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北京青年報記者走進東莞,尋訪“掃黃風暴”下的“性都”之變。
打工賣淫收入懸殊
“你可以想象,打工一年才三四萬元收入,而做小姐一個月就有幾萬塊,最高的一年有百萬。”東莞的一位私企老板說,這樣的誘惑不是人人都能抵抗得住的。
北青報記者通過中間人聯係到一位正隱藏在某棟居民樓出租房中的小姐“佳佳”。
通過短信的溝通,佳佳自稱20歲,來自河南和安徽交界地區,到東莞做小姐已經一年多,她所了解的小姐,大部分是通過老鄉、工廠原來的同事介紹進入這一行的,而且她的家庭條件並不是很窮,隻是因為看到老鄉做了幾個月以後突然暴富她才動了心。
至於“莞式服務”的內容,佳佳認為,開始的培訓、服務內容大同小異,一般有人先給介紹,看日本的AV影碟和視頻進行培訓,這期間如果不能接受是可以離開的,但要交一筆保密費。一般都由老鄉做思想工作,說服留下來,後來佳佳才知道,這就跟傳銷一樣,多拉一個人來會有數千元至萬元提成,如果特別漂亮的提成可能還要高。
佳佳所在的酒店桑拿部對小姐的管理非常嚴格,如同公司一樣有各種獎懲製度,遲到早退、服務態度不好等都會被罰錢,“我們賺的錢裏至少40%被提走,這些錢包括公司管理費、媽咪提成等,甚至還有保安的工資等。”
“至於收入,一般每年二三十萬沒問題,看你在哪個場子,漂不漂亮,我聽說過有小姐一年賺上百萬,但那是極個別的。”盡管收入比較高,但是以犧牲健康為代價的,“黑白顛倒對身體損害很大,沒有幾年就麵容憔悴,20多歲的像30多歲”。而且,酒店中高檔會所的小姐永遠是年輕的受追捧,二十三四歲就基本沒有吸引力了,隻能到其他中低檔場所去服務,或者到其他省份的酒店和洗浴中心。
佳佳說,她相信,有錢後多做美容和保養,換另一個城市生活,會有新的生活。
部分“莞式服務”涉嫌性賄賂
青睞東莞的,除了港台客人,東莞酒店的桑拿部和高檔夜總會裏最多的內地顧客是全國各地的富裕階層、商人和廣東省周邊的獵豔者。
“東莞的色情服務是麵向全國的,外地不少有這方麵需求的,與媽咪熟悉以後就成了穩定客戶。”曾多次和朋友出入過涉黃場所的王力(化名)解釋,這些人與那些隨便來消遣一下的人不同,他們很多是企業的老板,為了生意要招待客戶,晚上吃了飯就給媽咪打電話預約,很多高檔的場子不預約根本進不去的。當然,這樣的高檔場子特別注意保護客戶的隱私,不是熟悉的人無法進入,很多高端會所和場子前台都會詢問客人是否有“密碼”,沒有“密碼”不能進,所謂密碼可能是媽咪發給客戶的一串數字,或者一個詞語,或者要說出媽咪的手機號。
王力舉例說明:一個朋友是建築公司的負責人,要在湖南投標一項公路的施工工程,為了讓負責招投標的“重要人物”滿意,盡管晚上吃完飯以後已經10點,但仍可以馬上聯係東莞的媽咪,“媽咪的效率和服務當然是相當好的,當即就給朋友幾個人訂了晚上飛廣州的機票和第二天廣州飛長沙的機票,然後派車去機場接客,直接拉到酒店,當晚安排小姐消費以後早晨再派車送到機場飛回長沙,根本不耽誤重要人物上午要出席的會議。”王力認為,盡管這種消費模式價格昂貴,但是對於那些為了“辦事”的人來說,服務不可謂不貼心和高效率。
在到東莞消費的客人中,有部分是為了“辦事”,所謂辦事要麽是為了生意,要麽是有求於人,請人到東莞體驗“莞式服務”就成了高端的享受,“這裏麵肯定有一些行賄和腐敗的情況,很多人要請的客人就是某些掌握公權的政府人員。”王力說,負責買單的人如果不想找小姐,會所設有休息區,可以上網、看電視、喝茶,等“重要客人”消費完了馬上買單。
