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決定要到珀斯還沒動身之前,就有傲慢的悉尼人好心地提醒我:“去那裏幹嘛,聽說那裏的夏天很熱的。” 我嘴上沒說什麽,其實心裏藐視得很 - 我還會怕熱?他們也不問問我是從哪裏來的。
到了珀斯後,又有友好的當地人耐心含蓄地跟我解釋:“這裏的氣候與地中海式的氣候很相似 。” 這個我知道,高中時學世界地理的時候學過 – 地中海式氣候的特點:冬季溫和多雨, 夏季炎熱幹燥。我不驚不詫的樣子令他們實在不服氣,於是幹脆直接露底:“這裏的夏天幾個月幾乎不下雨。” 然後就得意地看我張大嘴巴投降服輸。
果然今年夏天就隻下過兩三場小雨,並且都還都是夜深人靜,人們酣然入睡的時候,第二天清晨醒來我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能看到的除了藍天還是藍天,有時候連兩歲的女兒芊芊都要問我:“媽媽,白雲在哪裏?” 我隻好告訴她:“白雲還在家裏睡覺呢。” 她對這樣的答複倒是滿意得很,從不深究為什麽。
“唉!”有時我會歎氣,“好想能下一場雨啊!”我說的是一場透徹的雨,時間長強度大,最好還有閃電跟雷鳴,把幾個月儲存的熱量和地氣都通通散發掉,大地潮濕了,草坪滋潤了,人也就跟著舒暢了。
有天我看到女兒芊芊拿起畫筆在紙上亂打點點,嘴裏還念念有詞:“下雨了,下雨了。” 她可愛而絕妙的想象力令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媽媽畫。”聽到我在背後偷笑,芊芊轉過身來把筆遞給我。
“要媽媽畫什麽啊?” 我接過筆,重新翻了一頁白紙,擺出一幅大畫師的架勢。
“畫下雨。”芊芊坐在小凳子上很認真地往前靠了靠,眼巴巴地盯著白紙。
這還不容易?我拿起筆鋪天蓋地地在紙上“灑雨”,一邊畫一邊配音:“嘩啦啦……下大雨了。” 芊芊很興奮地學我:“嘩啦啦……”
“還畫什麽?”畫了滿紙的雨點,我停下來問她。
“畫下雨。”她還是要下雨。
“好!現在不僅在下雨,而且還在閃電打雷,喀嚓…...轟隆隆……”又幹又熱地熬到了夏季的末尾,我甚至開始懷念起家鄉重慶的夏天了,熱是肯定的了,但是下雨也爽快啊,說來就來,氣勢洶洶,劈裏啪拉來一通,解決問題啊 - 重慶夏天的雨就跟那裏的女孩子一樣敢愛敢恨,有脾氣有性格。我拿出金黃色的筆,大手筆在天空畫出了一道道的閃電。
小家夥覺得過癮極了,惟恐天下不亂地壞笑了起來。她甚至站起來滿屋子跑了一圈,一邊跑嘴裏還一邊喊著:“喀嚓…… 轟隆隆 ……”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還記得閃電和打雷這樁事了,因為上一次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前打春雷的時候了。
“這場雨下得可真大啊。好了,還想畫什麽?” 等她坐回來,我又新翻了一頁,問她。
“不要,不要。” 她皺著小眉頭,不高興地嚷:“還要畫下雨,還要下雨。” 小東西沒完沒了了,看來想念下雨的還不止我一個呢。
我很為難,下雨畫到這種田地,還要怎樣畫下去啊?看來隻好發揮想象力了。故鄉的雨是怎樣下的?我在記憶裏搜索我腦子裏儲存的所有關於下雨的場景。
第一個跳進我腦子裏的關於雨的回憶是高中的時候,我們班教室門口有一棵巨大的楊槐樹,每年春末夏初的時候,那滿樹香沁心肺的白花就被雨點打落得鋪天蓋地地狂墜,直灑得地上到處都是。那可能是我對高中生活最深刻的一點記憶了,看到美好的東西在眼前毀滅 - 有點淒美的感覺。
於是在畫了一棵大樹以後,我專心地畫了很多小白花混雜著雨水在空中飄蕩,芊芊很激動:“It’s very beautiful! (好漂亮啊) 天上下花了!” 嗯,領會到了圖畫的精神了。
我沉浸在回憶中。大學的時候對於下雨的記憶是在冬天,外麵又冷又濕,宿舍裏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和一兩個好朋友縮坐被窩裏暖腳,然後把隨身聽的聲量開到最大,一起欣賞那首淒涼動聽的校園民謠<<冬季的校園>>……倉促中,對大學生活的回憶就抓起了這麽一點,我有點吃驚,看來我們的大腦真的是一個過濾器,要留下的要放開的,都由不得自己。
於是我畫了一扇窗戶,屋裏是一個憂鬱的少女,憂愁善感地望著窗外,讓雨絲盡情地在外麵灑落吧 - 總之我理想的效果就是這樣的。哪知道芊芊看了我的作品後,很認真地說:“媽媽,她要出去玩,外邊下雨了。” 唉,跑題了。
我隻好重新畫了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站在淒風冷雨中。失戀 - 如果要我為這幅畫命名的話。
“小心哪,衣服濕了。” 芊兒無不擔心地喊道。
哦,真的,我怎麽沒想到呢?於是我很蹩腳地在那個憂鬱少女的手中加了一把漂亮的紫色雨傘,她這才滿意地笑了。
之後,我又為她畫了雨中的大橋,雨中的田野,雨中的情侶……
芊芊沒有想到下雨可以下出這麽多的名堂,她興致勃勃地問我:“媽媽,哪裏?”我知道她是想問這一切的場景發生在哪裏。
我擁她進我的懷裏,告訴她:“這是在中國重慶,在媽媽的家鄉,我們一起回去看雨好嗎?”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寫滿鄉愁的臉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珀斯 2007-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