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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陪愛兒躺在床上入睡時,不記得為了什麽,我說了一句稍微重一點的話。所謂稍微重一點,無非是聲音裏沒有了慣常的笑意,聽起來就像責備了。不過隨著愛兒的解釋,我知道我有點冤枉了愛兒,便趕緊道歉。愛兒卻抽抽搭搭起來。她像我小時候,最受不得冤枉。
我再三道歉之後愛兒還是有點不依不饒。“晚了媽媽,我的心已經碎了!碎成很多很多片了!”愛兒倔著小脾氣說。
這顆小玻璃心啊!我差點笑出聲,幸好黑暗可以掩住我嘴角忍不住的微笑。
媽媽幫你把心粘好好不好?這樣說著,雨點般的吻落在愛兒的小臉蛋上。
粘好了嗎?片刻之後我問。
“還沒有。粘不好了。心碎了就是碎了!”愛兒依然嘴巴硬硬地說。
我笑。這些話聽著怎麽這麽耳熟呢?真是嘴不饒人。難道小女孩折磨起人來也是一樣的邏輯?
我當然知道愛兒是在撒嬌,我已經聽出她聲音軟下來了。我明白愛兒的小情緒,本來還想繼續懷柔哄哄她,又轉念一想,人生在世早早晚晚總要承受各種各樣的委屈,不如趁著這個機會給她個教訓:要學會自我化解。
媽媽剛才冤枉你了,寶貝兒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我問。
黑暗中愛兒的小腦袋點頭如啄米。
我給你講個真實發生的故事吧。一個不到20歲的大哥哥,他被人誣賴他殺人,而實際他並沒有殺人,但是他怎麽說都沒有人相信,那些人還打他讓他說就是他殺了人。你說他委屈不委屈?
愛兒在黑暗中點頭。“那最後怎麽辦?”愛兒好奇地追問。
他被殺死了。因為他殺了人。我說。我忽然感覺這個例子太冷血也太極端了,不適宜說給八歲多的愛兒聽。
那他到底殺人了沒有?愛兒輕輕地問。
當然沒有。他沒有殺人。我說。
那怎麽知道他沒有殺人?愛兒不確定地問。她顯然投入了思索。
因為後來真正殺人的那個人說出了事實,說人是他殺的,不是大哥哥殺的。我已經不想說下去了。
幸好愛兒沉默在黑暗裏,不再追問什麽。
塵兒和凡兒卻從隔壁房間衝過來,驚恐著難以置信的聲音問:“媽媽,你說的這個故事是真的嗎?” 原來這些愛聽故事的小孩兒都豎起耳朵一一聽了去。
真的。我說。
從沒有覺得“真的”這兩字這麽沉重。我多麽希望我可以嬉笑著說是我編造的故事,我寫的小說。可是那樣會讓我感覺自己褻瀆了那顆冤死的靈魂。
睡吧。媽媽講這個故事隻是要你們明白,我們平日裏受的一些小小委屈根本不算什麽。
我打發了兩個男孩,轉頭問一直沉默的愛兒:寶貝兒,你的心還碎著嗎?
“已經好了媽媽。已經恢複完整了。”愛兒翻了個身,用小嘴唇搜索到我的,嫩嫩地親了一下,“但是還是少了一小片。”
還少一小片嗎?怎麽可能?是不是你忘記把那一小片放回去了?我輕輕笑,不會這麽難哄吧?
“不是。那一片是始終少了的。一顆心就像一張拚圖,它生下來就不是完整的,那一小片是一生下來就少了的。”愛兒憂傷著聲音解釋給我聽。
一顆心就像一張拚圖。多詩意的比喻。
你可以寫詩了寶貝兒。我笑著問,為什麽一生下來就會少一片呢?我猜不出愛兒會給我什麽謎底。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戰爭,還有很多窮人……”
即使愛兒的年紀和智慧不足以精確完整地表達出她想說的話——因為這並不是一個那麽完美的世界——我還是被這個童稚的聲音裏震耳欲聾的答案鎮住了。
這個小小的孩子這麽有悟性。大概隻是因為她心裏有對著這個世界純粹而纖塵不染的愛吧。
我感歎著的時候,愛兒翻過身去,漸漸起了睡意。
其實我並不確定自己對著幼小的孩子講述那個故事是否得當,但是我想,關於世界,即使是一個孩子心裏,也該有這樣明晰的答案:這是一個多麽美好的世界,而有人正在某處承受不幸。
這是一個完整的答案,而不隻是我們平常所說的前一半。作為凡人,越早懂得這一點,就越早地得到人生裏那些幸運的饋贈。
這樣一想,我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