:“你的魚還要不要?”我這才想起那條魚,趕忙轉身付了錢,把魚拎在手裏。
鄒月走在我身邊問:“姐,是誰的電話?我們去哪裏?”
“林啟正,要我回工地去一下。”
“他怎麽知道你的電話?”鄒月極端疑惑地說,搶過我手裏的手機,翻來電號碼:“這不是他的電話呀!”
“也許是拿別人的電話號碼打的。”我搪塞她。
“他怎麽會認識你?”
“有一次遇到,朋友介紹的。”
“是哪個朋友啊?”
“你不認識。”
說著我們就到了工地門口。林啟正的助手在門口等著,見我們過來,趕忙示意看門的人打開了大門,然後把我們帶到了林啟正身邊。林啟正正在和幾個領導模樣的公安討論著什麽,助手走過去對他示意了一下,他轉身走到我麵前,很鄭重地對我說:“有件事希望你能幫一下忙。”
“什麽事?”
“你帶律師證了嗎?”
“在我包裏。”
“現在樓上那個人提出要見律師,如果調別的律師的話,起碼還要等二十分鍾,但是那個人情緒很激動,隨時可能采取過激行為,所以我們急需有位律師上去和他談一談。”他低著頭盯著我,誠懇地問:“你是我知道的離這裏最近的律師,你可以去嗎?”
這可真是將了我的軍,我抬頭看看那棟樓,大概在三十層高,人在上麵,就隻剩下一個小黑點,光是看著都讓我發暈。我問他:“可以在電話裏談嗎?”
他搖頭:“不可能,見麵才有誠意。”
我又看了看那樓頂,實在是沒有勇氣,隻好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恐高,我怕我上去會說不好。”
他暗忖了幾秒,問:“能不能克服一下?旁邊還有很多人,不是隻有你一個。”
我看著他,羞愧地搖搖頭:“我怕自己一緊張,反而會誤事。”
“那就算了吧,謝謝你。”他有點失望,轉身走了回去,對助手說:“你再催催陳律師。”助手回答說:“已經在路上了,還要一刻鍾。”
我和鄒月站在那邊,一時不知是否該悄悄離開。
這時,聽見公安的步話機裏傳出焦急的聲音:“律師來了沒有?律師來了沒有?他很激動,已經站在屋頂邊上了!”
下麵的領導對著步話機回話:“再等一下,就快到了。”然後對旁邊的人說:“讓消防隊做好接人的準備!”
一個站在我們旁邊的人悄悄地說:“有什麽好接的,那麽高摔下來,氣囊有屁用,早就成肉餅了。”
我看看林啟正,他半坐在一張桌子上,微皺著眉頭,手裏的手機又在不停的打開、關上。看樣子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鄒月在我旁邊問:“姐,你認不認識住在這附近的律師啊?”
我仔細想了想,對她搖搖頭
突然,樓下的人發出驚叫,大家都向樓頂望去,隻見那個人似乎在樓的邊緣來回地走動,還把一些磚瓦扔了下來,隱約聽見他在歇斯底裏地大叫:“我要見律師!我要打官司!我要見律師!我要打官司!”
隻聽見步話機裏的人在大聲說:“他情緒很激動,我們無法靠近他,無法靠近他!”
“盡量拖延,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心一橫,把手裏的菜交給小月,走到林啟正麵前說:“我上去試試。如果到了樓頂,我可以堅持住,我就跟他談。”
林啟正立刻站起來,說:“好!我陪你上去!”
周圍有幾個人馬上表示反對:“林總,你還是不用上去了吧,就在下麵坐鎮指揮。上麵危險!”
他對那些人擺擺手,轉頭對我說:“跟我來!”
我隨著他穿過磚石和黃土堆,上了一部施工電梯。施工電梯就架在幾根鋼架中間,四麵都是用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勉強攔住。電梯啟動時,猛地一震,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我嚇得趕緊抓住旁邊的鐵架。
林啟正望著我說:“別緊張,很安全。”
我點點頭。看著地麵漸漸遠離,我的心開始緊縮,手心在不停地出汗,根本說不出話來。
到了樓頂,電梯又以極大的聲響猛地停住。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這時,林啟輕輕拍拍我的肩說,“別往下看,跟我走。”說完先出了電梯,我也隻好戰戰兢兢地跟著他下了電梯,沒走兩步,一個公安迎了上來,急促地問:“林總,這是律師嗎?”
我緊張地答不出話來,林啟正在旁邊回答:“是的。”
“快上快上,我們已經控製不住了!”他催促道。
林啟正低頭問我:“怎麽樣,你可以嗎?”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問:“人……人……在哪裏?”
公安用步話機向上指了指:“在樓頂上,跟我來。”
我們跟著他穿過整個樓麵,突然發現,要上到樓頂的話,還得沿著一個木板橋爬上去,而那個木板橋幾乎完全懸在半空中。
我不敢走了,僵在了那裏。林啟正一直站在我旁邊,他沒有說什麽,似乎在等我做決定。
公安走了兩步,見我們沒跟上來,又返身走了回來:“怎麽啦?上去就到了,快點快點。”
我還是不敢走。公安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往上拽,一邊拽一邊說:“膽子這麽小,怎麽當律師?!你這是去救命呢,還不快點!”
