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高棉
(2009-04-27 23: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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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高棉
易大旗
盤踞梅萊山區之熱帶叢林長達十三年的紅色高棉,終於分裂,以英薩利為首的四個遊擊師,與幽靈一般的共產魔頭波爾布特割袍斷義,投向和平。而宿敵韓桑林則調撥政府軍及種種物資,支援反水的英薩利派。據傳,喬森潘也在彷徨觀望之中。眼見驃悍凶頑的柬共武裝已告分崩離析,高棉民族史上血淵骨嶽的恐怖歲月,依稀綻現出第一縷晨曦。亞洲各國乃至全世界向往和平的人民,都為之舉手加額!
筆者想起一部美國越戰片《早安,越南》,它描述的是美軍廣播電台早晨節目的主持人在越南的個人經曆,美軍最後的大潰退,南越山河破碎,漫天彈幕,連湄公河也映成悸動的紅色……越戰是美國人的惡夢,而他們的夢醒時分,恰是印度支那冗長惡夢的開始。
如今,該對高棉說一聲“早安“了。印度支那這塊膿血淋漓的潰瘍,總算愈合有望。它留下的傷疤,將會成為“共產主義“至為醜陋的標本。
⊙ 紅色高棉之殺戮場
1970年,朗諾將軍和施裏瑪達親王發動政變,廢黜西哈努克,建立高棉共和國。這個安寧靜謐的佛教小國從此墮入了佛經所言的“魔劫“。
事變時西哈努克親王正出訪蘇聯,克裏姆林宮卻拒絕收容這位亡國之君,他走投無路之下,潛往北京,宣告成立“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政府“。原在叢林裏與西哈努克作對的柬共三巨頭波爾布特、喬森潘、英薩利,均在流亡政府中掛銜。
西哈努克的複國運動,五年有成。他得到了中-共不惜工本的援助,而最具實質性的支持卻是來自鄰國北越,他們不但向高棉友軍派遣了下達班、排一級的軍事教官與顧問,更出動幾個精銳師在柬埔寨國土上作戰。然而,中-共、越共下注都往紅色高棉那頭押,西哈努克係的遊擊隊(由他的王子率領)及“民族團結政府“首相宋雙的軍隊,都弱不禁風,徒具象征意義。於是,原來寂寂無聞的紅色高棉便一躍成為最大的武裝力量。
1975年4月,紅色高棉摧枯拉朽地攻陷金邊。幾十萬群眾夾道歡迎西哈努克親王重返國都宮闕。不過,這種虛幻的光榮如雲煙過眼,親王“夢裏不知身是客“,柬共已君臨高棉全境。1976年,波爾布特宣布取消貨幣,停止商品交換,實行共產主義配給製;工廠企業全部收歸國有;老百姓憑“勞動券“領取基本生活用品;取消家庭,人民按軍事編製建立新型組織,成年男女不能在一起工作與生活,夫妻隻許一周團聚一次;城市開展“不吃閑飯運動“,金邊數十萬市民一夜之間被發配到野山僻壤墾荒種地;禁絕一切傳統文化,隻準放映中國的八個樣板戲影片;同年,柬共“愉快地接受了“西哈努克的“退休請求“,親王被遞解出金邊,送到洞裏薩湖畔幽囚起來——“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關於這段赤色恐怖時期,美國奧斯卡金獎影片《殺戮場》(又譯《戰火屠城》)有逼真的描寫,知識分子因泄露身分而就地槍決……教導孩子仇恨父母……稻田裏漂浮著大屠殺的遺骸……這一切都絕非捏造,實情有過之而無不及!
