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夢想不成真

 

去年回國的時候，老公的弟弟送給塵兒他們每人一條銀質項鏈。愛兒有過幾條項鏈，所以不覺得稀奇。塵兒和凡兒則像得了寶貝，時不時拿出來掛在脖子上，亮相一把，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那天，凡兒又拿出他的來。橫看豎看，問我項鏈上為什麽是一把鎖。

是長命鎖。凡兒不懂得它的寓意。

我便告訴他，這是叔叔嬸嬸送給他的祝福。那把鎖就像是許願盒，可以讓他夢想成真，比如有了這項鏈，他便可以活很長時間，還會有很多錢……凡兒很怕死亡，他總想活得很久；又總是希望有很多玩具，那就需要很多錢才可以了。我就擅自幫他許了這兩個願望。

凡兒聽著，小眼睛發亮：“真的嗎？媽媽？它真的可以讓我活很長時間，有很多錢嗎？”

當然。慢慢長大，它就會幫你慢慢實現這些願望。我想我說的是真的。

“太棒了！耶！”凡兒欣喜若狂，跑去向哥哥妹妹炫耀，一路捧著他的長命鎖仿佛捧著一個白胡子老爺爺跟一堆金子。

小孩子真好騙啊。我暗笑。

 

晚上洗澡的時候，凡兒正打著一身肥皂泡，突然停下來叫我，神情凝重：“媽媽，你說的我的項鏈能讓我活很長時間，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麵不改色。騙人騙到底。

“它真能讓我活六百歲？”凡兒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六百歲。我心裏笑。好貪啊。有可能啊，反正會活很多很多年。

“那……那時候你們都已經死了嗎？你，爸爸，還有哥哥和妹妹，那時候都已經死了嗎？”凡兒的嘴巴依然是O型的。

我躊躇。怎麽忽略這個問題了。不過，話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是吧，我們都隻能活一百歲。凡兒知道人生隻有百年。

“啊？！不要啊，媽媽！我不要活那麽久。我不要你們都死了，我還活著！”凡兒大叫，聲音裏帶著哭腔。

那是多少年以後的事。多少年以後的凡兒不會再這麽懼怕孤單。不過，我還是被凡兒的情緒感染了，安慰他，沒關係的，那時候即使沒有爸爸媽媽哥哥妹妹，你也會有自己的妻子，還有兒子女兒……

我想說，他還會有很多很多熱愛的人，值得讓他為之活下去。

凡兒不聽。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要媽媽！我不要活那麽久，我不要你們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媽媽，我要break 那個願望。你不要讓那個願望實現……”

凡兒真要哭了。

你先洗澡吧。我被凡兒弄得哭笑不得，驀然傷感，原來騙小孩子一點都不好玩啊。

凡兒卻不肯。直到我答應他，不讓那個願望實現，不會把他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他才安靜下來。

想來，他是真的害怕。

 

凡兒內心深處是怎樣的懼怕又是怎樣的貪戀呢。我不敢細想。

你若不在，我亦不獨活。愛到此，大概無法超越了吧。

忽然想起寶玉摔玉那一幕。一直不能完全懂得，忽然就明白了。你沒有，我要它作甚。人世總有至情至性之人。

寶玉的癡戀之於愛情故事，可謂千古一人。而凡兒，僅僅是一個普通小孩出於對於親情的依賴和眷戀便可以舍生求死。兩相對照，在親情麵前，愛情的確該羞慚，並且躬身退讓。

我知道，凡兒的想法總會慢慢改變。不過我相信，這樣的愛會持續很多年，長過世上所有愛情的煙花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