我就這麽被他生生拽上了樓頂,然後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在樓頂的邊緣來回走動和叫罵,有十幾個公安和民工模樣的人站在離他約20米的地方,不停地勸他,而他隻是大聲說:“除了律師誰都不準過來!我要見律師,你們不讓我見律師,是剝奪我的人權,是要逼死我。我的律師怎麽還沒來?”
公安大聲對那個年輕人說:“別急別急,小劉,你的律師來了!”然後低聲對我說:“你隻要想辦法把他引到中間一點的地方,我們就可以采取行動,把他控製住。”
所有的人都回頭看著我,樓房剛剛封頂,四周毫無遮擋,也看不到任何建築物,風吹得人搖搖晃晃,仿佛浮在半空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腦中一片空白,腳下像是踩著棉花,完全落不到實地。
但是事已至此,我知道沒有退路了,隻好深吸一口氣,高一腳淺一腳向那個年輕人走去。
走到離她大約十米遠的地方,我停下來。“你好,我叫鄒雨,我是律師。”我的聲音顫抖著,但我努力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
年輕人看著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騙我,你這麽年輕一個女的,怎麽是律師?“
我想從包裏翻出律師證來給他,可是手抖得太厲害,我竟打不開包的拉鏈。這時,突然從我身後伸出一隻手,接過我的包,打開了拉鏈。我返頭一看,是林啟正。看到他,我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把手伸進包裏,拿出了律師證。
“那個男的,別過來!”年輕人突然叫道。林啟正退了下去。
我把律師證舉起來,年輕人說:“你送過來,我要看是不是真的!”
我往他身邊走了幾步,遠遠地把證遞給他,希望能引他走近一些。
“你送過來。”他不上我的當。
我又往前走了兩小步,勉強把證遞到了他手裏。他拿過證,仔細看了看。
我站的地方離樓的邊緣不足兩米,甚至能看見樓下桔紅色的氣囊。我感到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呼吸急促而無力。
“鄒律師,你要幫我打贏這場官司啊?”年輕人終於相信了我。
“我還不清楚你的情況,你能和我說一說嗎?我一定會幫你!”我盡量保持著冷靜。
他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自己的經曆,我其實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麽,我有大腦有一大半在恐懼中失效了。但我盯著他的眼睛,好像我聽懂了他的每一句話。等他說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打斷了他,我說:“你的案子很有希望,第一,你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是在工作中受傷的,第二,你的傷情已構成殘疾,這也有醫院的證明,但是你現在缺的就是工傷鑒定,如果沒有工傷鑒定,就不好計算賠償數額。”
“我沒有錢做工傷鑒定!我一分錢也沒有了!”年輕人悲傷地說。
“沒關係,錢不多,我可以借給你,我可以免費幫你打官司。”我安慰他。
“包工頭不會給我賠錢,他說不管我告到哪裏,都沒用。”他開始哭泣,但他的憤怒在消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如果法院判了多少錢,他就得拿多少錢,不然法院可以強製執行。”
年輕人的布滿淚水的臉上現出希望。我繼續說:“小劉,聽姐姐一句話。人活著才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這話雖然老套,但是管用。他的哭泣聲微弱下來。
我向他伸出手,他猶豫了一下,向我走了過來,剛走過來兩步,後麵的人就蜂擁而上,馬上把他走了。
此時,我殘餘的勇氣完全崩潰,腿一軟,蹲坐在地上。
有一個人走到了我身邊,我看見了藍色牛仔褲,我知道是他,他把手伸向我,對我說:“你幹得不錯,走吧!”
我抬起頭,他高高地站著,俯身看著我,陽光從他的身後射下來,很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帶著哭腔對他說:“我害怕,我不敢走。”
他蹲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很溫柔,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說:“鄒雨,沒關係,你哪裏都不要看,你就看著我,跟我走。”
他的手一用力,我跟著他站了起來。他就那樣一手拿著我的包,一手牽著我,向樓下走去。他走得很慢,走兩步就會回頭看我一眼,我乖乖地看著他的背,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那個樓頂。把我帶上電梯後,他回過身麵對我,手一直沒有鬆開。因為人很多,我們隔得很近,我的眼睛正好看見他T恤胸口上的商標,一串Z開頭的字母,然後我再次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樹林裏的味道。
電梯開始啟動,咣當當地響著往下一沉。我又禁不住大叫一聲。林啟正輕輕地笑了起來,低頭對我說:“把眼淚擦一下吧。”
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滿臉都是淚水,趕緊抬手把臉抹幹淨。
“咚”地一下,電梯重重砸在了一樓地麵。我們倆幾乎同時鬆開了手,他把包遞給我,說:“你的指甲該剪了。”我低頭看他的手,修長的手上麵有幾個明顯的掐痕,我太用力了。
我走出電梯,終於踏上了實地。
鄒月迎上來,站在我麵前。林啟正在我身後說:“我派車送你們回去。”
我忙轉身說:“不用,就在前麵,拐彎就到了,不用送。”
當我麵對他時,我發現他又變回了威嚴的樣子,他點點頭說:“好吧,今天辛苦你了,鄒律師。”然後轉身離開。
我和鄒月向工地外走去,林的助手追上來,遞給我一個信封。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笑著說:“誤餐費,林總交待的。”
我連忙推辭,但他堅持放在我手裏,並解釋:“今天每個來處理事故的人都有,你更應該有,鄒律師。”我隻好接受了。
走到工地門口,突然後麵響起喇叭聲,我們回頭避讓,身後一長串車陸續開了出來,林啟正的車在第三部,隻見他關著車窗,戴著墨鏡,麵無表情地經過我們身邊。
回家的路上,鄒月拎著菜,一直衝在前麵。
我餘悸未驚,實在是趕不上她。等我進了家門,她已經衝進房間關上了門。
我隱隱知道她發火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姓林的。真是何苦?