世界名勝吳哥窟在曆史上曾因為瘟疫而湮沒在熱帶莽林裏,如今它竟再度迷失,神佛無言,其悲憫慧目已無法穿越重重藤蘿和煙瘴,給自己的信徒送來苦海慈航的慰藉了。
⊙ 越共侵柬的曆史懸案
高棉的民族災難還不止於此。
東盟各國不識赤柬黨魁是何許人也,隻認西哈努克親王,偏偏親王生死難卜,連赤柬的最大施主中-共派鄧穎超來訪,再三請求也無法見上親王一麵。1976至1978年之間,高棉王室共有14人被殺害和失蹤。赤柬同時實行鎖國政策,與東盟諸國關係極僵。至為過份的是,它跟意識形態的戰友、一同浴血抗美的越南、老撾也反目成仇。這給高棉人民招來了萬劫不複的大災禍。
麵對越共侵柬之既成事實,世人都指越南人早有吞並高棉的野心。其實,細閱史冊,就可發現事情並非那麽簡單。紅色高棉奪取政權之初,即驅逐在國境內援助他們的越共軍隊,層層清除越共顧問——這還罷了,偏偏他們又發起了“深挖越南代理人“的運動,稍有越南族裔與文化背景的都視為階級敵人。赤柬對內對外的殘暴與倒行逆施,理所當然地引致鄰國的反感,倘若某鄰國本來就不是善良之輩,情形將更為糟糕。
1977年,越共中央已決議用武力擠去赤柬這股膿血。同年底,越南文進勇大將親自策劃了一次中等規模的戰役,出動五個師,分頭進攻柬埔寨國境的突出部“魚鉤地區“和“鸚鵡嘴地區“。不巧的是,驕橫輕敵的越軍遇上的是赤柬遊擊名將宋成,他一麵固守陣地,一麵派出奇兵突入越南國土,襲擊越軍補給線,還出動了唯一能飛起來的軍用飛機,單機轟炸了越南西寧市。越軍大感意外,倉皇撤退。此戰之險勝,令赤柬自我膨脹至不知天高地厚,於是每逢邊界衝突,必縱兵殺入敵國疆域大掠一番。後來越共全麵侵柬,曆數對方如何如何滋擾和施暴,倒也不全是戰爭販子之“惡人先告狀“。
浮躁飛揚的波爾布特麵對強鄰之大軍壓境,竟然以為打過幾十年惡仗、武功深不可測的越南人是小菜一碟,一切戰前動員都擱諸腦後。無怪乎,後來喬森潘沉痛地指出:1977年邊界戰鬥的短暫勝利,實際上後患無窮!
1978年還有一段小插曲。秘密訪華的波爾布特被中-共婉言訓誨了一番,其時文革已結束,中-共也在摸索改革之途。黨主席華國鋒對波氏說,他“受中-共中央委托“向柬共同誌介紹“極左路線對革命的危害性“。波氏素來唯北京的馬首是瞻,他接受了這一強烈暗示,回國準備逐步恢複商品流通,並委托中-共為其印刷貨幣。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赤柬與民眾結下的血海深仇,已無從化解;連黨內軍內也離心離德,紅色高棉的師長韓桑林已和越共暗通款曲……
1978年12月25日拂曉,20萬越軍兵分八路,全麵入侵!