東莞某集團旗下有房地產、酒店等實業,該集團的一位劉姓主管介紹,據他所知,東莞的很多涉黃酒店為了重要客人的隱私有很多辦法,而該集團旗下的酒店俱樂部在東莞也比較知名,俱樂部裝飾極其奢華,所服務的客戶也相對比較高端,“會所除了表麵的電梯可以到,還有隱藏的暗道,普通客人來消費就從酒店大堂的電梯內上樓,而隻有重點客戶、特殊人物才在預約後,由專人帶領從酒店暗道進入會所的貴賓區。”
劉姓主管稱,暗道和隱藏的電梯都不設監控攝像頭,這與酒店大堂有明顯區別,普通客人走酒店大堂必然會被攝像頭拍攝下來,電梯裏也都有監控錄像,這樣一來很多特殊客戶就非常忌憚,擔心留下證據。而暗道和隱藏的電梯就是給這一部分高端客戶準備的,“高端客戶的消費能力肯定更強,要滿足他們的要求。而據我所知,這一部分人中包括某些企業負責人、公務人員、官員甚至明星名人。”
“暗道除了不留下監控證據、不走酒店的大堂,還有一個作用就是逃跑。”劉主管說,“萬一遇到警察突然襲擊來檢查,重要客人和小姐們就會從暗道和隱藏的電梯離開,這僅需要二三分鍾的時間,而這時也許警察剛剛走進酒店大堂,樓上的客人和小姐早就沒了蹤影。”
互聯網招嫖近乎公開
前些年,不少人一旦進入東莞,手機上就會收到“東莞短信”,甚至當地媒體報道,在2010年前後“招嫖短信”被發到中央和省市領導的手機中,導致當年東莞的“桑拿整治大會”,近200名桑拿老板到場接受訓示。
實際上,東莞“招嫖短信”興起於2005年,經過整治近兩年來逐漸收斂,而互聯網也成為東莞色情場所的營銷平台,在網上搜索“東莞桑拿”、“東莞小姐”等關鍵詞,能搜索到大量色情場所的服務、價格及聯係電話,很多網絡群也是專門為東莞嫖娼而建的。除了短信和網絡,在街頭散發招嫖小廣告在東莞也一度非常流行。
為了招攬嫖客,各酒店都會許諾出租車司機,隻要能拉來客戶就會給100元至200元不等的提成,出租車司機小陳說,以往晚上很多出租車司機都在酒店附近等活,往往要到淩晨三四點,除了拉上班下班的小姐,川流不息的嫖客也是穩定客人,再加上額外的提成,有的出租車司機一晚上能賺五六百。
東莞色情行業的半公開化表現之一還包括客人消費的“坦然”,“外地的很多涉黃場所肯定沒有這麽公開啊,但是東莞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任何一家酒店,開門見山就提出找小姐,沒人會對你不客氣。”當地的齊先生說,當然在大部分酒店都能找到這樣的服務,想在東莞找到沒有色情服務的酒店很難。
“在外地找小姐哪個敢刷卡啊,都是現金結算,東莞的很多酒店、桑拿場所找了小姐都可以刷POS機,信用卡、銀行卡都沒有問題。”齊先生表示,也許東莞這種公開化的經營讓很多人確信在東莞消費是安全的,不會被調查,不用擔心留下消費證據,“警方要想查很好查啊,隻要把酒店俱樂部、桑拿會所的POS機消費記錄調出來,很多人身份就掌握了。”
涉黃周邊產業被摧垮
據東莞地下色情業內人士估算,東莞大概有10多萬小姐,加上色情場所的保安、保潔、經理等其他人員,圍繞這一行業的總就業人數估計有20萬人,而色情業內人士估算東莞色情行業每年產生約400多億元經濟效益,能占東莞十分之一的GDP。
