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成績好的學生,按慣例,是要做班幹部的,青梅也做了班幹部。
青梅的選舉,是全班舉手通過的,僅僅是因為成績好而已。民主並不意味著公平,老師和大人的標準,深深地影響著孩童們正在萌芽的價值觀。
班幹部們輪流每天早上站在講台上打拍子,領唱幾首歌曲。青梅害羞的性格,那時已經獲得了其他班幹部的諒解。開始的一段時間,論到她的日子,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總有人替她站上去值班。但是有一天,終於大家還是忍無可忍,把她推到講台上了。她望著下麵一雙雙盯著她的眼睛,雖然都是自己熟悉的同學,可是心裏還是恐慌一片,恐慌到眼淚竟流了出來。可是這時候卻顯出了青梅的責任感,在她知道是自己的責任,推脫不得的時候,她沒有逃走,而是壯起膽子,顫抖著胳膊,用細小的聲音,領唱了所有的歌曲。同學們用善意的眼神鼓勵著她,大聲唱歌配合著她,竟然沒有人笑她。
從此,她再不需要別人的替代了。雖然她依然害羞,但是卻象隻膽小的蝸牛一樣,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點點頭,試圖感受外麵五彩繽紛的世界。
青梅開始跟女孩子們一起玩很多遊戲。 她越來越少呆在奶奶身旁。
三年級的春天,陰雨連綿,青梅得了急性肺炎,昏睡了很久,以後就是沒完沒了地打針吃藥。打針打到青梅的整條腿都麻木了,屁股上也有了幾個硬塊。青梅虛弱得連走路都困難,於是她整天地呆在家裏,遵醫囑臥靜養。
周芒很久沒有看到青梅,心裏覺得缺少了些什麽,整天坐臥不安。他聽說青梅病了。雖然青梅就在隔壁,可是自己根本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怎樣了?
這天早上,周芒吃過早飯,想了想,就走到青梅家。他們的家鄉,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是房門敞開的,根本用不著敲門。雖然周芒常常這麽走過去找青梅的大弟弟青岩玩,可是,找青岩的時候,他根本不用往裏看,隻用在門口吼一嗓子,青岩自會應聲蹦出來。這次目的不同,他不免有點心懷鬼胎,走那幾步路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周芒站在門口,朝裏望,早晨房間裏光線仍然很暗,但是可以看得到青梅的奶奶正在給她穿衣服。青梅穿的是其他小孩很少穿的背帶褲,背帶從外衣裏拉到前麵,需要人幫忙才穿得上。這背帶褲也是奶奶特別為青梅做的,說是可以讓肚子保暖,這樣就可以消化得好一點。
青梅看到周芒在往裏看,因為讓別人看到自己起床的樣子,尤其還是個男駭,非常難為情,臊得臉都紅了,不過還是對著周芒宛而一笑,表示禮貌。
周芒看她那麽一笑,竟然有點癡了。陰暗的房間,因這一笑,而滿室生輝。這正是周芒當時的感受,以後他再回想起來,記憶中青梅明媚一笑,似乎有光正好照在她的俏臉上,柔和而清亮,她的眉目唇齒似乎象工筆畫般仔細描畫過,精致美麗,而周圍的環境,則完全虛化,仿佛隻為了襯托她熠熠生輝的如畫麵龐。
周芒呆了一呆,看到青梅奶奶轉過臉來,看著自己,慈祥的臉上有著疑問,趕快說:“葉奶奶,我來看看青梅。”
奶奶笑了,說:“喔,青梅還不能出門吹風。”在奶奶看來,那時連風都是青梅的敵人,風稍微吹一吹,青梅可能都會倒掉。
周芒既然已經說出自己的意向,索性拿出看病人的樣子,學著大人的樣子走了進去。
青梅已經穿好了衣服,所以也就沒有那麽害羞了,坐在床沿上雙手撐著床跟周芒低聲說了會兒話,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含著淺淺的笑,因為心裏有點不自在,多半的時候一直盯著地麵,濃密的長睫毛柔和地排成兩個美麗的弧線。這是周芒第一次這麽近麵對麵跟青梅安靜地說話,他的心裏有種異樣的溫暖,緩緩散開,縈繞不斷。
周芒也不記得跟青梅說了些什麽。隻是記得青梅羞澀的笑。
那是周芒第一次主動去看望別人。
他也是第一個來看望青梅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