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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之戀 (2)

(2005-03-25 20:21:25) 下一個

青梅周芒的家鄉,是個偏僻的中原小縣,幾千年的文化沉澱,夾裹在一輪輪的革命浪潮中,使得人們毫無怨言地默默承受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動蕩變遷。

青梅跟著奶奶來跟父母團聚的時候,是爸爸媽媽輾轉多年,終於能夠有一個真正的家的時候,雖然這個家隻是學校的半間教室,跟分享另半間教室的老教師夫妻兩個隻是薄薄的半壁之隔。說是半壁,因為那堵牆並沒有修到屋頂,一點都不隔音,兩家講話,擱著牆就可以了。

這半間教室,再被從中間用屏風一樣的薄板攔腰一隔,中間留一個窄窄的過道算做門,裏麵就算裏屋,左右靠牆各放一張床,寬床是爸爸媽媽的,窄床是兩個弟弟的。外屋門後靠牆再放一張床,是青梅和奶奶的。另外一邊則是廚房,一張矮矮的小飯桌,兩三把有靠背的小椅子,再加幾隻小板凳,一塊結實厚重的木板兼做廚房的桌子和切菜板,旁邊一個煤餅爐。這就是青梅的家。

周芒的家是類似的,隻是,周芒的家人在一起時間比較久了,家具多出一些,家裏更是顯得擁擠不堪。

然而孩子們是快樂的。因為這裏是教師宿舍,兩排麵對麵的平房裏住了七八家拖家帶口的老師們,孩子們年歲都差不多,走出門一吆喝,就能召集一幫玩伴來,打彈子,玩彈弓,推鐵環,跳橡皮筋,跳房子......花樣層出不窮,有玩的,有看的,有時候玩著玩著又打鬧起來,有哭的,有叫的,有拉架的,有趁亂起哄的,整天熱鬧非凡。

學校在小縣城的東南角,周圍的人家都是菜農,學校裏,絕大部分學生是菜農的孩子。

農村談婚論嫁早,父母長輩們也沒有保護孩子們“純潔的心靈”的意識,所以小孩子很早就蒙懂地知道婚娶的事情,應用到現實中,就是知道男女有別。縣城邊上的農村,比青梅老家的農村,卻又少了幾分淳樸,小孩子因為階級鬥爭的耳濡目染,不似真正農村小孩那般徹底地厚道無邪,男生女生極少來往,如果某個男生女生多說幾句話,就會有人跟在後邊起哄說閑話。

大院裏的孩子們,實際上是沒有這麽多顧忌的,放學後男駭女孩也常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玩。但是大家都對遊戲規則心知肚明,到了學校,就目不斜視,恨不得假裝互不相識。

因為小孩子們都怕被人起哄,被人笑話。

周芒也怕。

青梅剛來沒兩個星期,就趕上了秋季的“勤工減學”--學校讓這些小勞動力們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一點點報酬,一舉兩得,讓孩子們從小經受勞動鍛煉,賺來的錢呢,又可以付掉一部分學雜費。

那時候一學期的學雜費隻有幾塊錢,很小的數目,可是還是常常有人付不起,學校裏拖欠學費的家長名單有一長串。

拔資本主義的尾巴的作法,把農民們牢牢地栓在自己的田地上,想通過副業賺點零錢的路完全被堵上了,大家手裏的餘錢,少得可憐。

而“勤工減學”卻不僅是正當的,還是被大力提倡的,因為它對革命下一代深刻的教育意義,卻沒有人去過問,雇傭七八歲的孩子勞動,算不算雇用童工。

這次勤工減學是把沙子從河邊挖出來,送到工地去。二年級的小朋友身小力薄,學校要求兩人一組抬沙子,一根扁擔,一個籃子,就是所需要的全部工具。

實際上去並沒有那麽簡單,至少對青梅來說,她聽到老師的宣布,心裏立刻就憂愁起來。

因為要抬沙子,就得是兩個人一組,可是她跟大家都不熟悉,誰會跟她一起抬呢?

老師講完勤工減學的要求,就宣布放學了。青梅望了望已經三三兩兩七嘴八舌在找伴兒的同學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雖然青梅身體柔弱,可是凡事卻不甘落後。落後本身也是引人注目的,而引人注目,是青梅最害怕的事情。 如果找不到人跟自己一起抬沙子,那豈不是跟同學們都不一樣了嗎?到時候大家都兩個兩個好好地抬著,自己一個人可怎麽辦?可怎麽辦?

