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尊嚴值多少錢

 

 

你的尊嚴值多少錢

 

 

我一直是輕信的，雖然我喜歡擺出一副世故的麵孔嚇人。

所以，當一位做牧師的朋友跟我推薦給他家做地下室裝修的師傅時，我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決定，就是他了。

 

我對宗教一直是遠遠地敬仰。對宣稱自己是教徒的人，我願意給出最大的信任。雖然我知道很多時候，信任給出去，就意味著等待受傷。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不得不逼迫自己信任。

活著，總是要相信些什麽，即使這個世界很容易讓人悲觀。

我是真的相信了他。然後，一點點地，我看到了清楚的失望。

 

起先是那麽熱情。我怕承受別人的好，不知道該怎麽回報。所以，他怎樣說，便依他怎樣做。我不是一個很計較的人。無非就是錢財的來去。這些，在我眼裏，都不算什麽，雖然，我自己一無所有，低在塵埃裏，不過，錢的高度，依舊達不到我的眼睛。

他們是要依靠這些算計生活。我理解。誰都不容易。

 

協議達成。他說，他前麵那份活兒還有三兩天的收尾工作。我說，沒問題。所以，開工後，開開停停。人員不停換來換去。

我耐心等著他圓滿他的謊言。沒錯，那時已經感覺出，謊言像綻開的花兒，再不能收攏。

能做什麽呢？除去等待一個個謊言在時間裏自行凋零。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來電話，他的國內高齡母親去世了。他需要回去奔喪。

在知道這個消息時，我絕對是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同情心的，隻差眼淚。我不夠孝順，但是我懂得那種喪親之痛，更能體會萬裏奔喪的心情。

 

他來收拾工具。所有的工具都收拾走。

老公說，不對勁。我一向是天真的。所以我反駁，誰會這樣惡心自己的母親呢，無論她是活著，還是已經過世。

無意中跟朋友說起，她立即說，你被人涮了。這種情況太多了。老婆死了，爹媽死了，生孩子了，甚至出車禍了……所有的，你想不到的理由，都可以輕鬆地說出口。

為什麽。我脫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意識到自己無可救藥的天真。

除了錢，還會有第二個理由嗎？

對他喪親的借口，突然間，信與不信，都成了悲哀。

 

一個月後，他紅光滿麵地回來。喪親之痛，已然是笑話。我忍，繼續我的懵懂。

又是新換的人手，又是開工兩天，又有了新的借口。他說，牆還沒有幹透，需要停工四天。

我說，已經幹了，地下室的暖氣口從來都是打開的，早就幹了。

他怔住，要我不要開暖氣。灰塵大，對孩子不好。

多體貼的借口啊。我家暖氣開了快兩個月了。他終於想起因為自己的鋪陳會揚起灰塵，對身體不好。我真的快要笑了。

 

外麵下著雨，不容易幹。還得過兩天。他來拿工具的時候，訕訕地對我說。

我直視他的眼睛。我喜歡直視一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居然沒有閃爍。

我微笑點頭。把憐憫藏在笑容下麵。好吧，隨他。

 

我本來是想鄙視他的。不過發覺，鄙視是需要力氣的。對他，付出多餘一點的感情，都是浪費。我隻是覺得他可憐。

我不歧視任何貧窮的人，更尊重人窮誌不窮的人。很想告訴他，他其實沒有那麽貧，可以不必這般賤。

 

他需要錢。需要接下更多的活計去賺更多的錢。我明白。

不過，難道沒有一個更好的方式去平衡嗎？一定要用這麽卑劣的謊言去一而再地欺騙嗎？難道如今，誠實地對待自己，對待他人就是這麽艱難嗎？

 

看著家裏院子裏堆放了快兩個月的亂七八糟的物品，沒來由地煩躁。不過，這些都敵不過，他繽紛的謊言讓我感覺到的悲哀。

什麽時候，尊嚴已經如此不值錢？讓一個七尺男人可以為了錢，如此得低。

從前，一直以為食嗟來食的人沒有尊嚴，現在忽然覺得，最沒有尊嚴的，應當是本來可以站著，卻一定要自己把自己踩進泥巴裏的人。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老公笑我，誰還在乎尊嚴，管它多少錢，都是奢侈。

也許吧，尊嚴本就是一個從土裏挖出來的詞，現在沾滿泥巴，也是正常吧。

不是我庸人自擾，真的是怪這樣的雨天。尊嚴被淋濕，怎樣都曬不幹。

 

很想問問他，你的尊嚴值多少錢？

不高興，好吧，我們隻談尊嚴不談錢。它掉進土裏了，請把它撿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