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活越單純

 

跟朋友在微信上聊天，他驚歎，你怎麽越活越單純了，像個小孩兒了。他曾經是我在大學裏很要好的朋友，一直以為我思想成熟，心胸複雜。

我笑。像個小孩兒不好嗎？

大概因為功名利祿那些已經從我心上身上完全卸下，我像一個不再負擔任何包袱的小孩，用單純的眼睛去看世界，我看到的鏡像一定與已經身在高位的他不一樣。

 

我們糾結的問題始自異地做官這種製度。他被提拔到遠離北京的外省市做官，妻兒留守家裏。我對著他撇嘴，都什麽年代了，還這樣人為的兩地分居。他也無奈，隻回複我身在江湖。

我當然知道身在江湖是什麽意思。不過江湖上無非是人。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據說這種異地提拔的製度是為了杜絕腐敗。想到這裏我又單純地笑了。

這種製度在現如今也不過是約束一下他們這些小魚而已。或者如果他們自己選擇不受約束，那麽這種製度連他們也約束不了。

 

這是一個什麽都會流於形式的國家。它缺的已不是製度。是正義和勇氣。

當下的反腐轟轟烈烈，被揪出的官員動輒十幾卡車的贓物，幾億元的現金。連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家裏也能拉出上億的現金。數目之大，之不斷上升，讓人覺得“億”這個量詞可以等同於“百、十、個”了。想想當初萬惡的舊社會清政府官員的十萬雪花銀，啊，那算什麽啊。

挖出這麽多碩鼠，真是反腐成就卓著，大快人心。中國人的媚骨向來堪稱世界之最。於是從上到下，簡直是一片諂媚聲。哦，不，說錯了，一片正能量聲。

 

我想，中國已經沒有小孩了。沒有那個說出真相的小孩。或者有，也被歡呼聲淹沒。

皇帝的新裝如此驚豔。你是那個弱智的人嗎？你怎麽可以不歡呼不鼓掌不讚歎。

 

如果有這樣一個小孩兒，他會說什麽呢？我有時候會這樣揣測。會不會說：你們都早幹什麽去了？！

是啊。都早幹什麽去了。

那幾個億的現金絕不是一日一月一年可以侵吞堆積私藏到自己家裏的。他們在被無數人捧著哈著媚著的時候早就在幹著這些醜陋的勾當。這些勾當不是一時可為，也絕不是一人可為。

 

想來隻能是團夥了。一個巨大的團夥。在泥土裏被肮髒的根係連著。長在人群裏像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毒蘑菇。所有在其中的人和不在其中沉默繞道而過的人，都是同謀。

慶幸的是，當在兩隻不同根係的毒蘑菇在彼此蠶食的過程中，世人才可以從中獲利。而這所謂的利不過是知悉早該得知的真相。至於收歸國庫的錢財，誰知道呢，或許從今而後不會再被別的毒蘑菇吞掉。

 

當然得知真相總是好的。即使晚了幾年。十幾年。幾十年。這是一個民主國家成長的必經年齡。

怕隻怕，這個國家還在幼年期，而它的統治者們都已步入老齡，沾染了無數世故的塵渣。

當一個國家的統治者和被統治者集體失語，集體消失了那個單純叫喊的小孩，那麽皇帝的新裝大概會一直赤裸地穿下去，

 

那樣的話會怎麽樣呢？我又單純地想了想：新裝不死。死的就是皇帝了吧。那樣赤裸裸的，怎麽可能不被凍死。

皇帝死了，估計跪著吆喝獻媚的大臣們也會跟著陪葬。

至於民眾，我希望那時會有新的小孩誕生。

 

所以那天我跟我的朋友笑著說，越活越單純怎麽了，單純是這個世界的希望，八九點鍾的太陽，不驕不躁，溫而靜，世事才能看得清，又不至於被複雜的心思攔住了舌頭。

早幹什麽去了。因為是朋友，我不希望有一天對他這樣孩子似的質問。

隻是我們總是走在不同的方向上。他越來越複雜，我越來越單純，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讓人惱恨，比方對著他十萬個為什麽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