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穀之行(六)

 原名<<裁員男女>>

王琰總覺得，她也許對工作多少有那麽點兒喜新厭舊的情緒，不過她現在沒剛開始
的時候那麽上心，至少一半兒的原因不在於她。

根本連個踏實的工作環境也沒有嘛！這幾年裁員裁的，到處都人心惶惶地。這不，
王琰剛到班上，就看到了這個下午開全體員工大會的通知。她估計這不是個好兆頭。


王琰在的這家小公司，有很酷的電子產品在賣，可是銷路一直不好。主要是他們的
產品太超前市場，想賣點兒東西，得費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人家今天就有必要用他們
這個高科技。二來公司的現金差不多用光了，隻能維持現狀，沒有能力再擴大銷售。


不賣產品就沒錢賺，可沒錢搞銷售又不能賣出去產品，就這個catch 22，大家心裏
都明鏡兒似的。可惜現在外麵找工比上西天還難，他們明白公司有問題也白搭，隻
有在這兒等死。

這個季度又快過完了，今天怕是董事會又有什麽重要指示。這一年內，他們公司已
經裁過兩輪。頭一輪裁的是些無關緊要的職位，可最近的第二輪就有些忍痛割愛的
意思了，剩下的員工都一個當兩個使。今天要是再裁一輪，走人的沒活幹不說，留
下的得非累死不可。

好在就算這次被裁，對王琰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有心理準備。

想想一年多前，股市狂跌和公司裁員都已經成了非常容易接受的事實。王琰所在的
組放出風聲說他們的項目在被砍之列，大家都立馬自覺地把和獵頭搭鉤兒變成了全
日工作內容。頭兒沒說什麽，人之常情。

那時候工作還不算太難找，跳槽兒能從兩邊兒公司受利。這邊兒拿了公司的裁員撫
恤，王琰回久違的北京轉悠了一個月。會了親朋好友，吃了山珍海味，才慢悠悠地
回來到新公司報到，拿了稍漲了些的工資。

雖然王琰一想起來這事，就免不了有些感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被迫丟了，好好的研
發項目也不了了之，但終究那也不全算是個不利的經曆。前同事們都各奔前程，偶
爾聚餐聊聊，王琰的視野開闊了許多。各個公司做相似項目的同行，多少也互相有
個照應。

天性開朗的王琰凡事樂天的時候多，到了這家小公司，盡心地在新項目裏積累新經
驗，直到公司第二輪裁員，她才開始有些分心。可惜這回恐怕公司撐不下去了。

東家西家地嘀咕了一上午，又猜過了中午飯，大家陸續都跟上刑場似地往會議室走。
這種事，誰都猜個八九不離十，隻等準備打包回家。

王琰注意到肖有德和Steven臉色不大好，在他們這幫人裏尤其顯得憂心忡忡。她早
聽肖有德說過，他現在用的還是公司的工作簽證，一旦被裁，十天之內就得轉別的
身份，不然就得離境。老技工Steven前兩年老來得子，他老婆不上班，在家帶孩子，
全家都靠他一個人的收入和醫療保險。王琰沒這麽多牽掛，但也很理解他們的處境。


大老板先是興致勃勃地誇一通公司產品如何尖端、公司員工如何優秀，然後終於言
歸正傳：目前股東裏沒人肯再往公司投錢，按現在的例行開銷，再過幾個月公司就
沒錢發工資了。再下麵的兩條消息比裁員稍好一些：公司將不再裁員，所有人同生
死；放棄集資的努力，全力準備賣公司。

同樣一個“賣”字，如今跟當年公司一被收購就發的勁頭兒可是天壤之別。在這個
時候像他們這樣賣，不如叫倒閉拍賣。看來大家的這份兒工作終於還是被判了死刑，
隻不過是緩期執行。Greenspan 他老人家說經濟在好轉，王琰在矽穀裏怎麽一點兒
也看不見亮光呢？

忽然會議室後麵一陣騷動，同時有人喊：“Call 911!”

所有人立刻奔著擠過去，自動團團圍成了一圈。小小的空場中間，Steven堆坐在椅
子裏，麵無血色，幾乎不省人事。Firstaid volunteer Maryanne 俯身在旁邊支撐
著Steven，邊安慰他說“You'll be alright!”。

有人已經跑到樓外去等救護車。沒出五分鍾，救護車刺耳的喇叭響徹了會議室。緊
接著，幾個青年人飛奔而來，抬著一副擔架。沒等王琰徹底反應過來，Steven已經
隨救護車走了。

王琰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卻在飛快地轉，無論她多麽極力地回想剛剛發生了什麽，
結果總是那麽不可信。人群從她身邊漸漸散去，她定了定神，隨著最後那撥議論紛
紛的人往外走，腳步很穩，可感覺卻好像在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