但是中午的午宴看樣子是不可能了。我打電話給鄒天,他正在來的路上,我讓他把朋友帶到外麵去吃。鄒天很失望,問為什麽,我簡單地回答了一句:“小月又在發神經了。”鄒天立馬明白,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我剛把電話放好,鄒月“呯”地把門打開,用尖利的嗓門對我叫道:“誰發神經?誰發神經?”
我懶得理她,起身向房裏走去。她跟在我後麵,繼續追問:“鄒雨,你和林總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回頭,用很輕蔑的口吻對她說:“什麽關係?愛人關係!怎麽樣?”
她快瘋了,拿起手邊的一個相架就準備扔過來,我用手指著她,嚴厲地說:“你扔一個試試看?!”
她被我吼住了,手僵在半空中,眼淚開始奔湧而出。看到她的樣子,我又有些不忍:“鄒月,你怎麽還是想不開呢?林啟正他是什麽人,如果你欣賞他,你就遠遠地欣賞,不就結了,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做些不可能的夢呢?”
“你為什麽認識他?”她還在堅持這個問題。
“說實話,為了你,我去見過他,所以才會認識他。”
“你和他說什麽了?你讓他把我調走?”
“不,何止是調走,我希望他辭退你!”
“你為什麽這麽幹?”
“那我應該怎麽幹,請他娶你?請他愛上你?”我不由提高了聲調。“你知道林啟正怎麽對我說的,他說他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回應或鼓勵,那意思就是說,你完全是自作多情!”
看得出,我的話讓鄒月很難受,她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並不想這樣傷害她,但也許隻能“惡疾下猛藥”。
她轉身向房間走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質問我:“你和他不熟,那他為什麽牽你的手,幫你拿包,還那樣……那樣看著你笑?”
我愣住了,被她看見了?但我馬上回過神來,大聲反駁道:“我恐高,我不敢走,他牽一下手有什麽關係?我幫了他這麽大的忙,他幫我拿一下包有什麽關係?你簡直是神經過敏!”我有意忽略了笑的問題。
我的氣勢壓倒了她,雖然她有些不服,但還是轉身回房去了。
我全身乏力,把自己扔在床上,不一會兒,竟沉沉睡去。
(十三)
第二天,周日,我一早就搭車到師大上課。
下午講的是審計法,太多數字,完全不知所雲,搶過同學的電腦打遊戲。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悅耳的鈴聲,馬上驚醒了幾位同學的瞌睡,引來老師仇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調到震動檔。我趕忙把手機掛斷,先讓這音樂停下來,一翻未接來電,居然是林啟正。我正準備給他發條短信,他的電話又進來了。我隻好接通電話,把頭鑽到桌子下,盡量壓低聲音說:“喂。”
“是我,林啟正。”
“我知道,林總,有事嗎?”
“你還在睡覺?”
“沒有,我在師大上課。”
“上課?什麽課?”
“法學碩士。”
“那下課後見個麵吧,我來接你,你在哪裏上課?”
“對不起,我晚上已經約了同學和老師一起吃飯。”我說的是實話,晚上確實有飯局。
“我來接你,到時再說。”他完全不理會我的推辭,把電話掛了。
我直起腰來,趴在課桌上想來想去,又記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決定還是不要和他見麵的好,走得太近沒什麽好處。我發了條短信給他:“林總,確實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約好了幾個同學和老師,事關我能否畢業,我必須參加。改天有機會再見麵吧。”
短信發過去後,沒有回應,又發了一次,還是沒有回應。我想他恐怕是生氣了,副總裁約見麵,還會碰壁,確實會讓人惱火。
下課後,我和同學陸陸續續走出教學樓,我和幾個約著一道去吃飯的同學走得靠後,大家邊走邊議論著去哪吃,還沒拐出教學樓門口,就聽見前麵的同學在怪叫:
“這是誰的車啊,真牛,教學區都能進來!”
“寶馬!66666!”
“校長的車吧?”
天啊!寶馬?66666?這不是那個姓林的嘛!
我趕忙往外一竄,果真是林啟正的車擺在教學樓的正門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坐在車裏。
我趕忙走過去,駕駛座旁邊的車窗降了下來,他帶著墨鏡,看似麵無表情。我很抱歉地說:“林總,您怎麽過來了?”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
“可是我這邊約好了別人,實在不好意思。”
他沒有說話,雖然隔著墨鏡,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滿。這樣僵持了幾秒種,我投降了,畢竟他已經到了這裏。
我隻好轉過身去,和那幾個同學賠不是。同學們都用曖昧的眼神看著我,一個男同學開玩笑說:“鄒雨,你可真是重色輕友啊。”另一個女同學馬上在旁邊說:“如果有男人開著寶馬來接我,我也不會和你們吃飯。”
我尷尬地笑著,回到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林啟正發動車,向校門口駛去。隻聽見同學在車旁發出口哨聲。
“我們去哪裏?”我問。
“我還欠你一頓飯,今天晚上有時間。”他簡短地回答。
我看看車後,奇怪地問:“那兩台車呢?”