⊙ 高棉抗戰與中越戰爭
戰爭驟起,赤柬竟指示各軍區“拒敵於國門之外“,又急急將西哈努克及其眷屬接來金邊,以為危城可守。1979日1月3日,是戰事決定性的一天。越軍飛機出動400架次,狂轟柬軍陣地,湄公河大橋也被炸毀。柬軍防線已告撕裂,黎德英中將指揮的兩萬越軍一天之內就攻克距金邊僅75公裏的桔井市,次日向金邊發動突擊。柬共中央這才慌了手腳,命令各路部隊收縮,誓死保衛首都,以贏得時間撤退黨政機關、外國使節及援柬專家團。
這幕情景,影片《殺戮場》已有慘烈的展示。其時駐金邊使館隻有中-共與北韓兩家,中國使節與專家團多達600餘人,在柬埔寨軍民的拚死掩護下,無一死亡或被俘,全部撤退到泰國境內,這是一個奇跡。值得一提的是北韓,金日成當初不知為何押錯了寶,支持紅色高棉,可能又在大撤退時流了血,失了麵子,此後北韓一直與叢林中的赤柬共進退——這是一個異數。
1月6日,西哈努克親王、賓努親王及眷屬乘飛機逃往北京,飛機剛起飛,波成東機場就被越軍炮火所籠罩。1月7日,金邊陷落。
柬埔寨軍民卻沒中國使團、專家團那麽幸運。十幾萬人向著柬泰邊境潰逃,頭頂敵機,尾追坦克,一路死傷枕藉……
同年2月17日,中國軍隊分東西兩線,向越南發動突然襲擊。東線攻克諒山,此去河內已是一馬平川;西線蕩平越軍重重永久性防禦陣地,並徹底摧毀了法國援建的大磷礦,從礦道到地麵設施都用炸藥來個玉石俱焚。據知,越共黨魁黎筍到現場視察,麵對滿目創夷,都流下了眼淚。
中越之戰,可從更縱深的層麵去檢討其悲劇意義。但就直接的軍事目的而論,並沒能使越南人撤出高棉,卻畢竟遲滯了越軍的行動,侵柬空軍幾乎全部調回北方本土。各路突圍星散的赤柬軍隊與民兵趁機逃入豆蔻山、扁擔山、象山等荒野叢林,正好雨季降臨,越軍的重武器都無法行動,紅色高棉有了一線生機。
中越邊境的中國軍隊雖已退兵,卻打打停停,保持著威懾高壓。中-共整個行動因早已通報美國並獲得默許,故有恃無恐,根本不瞧越南的強盟蘇聯的臉色。東盟由憎恨赤柬轉而懼怕越共,都寧可支撐紅色高棉去擋住滔天禍水——亞洲的格局為之一變。
⊙ 焦土上的民族悲歌
1979年雨季,赤柬在梅萊山總部開了耗時僅一天的緊急會議。波爾布特宣布柬共放棄階級鬥爭,廢除1976年社會主義憲法,全黨全軍投入一場捍衛國土和種族的戰爭。他任軍委主席與軍隊總司令,由喬森潘任國家主席與政府首腦,英薩利掌管外交,抗越名將宋成任軍委秘書長。他們致電北京西哈努克,請他出麵領導抗越統一戰線。親睹紅色高棉之暴行的親王卻拒絕接受。但親王號召忠誠於高棉民族的人士起來抗戰。王子拉那烈組成了宗室弟子為核心的“西哈努克民族主義軍“;資深的前朝首相宋雙組織了“高棉民族解放陣線“遊擊隊;前朗諾政權的著名人士也放棄在國外優裕的“寓公“生活,回國豎旗抗戰。朗諾本人在美國宣稱:現在的頭號敵人是越南。
西方與東盟均鼎力支持各路非共遊擊隊。赤柬眼見積怨難消,遂於1981年宣布解散共黨,這才為“聯合政府“的成立鋪平了道路。西哈努克任主席,宋雙任總理和軍委主席,喬森潘任副主席。抗越戰爭從此進入相持階段,戰場主動權隨著旱季雨季的更迭而輪流易手。越軍的軍事巔峰是1984年旱季采用蘇聯顧問製定的“K—5“作戰計劃,一舉攻克了紅色高棉、西哈努克軍、宋雙等三派的遊擊總部,但他們終於逮不住各係遊擊隊的主力,更無法封鎖蜿蜒720公裏的柬泰邊界,終於悻悻退軍。
