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塵影

寫下一些塵事,留下一點影子。也許世界都忘記了,至少自己還記得自己。(原創所有,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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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凡無憂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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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抑或無情

(2019-05-23 11:36:11) 下一個

 

 

凡兒從小對人就酷酷的樣子,友愛是有的,但他不太主動顯示出擅長交際的人對陌生人的那種如火如荼的親熱,他多數都停留在溫柔禮貌地對待的層麵,因為把控著距離看起來就好像有點無情。

據我觀察凡兒十三年來的經驗,要走進凡兒心裏大概全靠緣分,就像一瞬間,他打開心門,你恰巧經過,走了進去,門在身後關上,那麽就是你了,凡兒就會把你當作知交,全心全意對待,絕不會再東張西望地分神。

凡兒就是那種不要天下,隻要一人,用我暗地裏又好笑又心疼的話,叫他小死心眼。凡兒認準了的朋友就是長長久久的朋友。至少在他這裏是這樣。不論這個人有沒有才華,是不是顯貴,又漂亮不漂亮,即使還有一身毛病,凡兒也會找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接受朋友個性上的不完美——“媽媽,人都是這樣的,都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這很正常。”

凡兒有一個從幼兒園就認識的朋友,那時他們天天手拉手地玩,寸步不離。這種友誼保持了很久。一晃眼八九年過去,前幾天凡兒悶悶地告訴我,那個朋友生日聚會並沒有請他。

那還是不是朋友呢?我試探著問。我知道凡兒一直當他是好朋友,隻不過現在他們已經三四年不在一個班級了,大有漸行漸遠的趨勢。

“當然還是朋友了,”凡兒毫無猶豫地回答,轉頭又鬱悶地說,“隻不過我們現在沒有什麽話可說了。”

我還沒有發表意見,凡兒就仿佛知道我要說什麽,憨憨地接口解釋,“不過這正常啊媽媽,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把話都說完了。人都是這樣的,因為太認識了,話都說完了,就不需要再多說彼此就懂了。”

我笑死了。不知道他從哪些書本哪種人生經驗裏得到的這種觀點,小小年紀簡直比媽媽都要通透了。

凡兒還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在他三年級的時候搬家走了。也是今年的某一天,日曆翻到某一頁,凡兒忽然看著日曆,幽幽地說了一句,“明天是J的生日。”等我反應過來凡兒在說什麽,他那種鬱鬱寡歡的神情讓我猛地心一顫——這就是傳說中的深情吧。

大約這種深情之後是全靠個性的執拗來支撐的。凡兒的執拗讓我頭痛不已。我們家很多年圈在現在這座小房子裏不能搬家,全因為凡兒不要離開他僅有的朋友——“你知道我交朋友慢媽媽。”他采取溫柔的攻心策略——我就心軟了;凡兒也不要失去到處都是回憶的這座小房子——“你太虛榮了媽媽,你就想要大房子。但是這座房子比大房子好一萬倍,因為有我們的記憶在裏麵。”——我就快要被他洗腦了,好像自己真的很虛榮似的那麽虧心,在他麵前腰杆都快挺不直了。萎頓半天才想起來反駁——但是我們家需要再多一間臥室啊,我囁嚅著,有理氣不壯地說。

“我們的房子足夠大了媽媽。我不需要我自己的房間。你愛我就不要做自私的媽媽。你要是賣掉它,我會恨你一輩子的媽媽。”凡兒咬金斷玉地跟我說。

我就有點膽怯了,終究不敢去冒這個險。情感執拗專一的人,愛時極甜,恨時極苦。我也並不是怕他恨我,我隻是怕傷害他的感情。他六七歲的時候這樣說,十二三歲還這樣說,我就不能不慎之又慎。

可是我的大房子夢啊……我有時候想,像凡兒這種戀房的人真是地產經紀的克星。

在換房這件事上我之所以不敢一意孤行,是因為凡兒已經顯露出他的無情的一麵。凡兒很小時候就認識一位漂亮阿姨,那位阿姨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每次見麵恨不能肝啊肉啊地又親又抱,等凡兒稍稍長大了,就會對凡兒說,阿姨太愛你了,到阿姨家來吧,給阿姨做兒子吧,不要你爸爸媽媽了……總之無數甜言蜜語。

凡兒顯然沒有太多這方麵的經驗,他是一個不會太親熱的小孩,不知道有些人的甜言蜜語是大家灑,是一種慣性和世故的甜。他隻是被阿姨的蜜灌得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誌,暈暈乎乎地直往阿姨懷裏鑽,雖然嘴巴裏什麽都沒有向阿姨承諾,但是我已經看到了他對阿姨的那種堅定的愛,隨時可以從爸爸媽媽這裏倒進阿姨家裏去。

那種時候我多半在一旁笑,不說什麽。識人是一門漫長的學問。而凡兒如此天真,我不想過早地告訴他世人的另一麵。於是那些年凡兒毫無保留地去愛那位阿姨,他後來快十歲了,每每不高興,就會威脅我說,“媽媽你再這樣對我(我對他無非是蜜少一點點),我就離家出走,我就去W阿姨家去。”言下之意,W阿姨比媽媽要可信可依賴更愛他。我還是笑,不想通過我的嘴去打擊他。

直到有一天,凡兒親眼看到那位一向溫柔可親甜蜜的阿姨對別的小朋友尖利大叫發飆的一幕,凡兒當時小臉兒都嚇白了,估計小腿兒也軟了。再加上得知她後來對小朋友睚眥必報的態度,凡兒再也不跟我提及那位阿姨。自然,那件事之後,凡兒再也沒有提過離家出走。

我後來想,這是凡兒的一個教訓。雖然這個教訓用了快十年的時間向他顯示出真相的一麵。雖然那位阿姨也不是壞人,隻是利益麵前,我們往往看到的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樣子。

最近愛兒告訴我,凡兒遠遠地見了那位阿姨就躲開了,要知道當初凡兒是多麽甜蜜親昵地向她撲過去。我跟凡兒說,還是要有禮貌,要喊阿姨。凡兒驚訝地看著我,欲言又止,應了一聲就跑掉了。我就覺得他想說的那句話是,媽媽,你要不要這麽虛偽?

可是,我鬱悶地在心裏反駁,假如不學會適度地虛偽地對待這個世界,我們能妥善地生存下去嗎?畢竟這是一個沒有脫盡動物屬性的人間。

我有時候看著凡兒仍然稚氣的小臉想,這個倔強執拗的家夥,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呢?我該怎麽教育他,他才能識得應識的一切,以少而再少的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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