“我放了他們的假。”
車行到校門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車攔住了。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笑眯眯地走到車旁,彎下腰對他打招呼:“林總,不好意思,沒有來迎接您,我剛剛才知道您過來了。”
林啟正也沒有下車的意思,端坐在車上說:“沒關係,我就是接一個朋友。”
“那您既然來了,就在這裏吃餐便飯吧?”
“不了,我還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說好了,下次您一定賞光!”
林啟正點頭稱好。那行人這才閃開。車子開出了校門。
“是誰啊?”我回頭望望那群人。
“師大的校長,你不認識嗎?”
“我哪有機會和他認識啊?”
“如果想認識,我可以介紹。”
“算了吧。”我擺擺手,可是,堂堂的師大校長對他如此畢恭畢敬,真讓人奇怪,我又問:“師大是不是欠你的錢?”
“沒有,反過來,是我欠師大的錢。”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們答應捐個新的圖書館給師大,不過還沒最終敲定。”他輕描淡寫的說。
原來如此。他接著說:“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飯,對你能否畢業也可以起決定性作用。”
“那當然。”我點頭:“或者我還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車子開進一個高檔住宅區後停了下來。他熄了火,摘下墨鏡,對我說:“到了。”
我跟著他下車,環顧四周,沒看見有什麽飯館的招牌。難不成——他打什麽歪腦筋,把我帶到家裏來了?他往電梯間走去,我猶猶疑疑跟在後麵,設想著如果他把我帶進房間,我是轉身就跑,還是嚴詞拒絕,或者裝聾作啞……
電梯上行到25樓,停了下來,而我的考慮還沒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門口,按響了門鈴。
門馬上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露出臉來,很熱情地招呼:“林總,裏麵請。”他點點頭,走了進去。
我跟著他走進房間。發現原來裏麵是一個小型的家庭餐館。房間不大,但是布置得幹淨雅致,客廳裏擺了兩張桌子,已經坐了兩對年輕男女,而且他們都認識林啟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們領進了最裏麵的一個小房間,房間裏擺放著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布置著許多綠色植物,旁邊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見夕陽下的街景和江對麵蜿蜒的山脈。我發出輕輕的感歎:“真美!”
倆人坐下後,姑娘問:“林總,還是一杯冰水嗎?”
林啟正點頭稱是。姑娘又問我:“那您呢?”
“我來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麽茶?紅茶、綠茶、烏龍茶還是普洱茶?”
“綠茶。”
“您要什麽綠茶?龍井、毛峰、碧羅春、毛尖、雲霧、雨花?”
“龍井吧。”我隨口答了一個。
“那您是要明前龍井、雨前龍井、三春龍井還是回春龍井?”
我快暈了,瞪眼看著那個姑娘,鄭重其事地說:“麻煩你找到離杯子最近的那個茶葉筒,隨便扔幾片進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林啟正在旁邊解圍:“就喝明前吧。”姑娘這才退了下去。
“什麽是明前?”我問。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龍井茶,應該算是特級吧。”
“這裏也太講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說要找城裏最貴的餐廳,這裏應該算是。貴就有貴的排場啊!”
“這種地方,沒有熟人帶,誰能找得到?”
“這裏隻接受預約,往來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貴?”我接口說。
“可以這樣講。”他很坦率地承認。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熟絡地和他攀談起來:“林總,有段時間沒來啦,是不是很忙啊?”
“對,最近事情比較多。”
“前幾天,我們來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電話給你的助手,他說你出國去了。”
“沒有,是到香港去了幾天。”——香港?和女朋友見麵?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麽?西餐還是中餐?”
“今天鄒小姐是主角,你還是征求她的意見吧?”那個男人馬上將臉轉向我。
我趕忙擺手:“別問我,林總,你決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聽不懂,又出糗。
林啟正解釋說:“不會讓你再做選擇題,你隻決定是中餐還是西餐就可以了。什麽菜式都是由廚師決定的。“
聽他這樣說,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問:“小姐是喜歡口味輕淡一點,還是重一點呢。”
“重一點吧。”
“有沒有什麽忌口的菜呢?”
“沒有”
“好的,請稍等。”男人退了下去。這時,姑娘也將冰水和茶送到了我們麵前。
房間裏突然變得很安靜,我啜著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T恤和藏藍色的棉質長褲,就像是個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領,隻是眉宇間多了一點沉穩。
他今天約我出來幹什麽呢?真的是為了請我吃頓飯?他為什麽要請我吃飯呢?不是已經有這麽久沒有過聯絡了嗎?我心裏總在想著這些問題。
而且,兩個半熟不熟的異性吃飯是很微妙的活兒,既不能冷場,又不能過分熱絡,兩人中得有一個為主來製造話題、調節氣氛。看他的樣子,恐怕從來都是別人找他匯報工作,沒有這種經驗,我隻好擔當重任。“剛才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錢?”我故意調侃。
沒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對了?”我很驚訝,其實我是隨口瞎說。
“他曾經是一家大酒店的廚師長,前兩年因為賭博,輸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店開除了。我借錢給他開了這家店。”
“那你是這裏的股東?”
“不需要,我隻要求,當我想來吃飯的時候,這間房間是我的。”
有錢真瀟灑!我暗歎。
他似乎發現我的感慨,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別人的交往,都有錢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錢社會嘛!”