隨後,蘇聯政局漸變。戈爾巴喬夫主政,謀求從阿富汗和柬埔寨脫身,越軍侵柬一天軍費就要600萬美元,全由蘇聯支付,如今沒人付帳,這仗就難打下去了。越南人民的生活也是苦不堪言,別的不說,光是與中-共交惡,他們實際上也犯了與赤柬一樣的“橫挑強鄰“的絕大錯誤。1986年越共“六大“推行了政經改革,新總書記阮文靈對黎筍時期的對外政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1988年越南宣布從柬撤軍,承諾次年底撤完。雖說越南留下了若幹換穿高棉軍裝的部隊(3—6萬人),也隻是暫保傀儡洪森不至於一夕倒台。按說,三派抗越力量加起來要比洪森軍要強大不少,不幸的是,強敵甫去,他們之間就打起來了,為的是爭奪未來談判桌上的籌碼。這麽一輪混戰,又成了拉鋸均勢。1991年,眼看誰也吃不掉誰,四方都喪失了打仗的興致。同年10月由安理會牽頭,共18國外長會同高棉各方在巴黎簽署了柬埔寨問題的五個文件。和平曙光依稀隱現……
這時的柬埔寨,國土上埋有1000萬顆地雷,而且各方都沒有埋雷圖,共計國民人均一點五顆地雷;現在因觸雷而截肢的計有三萬人;武器大量遺留民間,柬埔寨的社會新聞經常報道:夫妻吵架出動衝鋒槍,鄰居吵架出動火箭筒!至今,國內有60萬無家可歸的難民,另有100萬在入侵期間湧來圈地置業的越南移民。
誠然,最頭痛的還是紅色高棉問題。
⊙ 千夫所指的人民公敵
巴黎協定簽字已近五年,硝煙仍未最後散去。高棉恢複君主立憲製,成立聯合政府,這是得到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保證的。但紅色高棉的地位卻是“妾身未明”,聯合政府第一首相拉那烈王子、第二首相洪森都堅持:要將波爾布特等元凶以“種族滅絕“罪實行公審,並要赤柬解散軍隊,開放其控製區。這些條件,被紅色高棉所竣拒。
然而,柬共要無條件地自叢林重返社會,是根本無望的。他們曾派出喬森潘等人到金邊談判,卻被憤怒的百姓一通暴打,鬧得個灰頭土臉。談判未開就逃之夭夭。不旋踵就內戰重燃。1994年7月7日,柬國會通過了紅色高棉為非法組織議案。柬共即在密林中成立“臨時政府“還以顏色。這個飽受蹂躪的國家,和平似乎遙遙無期……
1996年夏,忽傳赤柬魔頭染叢林惡疾身亡,卻又未能確證。旋即,英薩利擁兵反水,大概波氏即使未死也不能視事了。
赤柬巨頭中,本來唯有喬森潘人望稍好,他談吐文雅,與西哈努克私交甚篤,況且他對柬共建政三年間的恐怖政策並無直接責任。英薩利陰鬱寡言,喜怒不形於色,他恰是現金邊政府要求公審的第二號“人民公敵“。遊擊悍將宋成則是深度近視,文弱書生似的。偏偏頭號人物波爾布特樸實無華,布衣麻鞋,土頭土腦,他對全黨全軍的強大控製力,來自他那深沉而決絕的意誌,來自“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梟雄性格。他出身於大富之家,少年曾出家當和尚,卻不守清規,被逐出門牆。他前往金邊讀中專,後被王國政府資助到法國留學,在巴黎與喬森潘、宋成一道信仰馬列主義。1953年他回國後在中學任教,這時開始迷上了毛澤東思想,並掛冠而去,走入叢林開始策劃武裝鬥爭。1960年柬共成立,他即為三常委之一。1964年柬共書記被捕處死,他便繼任黨魁。除了赤柬建政短短三年,他大半輩子都藏在林莽深處,共計在荒山中呆了33年。如果他確實已葬身叢林,這正是他命定的歸宿。
美國人、越南人都未能剿滅的紅色高棉,以金邊聯合政府之力去蕩平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如今這即將揭曉的大結局,是為“天道“。任何遺禍人間的惡勢力,熬到惡貫滿盈那份上,便是“九轉金丹“,也無法給它續命的了。
早安,高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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