不像全國大部分城市,有著明顯的郊區和城區之分,東莞的厚街、常平等鎮甚至比東莞城市還要繁華熱鬧,每個城鎮都有密集的高樓大廈、酒店、寫字樓和商業區。在東莞本地人嘴裏,厚街、常平等鎮色情行業比較發達。
厚街康樂街居民區存在大量出租房屋,很多厚街人靠出租房屋為生,掃黃風暴直接影響了租房市場,當地人告訴北青報記者,這一帶因為距離幾家大酒店比較近,有很多小姐租房,一間房從300元到600元不等。“我有15間房子,現在已經空了14間,隻有一間房有人租。”康樂街五巷一個麵帶憂慮的房東說,14個女孩都是近些天搬走的。
“我們出租房屋不過問她們是什麽職業,掃黃直接影響的是我們的收入,我一個月少收入好幾千塊錢。” 房東說,前些年年年掃黃,也沒有像今年這樣厲害,租房的人突然走了很多。
“我一眼就能看出一個女孩是不是雞婆。”在厚街常拉小姐上下班的出租車司機老譚自信地說,她們大多20來歲,身材很好,大多黑絲短裙,手指甲、頭發做得很精致,拎著名貴的包,很多十八九歲的女孩煙癮很大,尤其是下午五六點鍾打車去酒店的,99%是雞婆,因為那個時間要去上班了,白天她們要睡覺。
老譚說,她們一個月收入二三萬很普通,因此打車掏錢很爽快,有時還給小費。最近老譚拉了不少小姐去火車站和長途車站,“她們有的去了珠海,有的去了惠州,東莞這次掃黃不知道持續多久,她們反正是流動的,媽咪一個電話就趕到外地匯合了。”
掃黃風暴一來,很多夜班出租車司機表示,收入直線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
在厚街商貿中心二層和三層,分布著幾十個化妝、美甲和做頭發的小店、小攤,隻三十元就可以提供化妝、盤頭,不過這些攤位和小店裏生意明顯冷清,大多攤位上沒有顧客。
一個女店主直言不諱地說,自己的客戶90%是小姐,這些小姐都在附近的一些酒店及會所上班,下午4點開始化妝,5點以後到酒店,“以前每天下午4點多這裏會有很多小姐,化妝要排隊,這些天突然就冷清了。我給相熟的幾個小姐打電話,問她們怎麽回事,她們說風聲太緊,沒有生意做了,要先暫避風頭。”女店主說。
13日晚8點左右,太子酒店的住宿和健身等場所仍在正常營業,不過桑拿中心燈光黑暗,門上貼著封條。在桑拿中心門口正麵,停著一輛警車,停車場內有多名男子值守,阻止人們靠近桑拿中心。
緊鄰桑拿中心停車場的一家超市老板說,以前桑拿中心客人很多,一直營業到淩晨,可以用“車水馬龍”來形容,而作為距離桑拿中心最近的超市,自然也因此生意興隆,“現在收入下降了一多半,每個月4000多元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沐足店酒吧一同被封
“掃黃風暴”有愈演愈烈之勢,2月18日,東莞東城酒吧街上,蘇豪酒吧、BB CLUB、蕾特舒餐廳酒吧等10來家酒吧都已關門停業,在停業的酒吧門口張貼著東莞東城分局14日張貼的封條。“酒吧沒有什麽問題,警察來了就是讓暫時停業。”一位酒吧看門的保安說,這次掃黃跟以前不一樣,太厲害了,以前從來沒有關過酒吧和迪廳。
此外,北青報記者走訪東莞的厚街、中堂鎮、東城、南城等地,發現幾乎所有的沐足、桑拿洗浴、酒吧迪廳都被貼上封條或者鎖門停業,少部分KTV還在營業,“東莞是年年掃黃,以前最厲害的時候涉黃的場所也僅僅兩三天不營業,現在已經過去10來天了,那些停業的、被查封的不但沒有絲毫開業的跡象,而且掃黃範圍也越來越大。”根據東莞當地媒體報道,東莞已關停190家桑拿經營場所。