他又笑笑,沒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齊了,四菜一湯,每樣菜都精致考究,特別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飯碗,異常晶瑩剔透。
他端起紅酒,很鄭重地對我舉杯:“首先,請允許我對你表示感謝,昨天你勇氣可嘉,而且幫了我們公司的大忙。”
我也連忙舉杯與他輕碰了一下,兩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說:“其實完全不關你們開發商的事,應該是由施工方負責。”
“但是誰也不希望還沒有正式開售的樓盤,就多了一個跳樓的冤魂。”
我點頭:“那也是,不過,你已經感謝過我啦。昨天的那個信封裏足有兩千大鈔,你真是出手大方。”
聽到我這話,他俯身向前,誠懇地說:“其實,昨天你上樓前,如果向我開價二十萬,我都可能答應。”
我瞪著他,心裏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著又對我說:“不過,如果你拿了我的錢,我會讓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來。”
我叫道:“如果這樣,昨天掉下來的就會是兩個人。”
兩人都嗬嗬地笑出了聲,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歡看他笑,我喜歡看他因為我說的話而笑,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沒有了距離和防線。
我隨口問他:“當萬人迷的感覺怎麽樣?”
“什麽?”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人願意為你去死,是不是很讓人得意?”我幹脆說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討厭這樣。但是我的生活中,總有人為了這樣或那樣的事,以死相逼,其實我很無可奈何。”
“對,我知道鄒月不是第一個。”
“鄒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確實不知道對於這些小女孩該怎麽處理。”
“我最近發現,你簡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夢想。”
“是嗎?那又怎麽樣?我還不是一樣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著說:“在我看來,你簡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間,你會不會遇到性騷擾?”
他想了想說:“不會,因為她們都想嫁給我,所以不會輕舉妄動。”
兩人又笑了起來。
這是一餐美味又愉快的晚餐,當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時候,我已經撐得坐不住了,幹脆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嗎?”他坐在桌前問我。
“有東西擋著我就不怕。”我笑著回答。
我將頭抵在玻璃窗上,欣賞著窗外的夜景,馬路上車燈與路燈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然後,我聞到了淡淡的香味,樹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後。我輕輕地說:“你看,晚上的城市,真好看。”
“你為什麽不問我今天為什麽要見你?”他在我身後問。
“為了請我吃飯啊!”我回答。
“為什麽請你吃飯?”
“因為我昨天幫了你的大忙,又沒有敲詐你。”我用玩笑的口氣回答,但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頸後,我有了一種別樣的情懷。
“那麽多人都幫了我的忙,為什麽我隻請你呢?”
“因為……因為……”我一時想不出答案。
“因為……”他接過我的話,“因為我想見你。”
他把手輕輕按在我的肩上,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然完全沒有反感。他的嘴貼在我的耳後,低聲溫柔地說:“為什麽總讓我看見你驚慌失措、淚流滿麵的樣子?我可以為你做什麽,讓你能破涕為笑?”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臉泛著潮紅,我一動也不敢動,隻感到他的氣息,輕輕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後,他開始輕輕地吻我的脖頸,慢慢地將我扳過來。他的臉貼得離我如此之近。他的身體漸漸將我壓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見他低垂的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不為別的,不為他的金錢和權勢,隻為他俊美的臉,就足以讓我迷失。
但是,刹那間我的理智馬上重歸大腦,我推開了他,我走到桌前,我拎上包,我出門,我上電梯,然後我打了個的飛奔而去。
他沒有追上來,他也沒有打我的電話,那隻是一刹那的意亂情迷,我想,我和他都應該慶幸結局沒有變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電視看到深夜。
(十四)
經過一夜的反省,我得出結論,我得好好經營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昨晚之所以會發生那樣的事,關鍵在於本人感情生活太過饑渴,與異性斷絕往來太久,以至於免疫力下降,在林啟正那個本就殺傷力極強的男人麵前,表現得過於輕浮隨意,以致於他以為我是那種沒有什麽原則的女人,所以,我也該重新出發,談個戀愛了,我才28歲,還能趕上花容月貌的尾巴,找個公務員、大學講師、人民法官司什麽的,完全有可能。既不能因為左輝的水性楊花而喪失信心,也不能因為林啟正的酒後胡言而迷失方向!對!鄒雨,相信自己!——我在亢奮的激情中漸漸睡去。
早上,刺眼的陽光將我喚醒,看看鍾,已經八點半了。
鄒月已經將早點買好放在了桌上,她真是個好孩子,我突然間對她產生了內疚。
等我收拾妥當,準備出門時,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高展旗發的:“上午九點,全所成員會議,歡迎主任載譽歸來。”
時間很緊張,我蹬蹬蹬地向路邊跑去。突然一台嶄新的白色本田緩緩駛到我身邊,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頭往車裏一瞧,是左輝!這家夥,混得不錯,買車啦。
“幹嘛?”看到他我就沒好氣。
“老趙昨天打電話給我,他和小三這兩天會到這邊來出差,想約我們幾個聚一下。”他說的兩人都是我們的同學。
“見麵沒問題。”我說:“你請你的,我請我的。”說完我繼續往前走去,
聽到我這話,左輝把車停住,下車追著我走過來。“鄒雨,別這樣。都是好久不見的同學,在一起聚一聚嘛,何必搞得這麽複雜。”
“不是我搞得複雜,是本來就複雜。”我腳步不停。
“我們總還是朋友吧?”
