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隻蘋果都誘人

 

這幾年每年秋天都會帶孩子們去采一次蘋果。

在我看來，沒有什麽比一棵果實累累的蘋果樹更能簡潔直觀地解釋收獲這個概念了。那是關於生命的教育。可惜塵兒他們還小，還不會懂。我隻想讓他們記得這樣的樹，這樣的讓人驚喜的情景。有一天，他們終會明白。

 

而每一年去采蘋果，一靠近那些樹，孩子們便會興奮，大叫著指著樹上的蘋果，然後忙不迭地搶著摘下來，放進袋子中，全然忘記上一年的教訓：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再走過幾棵樹，再走多幾步，會有更好更紅更誘人的蘋果，在更深的人群鮮至的深處。

所以每一年都是幾乎同樣的情景：忙不迭地摘，然後緊接著，忙不迭地懊惱。那份懊惱平複下去初見的雀躍驚喜，讓人忍卻每一次衝動欲摘的念頭，放慢速度慎重選擇，一路觀賞風景似的，走到一排排蘋果樹的盡頭。

也因此，每一年的那一袋蘋果的最下麵，幾乎都是猶帶青澀的蘋果，由低至高，一點點豐美碩大上去……

 

曾經不止一次，看著最初袋子中那些不甚滿意的蘋果，流露出的懊惱被有過同樣經曆的人捕捉到，就會有人笑著提議我們：把袋子裏的這些不夠好的蘋果倒掉，到深處去重新摘些更好的。

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主意。而且很多蘋果樹下也可以看到一堆一堆不是自然掉落的蘋果，顯然是被起了悔意的主人毫不吝惜地倒掉，另作別愛了。

我們謝著這樣的好意，卻從來沒有照樣做過。

 

落棋無悔。蘋果小點就小點，青澀點就青澀點吧。在這一點上我跟老公倒是出奇的一致。

而我慶幸的是，每次麵對這樣赤裸裸的蠱惑的時候，三個孩子也沒有一個動心，沒有一個提議當真去把已經摘下來的蘋果倒掉，換一些更好的。

這些蘋果已經很好了啊——我喜歡聽他們這樣說。即使他們自己也會注意到，後來相遇的蘋果要比最初的那些好，他們還是樂嗬嗬地抱著袋子裏的那些。

這情形總讓我感慨不已。也許隻是因為孩子們還小，還天真，所以他們便能夠保持自己的初心，不動搖，不貪婪，敝帚自珍。

 

每一隻蘋果都誘人。

能讓你從高高的樹上摘下來的蘋果，一定有它的可取之處：或者是最初的驚喜，或者它是你第一眼的美麗，或者僅僅是第一眼的誘惑。而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喜歡或者僅僅是機緣巧合，因為你的摘取，它落入你的囊中。

這種感覺很像婚姻，無論因為什麽，一同走進婚姻的兩個人，結成了一種人生的聯盟。

 

當那隻蘋果被摘入囊中，穩穩地屬於你以後，你才有機會再次抬起目光，再次張望。

而張望，便總會有不同的蘋果映入眼簾，更大更紅更香甚至不一定更大更紅更香。但是彼蘋果非此蘋果，它們不同。

不同就是最大的吸引力了吧，如果有心想占有。

 

但是依然的，每一隻蘋果都誘人。

還有更好的——這大約是一個三歲孩子都可以分辨的事，卻不是每一個成年人都能抵抗住的誘惑。

如今這個世界實在不缺智慧，每一個人都那麽靈活機巧，懂得最大限度地滿足自己。隻是靈巧是容易的，能夠在誘惑麵前如孩童一樣古拙質樸，不投機不取巧卻格外難得。

 

人的一生真正關涉到幸福的那些時刻，無一不是需要控製好自己的貪心，不那麽世故地靈活機巧，而隻愚笨般一心守護身邊的人，即使他不夠完美，卻是最初的擁有。

何況沒有人是完美的，更沒有人能夠集天下全美為一美。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獨特的光亮和陰影。因此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有他獨特的魅力和誘惑。

想來人生，就是一個抵製誘惑的過程。

 

每一隻蘋果都誘人。我希望塵兒他們日後也會懂得這個道理：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再走過幾棵樹，再走多幾步，會有更好更紅更誘人的蘋果，在更深的人群鮮至的深處。而一旦選擇，落棋無悔。

最簡單就是最幸福。我相信幸福就是像塵兒他們那樣，專注於屬於自己的蘋果。而後來的，再好再美都是風景。也隻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