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是一篇在醫院的病房裏,由 Eugene 口述,我筆錄整理的文章。
當時我去醫院給他送飯,他突然提出:“夢緒,你有沒有時間?我想寫一段話,可是我已經寫不了字了,連敲字也敲不動了”。我當然沒有問題。我跟護士小姐要了點白紙,我們開始寫起來。 Eugene 的敘述一直被他的咳嗽打斷,很多時候,講一句話就咳嗽好幾分鍾。我怕他太累,提議再找個時間繼續。他不要,他知道他的時間所剩無多。談到小時候,談到家鄉,他蒼白的臉上放出燦爛的光芒,童年的美好是那樣深刻地印在他的心田,以至於他很多時候是笑著說的。
錄完最後一筆,我被他深深打動,在生命垂危的時候,他想的不是自己,不是家人孩子,而是家鄉孩子們的需求!這樣的胸懷,這樣的氣魄,怎能不讓人感佩不已?
願 Eugene 的大愛永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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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記憶之一:補遺
前些天,在“兒時的記憶”一文裏,提到粽子是蒸的;堿水是從植物中提取的。媽媽看了,大笑道,胡說八道!粽子是煮的,蒸是蒸不熟的;而堿水呢,是從食品店買來的白堿加水而得的。不過呢,黃粸的堿水確實是將一種植物燒成灰後,把灰放在水中,攪拌、煮熟、過濾而得。這樣的堿水不是用來做粽子,而是做黃粸。這樣看來兒時很多的記憶都是串弄的,不是真實的,加上了很多自己的想象。不過,不管對錯真實與否,那是我兒時最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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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記憶之二:魂牽夢縈憶家鄉
家是每個人心靈的港灣,誰不念故土?誰不愛家鄉?尤其當那個家在遙遠的東方。在我生命的盡頭,讓我唱一首思鄉曲。
2005年的元月,我攜家帶口遠渡重洋,回到了暌違二十七年之久的家鄉小鎮,這是我自幼成長的地方,直到十四歲離家赴學前,我就生活在那裏。大學畢業後我越走越遠,一直沒有機會重返這個美麗的小鎮。
在我生長的那個歲月,正值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在一些偏遠的小鎮上有好些五七幹校和墾殖場。全國各地的學者,演員,運動員等等各種的專業人才,因為身份家庭種種的問題,很多被送到這些小鎮上接受再教育,這裏人才之豐富,用臥虎藏龍來形容,一點兒都不誇張。我在他們中間長大,一直以來受到他們的影響很深,其中的幾位成了我很好的老師。自小的潛移默化和言傳身教,讓我對繪畫藝術,尤其對線條和色彩有很紮實的熏陶和培養。
我家後院的小山坡在當時年幼的我看來,是一個寧靜的世外桃源。山坡上有一片果林,裏麵種植各色水果:平扁的蟠桃、多汁的梨子、還有長滿毛刺十分恐怖的板栗。兒時因為非常調皮,上課聽講不認真,經常被老師遣送回家,讓父母嚴加管教;父母要上班,沒法隨時帶我在身邊,隻有將我反鎖在家關禁閉。他們離開後,我就鑽窗而出,跑到果林裏待上一天。我在那裏漫無目的地閑逛,渴了爬樹摘果子;樂了就撒開腳丫子亂竄;累了就在樹陰下打盹;餓了再吃樹上的水果。在塞滿一肚子的桃子和梨子後,趕在父母下班回家前,我又鑽窗回到家中,假裝深刻反省。紙包不住火,幾次下來,就被父親識破,他用鐵條把窗戶釘死,想阻止我的外出。但這還是阻擋不了我去果林的決心,我悄悄地把窗戶上的上下鐵條稍稍弄彎後,扒出一個小小的圓洞,我就從小洞裏鑽出去,還是天天到果林裏做著童年快樂的白日夢。那片的果林對我有著無限的誘惑力,在那裏我留下了無數的歡聲笑語和快樂美好的記憶。
當年在我家旁邊的另一個小鎮上,還駐紮了一個國家的采鈾隊,共幾千號人,在那裏一紮就是十幾年,他們也慢慢地成為這地區的一大組成部分。我們墾殖場和采鈾隊常有來往,最多的活動就是一些體育項目的競賽。當年我的乒乓球打得不錯,經常被選去比賽。那時候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句話,莫過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每次比賽大家都希望我能拿個冠軍,結果每次比賽完畢,我總與第一擦肩而過,無緣問鼎,因為我始終牢記“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這句話對我影響至深,現在回首往事,我覺得自己一直缺少點競爭的欲望,我的水平永遠跟著對手漲跌:對手打得好,我就超水平發揮;對手打得差,我就錯誤百出,反正從來拿不到冠軍。讀書也是一樣,我永遠隻是二三名,第一名的桂冠永遠落不到我的頭上。
1978年我考上大學,便離開家鄉赴學;不久全家也搬回到城市去;再後來那些下放受再教育的精英們也陸續平反回到了各自的地方;采鈾隊奉命撤離到其他的地方,從此小鎮人煙銳減,漸漸地也就沒落下去了。
2005年我再一次站在小鎮的土地上,家鄉泥土的芬芳讓我深深地陶醉,周圍人群口中的鄉音讓我備感親切。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急切地想找尋童年的痕跡,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世事的變幻讓我再也找不回我的童年。後山那個陪伴我無數幻想美夢日子的果林已經不複存在,連一株果樹的蹤影都找不到,不知是什麽原因,也沒能找人細問。昔日在我眼裏“非常繁華”的小鎮,今日卻人事兩茫茫,頗有點當年賀知章的那種“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的淒涼。我帶著家人重訪了當年讀書的小鎮中學。一眼望去,學校裏滿目蒼痍,破敗不堪。漫步在校區裏,看到的是殘破的校舍和稀稀疏疏的人影。途中看到學生在打乒乓球,用的竟還是當年簡陋的水泥桌子。我心想,二十多年前我用的還是紅雙喜的專業球拍。中國這二十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什麽多年前生氣勃勃人才輩出的學校,在現今蓬勃發展、一片欣欣向榮的中國,卻停滯不前,象是一個被遺忘被忽略的角落?
回到美國後,小鎮中學的殘敗景象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那片對我有養育之恩的土地,那個與我有栽培之情的學校,目前需要幫助,需要振興。我從那裏走出,走進大學的校門,然後走向世界,對家鄉我該做怎樣的回報?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想為家鄉的學校做些什麽?怎樣找到合適的人在國內好好管理安排我的捐款?我的願望是想讓當年出過很多人才的學校趕上當今中國發展的潮流,再度能輸出源源不斷的現代化人才。
我的來日無多,已經沒有辦法妥善安排這項事宜。目前我的攝影集已經出版,如果這本書有任何的利潤,我都願意把這些利潤捐獻出來給小鎮中學。雖然這點錢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可是這是我微薄的貢獻,可以或多或少地幫助到那裏的孩子們;也希望因為我的起頭,可以呼喚出更多有識的家鄉之士,涓滴成流,眾誌成城,為學校的發展添磚加瓦。我就此想法和妻子母親做了溝通,她們都非常理解和支持我,我由衷地感謝她們,感謝她們一貫寬容地站在我背後,讓我從來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衷心希望家鄉的孩子能和我自己的兩個孩子一樣,從小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長大成人後,成為國家有用的棟梁之材,這 --- 是我當下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