“你當我是朋友好啦,我可沒這想法。”我攔住一輛的士,上車離去,餘光看見左輝追到了路邊,楞楞地站在那裏。他是我大學裏的高我一屆的師兄,在食堂簡陋的舞會上與我一見鍾情,請我在學校後巷看了兩次錄相,吃了三次飯,就順利確定了戀愛關係。實踐證明,正因為男人追女人花的成本太小,所以放棄時也毫不足惜。我永遠記得他跪在我的腳邊,痛哭流涕地求我放他一條生路的樣子,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到了所裏,大家都已齊聚一堂,鄭主任意氣風發、紅光滿麵地坐在上座,一個金晃晃的獎牌豎在他身旁,與他半禿的頭頂交相輝映。我照例坐在高展旗旁邊的位置上,高展旗低頭對我說:“看樣子北京之行十分愉快。”我們倆又想起那個從我們身邊溜過去的小秘,相視會心一笑。
歡迎儀式十分冗長,鄭主任幾乎將會議上所有的領導講話全部照念了一遍。我實在擔心他會連一百位獲獎的律師名單都要念出來,趕緊選了一個空檔大聲宣布:“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再次對鄭主任的獲獎表示祝賀。”
全會議室掌聲雷動,大家都對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鄭主任見狀,也隻好結束了此項議程。“謝謝大家,下麵,請合夥人留下開會,其它同誌可以去工作了。”
小姑娘、小夥子們作鳥獸散,隻留下我們幾巨頭。
鄭主任道:“今天一早,高律師向我匯報了一個信息,我覺得很重要,對我們所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下麵請高律師向大家介紹一下。”
什麽好事?我好奇地盯著高展旗,看他能有什麽新花樣。
高展旗清清喉嚨後說:“是這樣的。我打聽到一個情況,致林公司的法律顧問原來是高誠所,每年的顧問費高達50萬,訴訟案件還另行按標準收費,年收入可以近百萬。高誠所與致林的合同於今年六月底到期,由於高誠所的主任涉嫌一起行賄受賄案,已經被正式逮捕,所以今年致林公司鐵定要換法律顧問。”
我的頭在發暈,最近這個致林公司簡直無處不在。
高展旗繼續說:“而且今年選法律顧問采取的是內部競標,由董事推薦律師事務所,統一考察後,再由董事會集體投票決定。根據致林公司列出的推薦標準,我們所完全符合條件,現在關鍵是要找一位董事出麵推薦我們所參與競標。不過,我知道,我們所裏有一位律師與致林公司的林副總裁有著較好的私人關係……”說著他微笑著回頭看我。
我的眩暈在升級,經過昨晚的事,我實在無法想象再與林啟正有什麽瓜葛。
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把目光投向我。鄭主任發話:“小鄒,你就和那個副總裁聯係一下,介紹介紹我們所的實力,爭取得到他的支持。”
“其實高展旗誤會了,我和林啟正並不熟,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我作著無力的辯白。
“電話我有,我打聽到了!”高展旗忙說。我白了他一眼。
“不管熟不熟,小鄒你還是試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總之不要錯過了這個機會。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鄭主任說完,率先起身,捧著金晃晃的獎牌走了。
高展旗跟在我後麵,屁顛屁顛地進了我的辦公室,拿著手機調出個號碼:“來吧,來吧,打一個,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凶巴巴地回他:“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他還幫了你的忙。”
“那還不是看你的麵子。”
“反正我不會打,現在又不是沒業務做。誰知道那種公司幹些什麽,到時候搞不好也被關進去。”
“隻提一下就行了,看看他的反應,又不要你出賣色相,何必這麽緊張!”說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按響我桌上的電話的免提,然後開始撥號碼。我一瞄號碼,是林啟正助手的電話。響了兩聲後,傳出了“喂”的聲音。
高展旗很緊張,“通了,通了。”把話筒拎起來塞在我手裏。
我逃不過,隻好對著電話也“喂”了一聲。
“請問是哪位?”
“請問林總在不在?”我想蒙混過關,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沒有自報家門。
“鄒律師,你好,林總在開例會。”慘,被他識破。
“哦,好的好的。”
“你有事嗎,林總散會後,我馬上請他打給你。”助手說話很客氣很熱情,仿佛……仿佛知道了什麽?我的臉紅了,忙說:“不用不用,沒事,你不用告訴他我打電話找他,我會再和他聯係。”說完,我馬上掛斷了電話。
高展旗坐在我對麵,看著我的表情有點微妙。然後他問:“怎麽,不是他?”
“不是,他出差去了,下個月才回來。”我瞎說。
“那好吧,我再想辦法。”高展旗出人意料地沒有和我囉嗦,起身離開了。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我一看,竟是林啟正的手機號碼。助手還是告訴了他我曾經致電。
我沒有勇氣接,雙眼直盯著那個號碼,任由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爆響。
鈴聲響了數聲後,停止了,我長籲一口氣。
突然,我的手機又開始唱歌,我一驚,馬上把手機從包裏掏出來,居然又是他的號碼。
我真的不能接,該和他說什麽呢,在昨晚那樣尷尬的分別之後,我又哪來的立場要求他推薦我們所去競爭法律顧問呢?
