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傷心

人生就是傷心

 

有一天，凡兒忽然很不快樂地跟我抱怨他沒有朋友。他的九年級網課班級上都是新同學，沒有一個原來認識的。

三個孩子在家網課快一年了，特殊時期也沒有出去交際的機會，的確會有點悶。好在塵兒已經有了自己固定的朋友圈子，他還算一個挺有號召力的小領袖，時常招呼大家一起玩遊戲一起看雲電影一起做課業；愛兒的性格則很溫柔隨和，即使網課班級上也都是全新的同學，但她很快如魚得水，跟同學打成一片，毫不寂寞。

唯有凡兒，不像塵兒愛兒，他很有點自己的小清高小害羞小倔強，不是特別積極主動跟人去交流的小孩，大約就是俗話說的，情商不夠高。

不過我還是安慰他，“你怎麽會沒有朋友呢？你過生日一招呼不是有那麽多朋友來參加生日聚會？”

“那不算朋友了，媽媽。”凡兒認真地說。“而且現在我們都網上上課，在不同學校不同班級，根本不在一起。我跟他們都不是朋友了。”

也是，從初中到高中的確算一個質的飛躍，很多也隨之改變。

“為什麽不是了呢？不在一起上課也可以是朋友啊。”我在想要不要告訴凡兒，“天涯若比鄰”是什麽意思。

“不是我想把他們當朋友他們就會把我當朋友的媽媽。”凡兒一臉嚴肅，繼續分析給我聽，“我既不玩手機——他們都在手機上聊天，我也沒有什麽時尚的東西可以炫耀——他們都喜歡吹牛自己有什麽。他們是會來找我，但就是來找我問問題，寫作業的。問完了就完了。他們並不是想跟我交朋友，他們隻是利用我。你知道利用媽媽，利用完了就完了。我讓他們利用我。但是這樣的人，媽媽，你說我能跟他做朋友嗎？”

我聽到發傻。

想不到凡兒貌似無知無覺的腦袋竟然把事情看得這麽清楚。他是什麽時候成長起來的？這對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年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隻想利用我們的的確不是我們的朋友。

到我的年紀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不需要我們費盡心機去討好，因為確實沒必要。可是人又是需要朋友的，尤其凡兒青春年少，這時候的孩子心理還不夠強大。

我還在想怎麽讓凡兒交到幾個稱得上的朋友，然後有一天，因為凡兒太沉迷遊戲，我要求他一天不能碰電子產品。他也真的做到了。但是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去給他揉眼睛道晚安，凡兒看著我，再次說，“媽媽，我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也沒什麽大不了。酒肉朋友不如沒有。”我說。不知道凡兒能不能理解酒肉朋友這個詞。

“可是，人生就是傷心。我不知道該跟誰說，我很傷心。”凡兒鬱鬱地看著我。

人生就是傷心——這種像生硬翻譯過來的中文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然毫不違和。

一天不玩遊戲而已啊。我笑。不要這麽容易受傷好不好？

我笑，是因為他還是跟我說出來了。能夠說出口的傷心都不夠傷心。當然，對小孩子脆弱的心靈來說，不夠傷心的傷心也是需要重視的。

“人生也有很多開心的事。誰的人生都是這樣。有時開心有時不開心。有朋友安慰你最好，沒有朋友也非常正常。你記得圖靈麽？”

前些天他們恰巧看過《模仿遊戲》，凡兒說話辦事的樣子很有幾分圖靈的影子，很容易一語中的，但因太過僵硬而難以被人接受。我一直試圖讓他變得柔軟靈活，但是性格可能真的有天生的成分在裏麵。那些天生有些倔強堅硬的人的改變，需要漫長的生活的打磨。可是這些，凡兒目前不會懂。

“明天你就可以玩遊戲了。人生不是傷心了吧？”我心一軟，放鬆了口氣。

“人生還是傷心。”凡兒慣性地硬著嘴巴反抗，不過到底還是小孩，表情不再是鬱鬱的了，簡直要眉開眼笑——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苦肉計。

人生就是孤獨的。所有的傷心都要自己熬過去。——離開凡兒的房間時我想到這兩句，但是還不到時候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