“我被誤傷了。”在東莞市區投資經營沐足店的曲先生認為自己是此次掃黃風暴中被殃及的“池魚”,“我經營多年的沐足店,有100多名員工,整個店投資就數百萬,每個月租金和人力成本全算下需要近30萬元,這次突然被停業我覺得挺冤的。”曲先生介紹,整個東莞有七八百家沐足店,不涉及色情正規經營的大約在十分之一,“我最初做這個店的時候就堅持正規經營,不想涉黃,2月9日剛開始掃黃的時候,我還比較高興,以為掃掉那些涉黃的場所,我們的正規經營的企業就會生意好了。”
“如果停業三個月,我可能要虧近百萬元,生意就沒法做了,店員都要遣散。”曲先生說,他的朋友貸款借錢投資幾百萬元做酒吧,這次查封可能導致傾家蕩產,背負巨額債務。目前,曲先生聯係了多名沐足店、酒吧的店主,準備向東莞市相關部門申訴。
據北青報記者了解,近日一些正常經營的店也在警方持續的檢查下主動關門停業,2月16日晚8點,在厚街一個正常營業的養生館,一個小時內受到兩次警察登門檢查,“警察一天來好幾次,客人都不敢來了,每次都要查各種證照,正常的按摩也無法進行,客人都嚇跑了,我隻能自己鎖門停業。”在厚街檢查的警察手中,拿著厚厚一遝已蓋章的封條,隨時可以張貼在沐足、養生會館、KTV等場所。
查清“保護傘”作結案標準
東莞警方人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承認,涉黃問題屢禁不絕是困擾當地警方的一個突出難題,2010年以來,東莞平均每年查處的各類涉黃案件都保持在千宗左右。
“如果警察說不知道轄區的哪個酒店涉黃,我覺得肯定在說謊。”東莞的幾名出租車司機都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帶著警察去抓,一抓一個準,更別提有各種偵查手段的警察。
據媒體報道,廣東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李春生在10日的全省電視電話會議上明確表示,在廣東全省開展的3個月全麵整治活動中,要對查獲的賣淫嫖娼違法人員全部立案,以查清整個案情及場所的所有關係,抓獲主要責任人和幕後老板、團夥骨幹成員,查清是否存在“保護傘”作為結案標準,真正做到“主要犯罪嫌疑人不抓獲不放過、團夥骨幹和利益鏈不打掉不放過、保護傘不挖出不放過”。
東莞當地知情人士介紹,大酒店很多時候會主動找某些官員的親屬入股,借此找到保護傘,而中小規模的酒店和一些桑拿和沐足店等,會與主政一方的黨政官員“搞好關係”,並打點片警、所長等,一有風吹草動會提前得知消息。
目前,東莞“掃黃風暴”仍舊被認為是一陣台風,很多東莞人認為,風暴過後東莞色情行業依然會存在。因此東莞也在思考如何避免“運動式整治”存在的“一陣風效應”。根據媒體披露的信息,東莞市專門負責打擊“黃賭”違法犯罪的行動大隊編製僅有15人,無法經常性地直接實施查處行動,隻能督導各分局開展日常打擊和定期組織開展專項行動。而從案件查處過程看,涉黃案件又存在取證難、處理難等問題,證據鏈往往容易斷裂,難以指向場所的幕後老板。“打為治標、管方能治本”,打擊涉黃行動必須建立有針對性的長效機製。(北青網-北京青年報 文並攝/本報記者 李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