而且,我真正害怕的,是他會像其他的男人一樣,用很誠懇的態度說:“對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用酒精抹殺一切前因後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最讓女人無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隻是在不適當的時間出現了而已,僅此而已。
手機在我手裏震動,發出歡快的聲音。我數著秒,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第七秒鍾,鈴聲戛然而止,他的等待,他的耐心,也就是七秒罷了。
當天下午,我坐飛機去了北京,一家顧問單位一直等我安排時間,對他們的員工進行法律知識培訓,這讓我有了暫時離開的充足理由。
我沒有在機場遇見任何人,我的手機上,也沒有再出現林啟正的號碼。他如此聰明,又怎麽會猜不到我的心思。
讓所有的事情就此結束,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十五)
我在北京耽擱了近一個星期,其實培訓一天就結束了,但顧問單位有房間,我也樂得在首都四處閑逛。其間,高展旗曾給我打過電話,告知同學來訪,我身在遠方,正好避免了與左輝等人的正麵接觸,終於不需要看見老同學用同情的眼光向我致敬。實際上,不論我表麵上是如何的強硬,也不可能對失敗的婚姻毫不在意。丈夫的背叛,會讓人對一切承諾產生懷疑,對一切愛情心存忐忑。
我的住處旁邊有一個小茶室,有幾個下午,我坐在裏麵發呆。路過的人形形色色,表情不一,讓人遐想。有一天,一台黑色的寶馬突然停在了茶室前,竟令我小小吃了一驚,牌照不對啊,地方也不對啊,但是,我仿佛在暗暗期待著什麽,直到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的肥胖的男人,我才安下心來。然後,我感到一絲羞愧,因為我居然還有著不切實際的懷念,淪落成鄒月那樣的傻女人。
我訂了星期天的機票回家。星期六的晚上,高展旗打電話來問我歸期,並熱情地自告奮勇要來接機,說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我應承了,有人接總比沒人接要好。
當我走出接機口,高展旗笑容滿麵地迎上來,接過我的行李:“你可真能玩,北京有什麽好玩的,呆這麽久?”
“沒什麽,公司事挺多的。”
到了停車場,高展旗瀟灑地用遙控器打開了一部白色小車的車門。我驚訝地說:“你買新車了?”
“不是,朋友的。”
我仔細一看,是輛本田,馬上反應過來:“是左輝的車吧?”
“是呀,看樣子你和他還是蠻熟悉的。”高展旗把我的行李放進後廂,招手說:“上車吧。”
我環顧四周,有些猶豫。
“左輝沒來,你放心!”高展旗坐在車裏大叫。
我坐進車裏,有些不悅:“為什麽開他的車?”
“小姐,有車坐就不錯了,我那台車早就退給別人了,難不成走路來接你。”
“那你就別來接好了,我坐大巴回去也可以啊。”
“鄒雨,你越是這樣逃避,越是說明你沒有忘記過去。”高展旗突然說了一句正經話。
“是啊,我會記恨他一輩子。我並沒有說過要忘記啊。”我很坦白地回答。
高展旗轉頭看了我一眼,誇張地搖搖頭。
他按響音響,車內回響起一首粵語老歌《天若有情》,是早年劉德華主演的電影《天若有情》的片尾曲。“原諒話也不講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過去你曾尋過某段失去了的聲音……”
高展旗在抱怨:“不知這個左輝搞什麽,車上就一張碟,而且還就這一首歌。”
我知道,這首歌對我和左輝有特殊的紀念意義,在學校的時候,看完這部悲情片,回宿舍的路上,兩人帶著感動完成了初吻。之後,我倆把這首歌命名為我們的專屬歌曲,刻在了一張碟上。不出所料的話,就是現在這一張。
我轉而發現,有一串佛珠掛在車子的後視鏡,那是我有一次出差去廈門,在普陀寺裏為他求的。
我問高展旗:“你怎麽想到向左輝借車的?”
“不瞞你說,昨晚我和老左在一起吃飯,他聽說我要去接你,主動提出把車借給我。今天早上把車送到我樓下來的,你瞧他有多愛你!!”
我沒有說話,心裏暗想,左輝,你也太賣弄心思了吧,做得這麽刻意,就以為能感動我?太低估我的智力水平了。
我抬手把音響調到了電台,寧可聽主持人聒噪地重複哪條路在堵車。
“對了,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高展旗說。
“什麽?”
“林啟正初步同意推薦我們所了。明天會到我們所裏來做一次資格審查。”
我吃了一驚,忙問:“你聯係上他了?”
“我通過那個人事處的女朋友,你知道,就是那個暗戀我的女朋友。”他總不忘強調這一點:“直接跑到他辦公室去等他,因為我查到他根本沒出差。”
“可他的助手是這麽說的啊。”我隻好故做無辜。
“林啟正居然記得我,然後我大吹特吹了一把我們所,他就同意了,還請秘書給我發過來全套的表格,並且定了明天來實地考察。”
“看樣子和他聊得挺愉快?”我試探著問。
“那是,我們還聊到了你。”
“我有什麽好聊的?”緊張中。
“他說你幫了他的一個大忙。哎,到底什麽忙啊?”
“我能幫他什麽忙?無權無勢的。”我偷眼看高展旗,表情很正常,應該沒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事。
“明天誰過來考察?”我又問。
“不知道啊,不過所裏已經鬧翻天了,特別是我散播消息說林啟正會來,那幫花癡,這幾天快瘋了。”高展旗得意地笑起來。
星期一,我八點半趕到所裏,果不其然,整個辦公室煥然一新,平常這時還在啃著包子饅頭的小姑娘們,今日個個美豔動人,超短裙都快遮不住重要部位了,濃烈的香水味撲麵而來。我一走進去,她們立刻叫起來:“鄒姐,你怎麽還是這個樣子啊,今天林啟正要來哎,快去化個妝吧!”
