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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隱秘的悲傷
彼時我隻是隨口輕輕問了一句:“你的兒子呢?”
我壓根兒也沒想到這會引來勞拉的一番傾訴。之前我們一直在閑談,說今年的雪有點多,雪壩堆得太高,鏟起來太累人;也說吉利,就是勞拉家的狗狗,每次勞拉說到吉利就像在談論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一臉的慈愛,好像每一個愛狗的人都是這樣對待他們的狗狗。有時候他們會直接寵溺地叫它兒子,或者略帶輕嗔地嗬斥時也隻是喊一聲寶貝,叫得那麽自然親切,以至於我會有點恍惚。
勞拉說昨天晚上,吉利終於好好睡覺了,在主人走了一個月之後,她終於不必為了陪吉利而睡在沙發上了。
“我給它立了規矩,讓它必須好好睡覺。”勞拉說,“我嚴肅地告訴吉利,它再不好好睡覺我就會病倒的。”
勞拉嘴角揚著一抹狡黠的笑,估計她想起當時板著一張故作嚴肅的麵孔對待吉利很好笑。吉利想來也能讀懂勞拉做出的表情,狗狗是很敏感的,他們在一起十年了。
勞拉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過完整的睡眠了。勞拉說昨天她像她丈夫從前做的那樣,給吉利一點夜宵,然後吩咐它去睡覺,並把房間裏特地為吉利安裝的柵欄門鎖上。勞拉說,“我躲在一邊偷看了它一會兒,看它有點不開心,但是最後終於哼哼著躺下來睡覺了。”說這些的時候,勞拉的臉上都是溫柔滿足的笑。
我趁機鼓起勇氣問了她一句,“你還好吧?”我一直不敢問她這個問題。
勞拉的神情瞬間暗了一些,這是我最不知如何應對的表情。還好她懂得控製,頓了一下,仿佛輕輕拂去了一片陰雲,依然笑著平靜地說,“我還好,你知道隻要我一直忙碌著,就還好。我不能閑下來,閑下來我就會想起很多,就難以忍受。”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除去拚命點頭以示理解。閑下來時整座房子的寂靜會放大那失去的,那時往事,那些活生生的往事,會在空曠的房子裏發出憂傷的回聲,甚至令人心碎的轟鳴吧。
為了讓勞拉轉換一下思路,我於是倉促又自然地問了開篇的那一句:“你的兒子呢?”
我言下的意思時,他會常來陪一下她安慰一下她的,這應是勞拉最好的安慰了。
“他?他太遙遠了。”勞拉的臉色一瞬間完全黯淡下來。
我知道勞拉的兒子在另一個城市,上次提起過,他離這裏一百多公裏,不過已經非常近了,我離著母親一萬多公裏。
“他太遙遠了。”勞拉又說了一遍,頓了一會兒,然後一口氣說下去:“他不會來的。他沒有給我打電話,他甚至沒有參加他爸爸的葬禮。我都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父親去世了。你知道他和他爸爸幹過兩次架,我夾在中間。我沒有辦法。我做不了任何事。”
我瞬間呆在那裏。明白了那句“他太遙遠了“的意思。
竟然是這樣的嗎?
之前勞拉提起過她的兒子,但是從來也沒有說過別的,依稀知道她兒子也是音樂家,勞拉曾經這樣驕傲地說過。其他的還能怎麽說起呢,畢竟對任何一個父母來說,這都是一個深深的傷口吧。我看過他們三口之家的照片,那時他們的兒子還小,勞拉他們還年輕,那張照片極其甜美溫馨。我拿眼光偷偷掠一下,那張照片還在原來的位置。
“我沒有辦法。我知道這真是很可笑的事。”勞拉還在繼續說,她的神情已經越來越悲涼了。“我很愛我的父母,我的母親去世很早,但是我父親活到九十幾歲,我們都很愛他。我的家庭是很傳統的家庭,我覺得孩子愛自己的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知道我的兒子怎麽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內心裏幾乎是慌張的了。我怎麽打開了這麽一個話題呢?然而我知道,無論如何勞拉肯對著我說出來這些,都很讓我感到自己被信任。
“我理解,我很理解,真的。”我幾乎是搶著勞拉的話頭說的,想都沒有多想地往下說:“我哥哥和我母親也不來往,他們的住處隻相隔幾百米,甚至有時候會在路上碰到,但是他們就是像陌生人那樣擦肩而過。”
勞拉回我一個同樣驚訝的表情,她一定絕沒有想到我會這麽說。
“他們也是不說話嗎?”勞拉問。
“也是不說話。但是勞拉,相信我,你兒子一定在心裏掛念你呢。就像我哥哥,即使不跟我母親說話,但是他心裏還是惦記著關心著我母親的,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呀。”
勞拉的眼睛睜大,難以置信地問:“真的嗎?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是他們的中間人啊,我負責兩麵聯係,給他們溝通,傳遞消息。”我輕輕笑,“放心吧,你兒子總是愛你的,他是你的兒子啊。但是勞拉,你先給他打個電話吧,就像我總是勸我母親要先對我哥哥放下愛的吊橋一樣。畢竟是長輩,畢竟是自己一手養育的小孩,再多給他一些愛和耐心吧。他隻是有時候比較固執,有些方麵還沒有長大。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對母親不予理睬是不對的,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夠跟自己的母親好好相處的。”
勞拉聽著,半晌沒說話。然後她轉開了話題,我自然也跟著馬不停蹄地轉換。我們的神色都有點狼狽,但勞拉臉上的神情畢竟比剛才平靜了很多。
不然能怎樣呢?這是一個輕易不能觸碰的話題,隱秘而無解的悲傷。這件事我一點都幫不上忙。就像所有的破碎的親情一樣,外人很難很難插手去斡旋調和,即使能夠,效果也微乎其微,除非當事人有一天自己恍然醒悟。
回家的路上跟愛兒說起,愛兒驚訝得不得了,連聲說,“這樣勞拉要多傷心啊!”
然後又來問我,“媽媽,你真的跟勞拉說起舅舅跟姥姥的事了嗎?”愛兒大概也會覺得,這不是多麽光彩的事吧。
真的,除去把我隱秘的悲傷告訴勞拉,我不知道還能怎麽更讓她得到一點安慰。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外表看起來都那麽完整,而內心其實多麽破碎。當你能夠看到這一點的時候,再麵對自己的悲傷時就不會那麽難以忍受了吧。
隻是,曾經相親相愛的人是如何走到這種互不理睬甚至斷絕關係的境地的呢?親人間如此,情人間亦如此,那些曾經的濃情蜜意,一個不小心就剩下滄海桑田的感慨了,而這種感慨因為私密而往往不為人知,成為隱秘的悲傷沉重地壓在人的心底。
人類的情感真是宇宙謎題呀——一個讓人悲欣交集的謎題。
這種事情很多嗎?唏噓。。。
的確感情的事是一筆糊塗賬,不好說誰是誰非。不過也因為這個不好說可能心結就不好解。
讚同對家醜捂著蓋著的確不是最佳解決方案。不過好像這個心理門檻很難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