青梅這麽想著,恐懼一下子充滿了她的心,不爭氣的眼淚慢慢就湧了上來,青梅怕同學看見,又要拚命地往下憋眼淚,心裏就又急起來了。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輕輕拽了拽她的衣服,她抬頭看去,卻是周芒。周芒急促地說:“我跟你抬。”

青梅如釋重負,趕快點頭。周芒看她點了頭,象做了錯事一樣,趕快掉頭匆匆走開。

因為周芒從座位上走過去的跟青梅說話,短短的幾步路,少少的幾個字,卻是他鼓足了勇氣才做到的。

因為,他跟青梅並不熟,更因為,沒有男生跟女生一起抬沙子的,從來沒有。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青梅身邊去問她願意不願意,他想都沒想過。可是,當他看到青梅茫然地朝左右看了看低下頭去,在熱鬧的人群中那麽孤單地沉默著,他不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心裏難過。他不要她難過,他又能做什麽呢?隻能跟她一起抬沙子嘍。可是,她會跟我一起抬嗎?大家會笑話我嗎?他小小的心裏,短短的時間裏,心思轉了好幾轉,終於邁步走了過去。他一邊走,心裏一邊敲著個小鼓,一路敲去,又一路敲回來,等到走遠一點,回頭看時,剛好看到青梅的含淚的淺笑,鼓點才慢慢輕下去。

父母們知道周芒跟青梅要一起抬沙子了,自然是讚許的。周芒媽媽早跟他說了:“你比青梅大半歲,算是哥哥了,要多照顧她。”大人們並不很清楚小孩子間那些男女有別的觀念,即使看到小孩們起哄,也不當回事,隻管肅靜牌子一舉,把起哄的人鎮壓下去,不會多問,也不會多想。

周芒事後才有時間細想同學們有可能的起哄來,後怕起來,不過怕就不是周芒了,他心一橫:“怕什麽,到時候誰起哄揍誰就是了。”反正他沒少跟人打架,再多打一次也沒關係。他從來不跟女生多羅嗦,女生整天嘰嘰喳喳哭哭啼啼,讓人心煩。不過青梅不一樣,她是我的鄰居,媽媽也說要我多照顧她,而且,她好象並不讓人心煩。周芒這樣安慰自己。

青梅那時還不是很清楚遊戲規則,反正有人來找她抬沙子,她就來者不拒。即使她知道遊戲規則,她也一樣會接受的,那時她認為,跟個男生抬,總比沒人跟自己抬,要好多了。

抬沙子那天,周芒媽媽交代周芒了:“你力氣大,要多抬些噢。”

於是周芒總是把裝滿沙子的筐,移得離自己近一些。青梅也懂的,她覺得自己不需要這樣的照顧,試圖把筐再移回來一些,可是周芒比她固執,她也不好意思堅持,於是就隨他去了。

在抬沙子之前,周芒留給青梅的印象,跟大院裏其他小男孩是一樣的,整天穿著髒髒的衣服打打鬧鬧,不過聽到的“周芒”的頻率比較高一些,因為他最調皮,也因為他跟自己是近鄰。

在抬沙子之後,青梅發現這個周芒,雖然調皮,卻那麽懂事,居然知道把沙筐移到離他近的地方!而且,青梅也注意到了,全校,沒有任何一對抬沙子的,是男生和女生在一起的!她有點不安,可是更多的是感激。周芒對於她,再不是混跡於其他男生中的一個普通的男生,而是多了幾分親近。

然而他們在學校,還是很少互相說話。即使在院裏,也很少一起玩,主要是,青梅很少跟大家一起玩那些熱鬧的遊戲,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畫畫,折紙,剪圖案,有時幫奶奶做點針線活,給奶奶在廚房打下手。她總是跟著奶奶。

而周芒,仍然沉浸在那些激烈的遊戲中,奔跑打鬥,塵土滿身,臭汗淋漓。

但每次周芒看到青梅,即使她根本沒有看到自己,而是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他心裏就有說不出的舒服。他喜歡看到這個女孩子,就象看到自己要好的小夥伴時那麽開心,可是跟小夥伴是可以一起摸爬滾打的,這個青梅,沒法跟她一起玩。周芒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沒有功夫去想明白為什麽,隻是在心裏,把青梅當作了一個要好的小夥伴。

這點,青梅並不知道。她也漸漸跟大院裏的孩子們熟悉起來,跟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慢慢也多了起來。

等到期中考試時,不聲不響的青梅讓所有的人都對她刮目相看,她竟然數學語文考了兩個滿分。那個時候,雖然還在打倒“白專”,流行“讀書無用”,白卷英雄張鐵生被各大報紙,電台輪番歌頌,可是幾千年“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並沒有那麽容易就從人們腦子裏根除,這裏又是老師聚集的地方,自然人人都希望孩子書能讀得好,“又紅又專”不也要求“專”嗎?

青梅很快成了全院孩子們學習的榜樣。爸爸媽媽們會對的孩子說:“你看人家青梅多乖,不吵鬧,不闖禍,念書念得那麽好。”

純樸的孩子們,並不因此嫉妒青梅,反而對青梅生出許多好感來。

青梅一點都沒有驕傲起來,隻是她的內心中,因為新環境帶來的不安減少了許多。

但是,在她靜靜地觀看女孩子三五成群快樂地地跳房子,跳橡皮筋時,平靜的外表下,自卑的漣旖在心中忍不住地一圈圈蕩漾開來。她覺得自己融不入這些女孩中,她隻是一個孤獨的圈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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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文學城又封了哪一批IP,從家裏的電腦沒法上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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