“你們有病!”我笑罵道,走進了自己辦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開始幹活。管他誰會來,選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點的樣子,高展旗走到我門口招手,“車來了,車來了,快出來迎接!”
我走出辦公室,看見所有的人都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門外,我趕緊湊過去。
門外走進了四個人,為頭的,就是林啟正的那個助手。他看見我,很恭敬地過來與我握手:“鄒律師,我們受林總的委托,到貴所來了解情況。”
我趕緊把主任介紹給他。大家簇擁著他們向會議室走去,後麵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頭一看,是那幾個小姑娘,“鄒姐,哪個是林啟正啊?”
“第一個……”我故意停了停。小姑娘們叫起來:“不帥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話說完。小姑娘們又叫起來:“難怪難怪!”“害我白白買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買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們安靜,轉身向會議室走去。
當天的審查很快就結束了。
兩天後,致林公司一份傳真件擺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們所星期五上午參加法律顧問的競標會,除了攜帶相關書麵資料外,還要用五分鍾時間介紹所裏的情況。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辦公室:“你們倆和我一起去吧,我們所的金童玉女。”
九點五十,我們進入了競標會的現場,發現會議室裏有許多熟悉的同行,大家互相打著招呼,但看得出來,各自都有所防備。高展旗低聲對我說:“今天一共有八個所,競爭激烈!”我邊點頭邊物色了一個最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高展旗本想隨著我坐在後麵,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邊。
十點鍾,對麵的門口陸陸續續走進來一些人。然後我看見林啟正陪著一位長者走了進來,兩人低聲商議著什麽,然後分別坐在了居中的兩個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後,觀察著他,他粗略地環顧了一下會議室,便開始應付向他匯報工作、請他簽字的工作人員,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頗有威嚴。而旁邊的長者與他有幾分相似,應當就是他的父親。
競標會開始了,我們所抽簽抽到了最後一個。我遠眺了一下我們的主任,他腦門鋥亮,緊張得很。
前麵的幾個所都使用了幻燈片,為了放映效果,室內光線變得很昏暗。到了我們所,由於沒有準備幻燈,所有燈光大亮,主任上台時一緊張,差點絆倒,我偷笑起來,眼神一轉,竟毫無防備地與林啟正四目相對。
他的眼光那麽清澈,遠遠地投射過來,我的心瞬間被完全充盈。
隻有一秒種,我的目光就慌忙逃開,然後輕微地移動身體,直到前麵一個人完全擋在了我和他之間。
相比其它的所,我們所的介紹乏善可陳,我認為我們徹底沒有希望了,竟感到幾分輕鬆。當董事會投票開始時,所有的競標所都退出了會議室,工作人員告知大家回去等電話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頭喪氣地走出致林公司大門口。
然而,主任的車子還沒有開出停車場,我的手機就響了,林啟正的助手打來電話:“鄒律師,恭喜你們,林總在辦公室等你們。”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所被選上了?”我反問。
“是的,林總在等你們,請快一點,他十一點鍾還有一個會議。”
我掛了電話,主任已經把車刹住,和高展旗一起回頭看著我。我說:“回去吧,林總召見,我們被選上了。”
上電梯時,我熟悉地按了五樓。
高展旗奇怪地問:“我是聯絡人啊,為什麽通知的是你?”
“我的電話也在上麵啊!”我搶白。
到了林啟正辦公室的門口,我退到了他們兩人的後麵。秘書輕輕地打開門,微笑著示意我們進去。
林啟正從辦公桌後麵走了過來,與我們一一握手,當他和我握手時,我垂著眼,沒敢看他。
他請我們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根據董事會的討論和投票,決定聘請你們所擔任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聘用合同先簽一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希望能有更長時間的合作。”
鄭主任迭迭點頭,高展旗笑容滿麵。而我,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按照去年與高誠所的標準,顧問費為每年50萬,另外,涉及訴訟業務的,按2%收取代理費,接待費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這個方案。”
“可以可以。”鄭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體合同會由我的秘書送給你們過目。另外,有一些業務和案子的交接,公司的法律事務部也會和你們聯係。”林啟正站起身,繼續說:“我十一點還有一個重要會議,不能繼續陪各位,對不起。”
我們連忙跟著站起來,鄭主任不忘表態:“林總,相信我們一定會為貴公司竭盡全力。”
“好的,希望今後合作愉快。”他將我們送出辦公室。
從我們進去,到我們出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出門後,秘書已將合同交到我們手中,法律事務部的歐陽部長也站在旁邊等著與我們見麵。致林公司的工作風格,可見一斑。
晚上,全所狂歡,大家聚餐,然後在卡拉OK高歌至淩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被我婉拒。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下了出租車,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後有人喊我:“鄒律師,請等一下。”
我一回頭,看見林啟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後。“鄒律師,林總想和你談一談。”
“現在?”我拿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了。
“對,林總還在等你。請上車吧。”
我隻好隨他上了車。
“請問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說。
“對,下午五點鍾我就過來了。”
“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總交待的,讓我見到你的麵再轉達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說。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等這麽久,天啊,那你吃飯了嗎?”
“沒關係。”
“請問貴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我姓付,大家都喊我付哥。”
“付哥,我先陪你去吃點東西吧,林總應該已經睡了。”
“沒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裏很有些不安,為什麽要見我呢,有什麽可談的呢?
“鄒律師,”付哥在旁邊喊我,我一回神,見車已經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門口。“林總在二十八樓的咖啡廳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