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鶩者。。。

其鳴無聲,其飛不能高遠,日沉浮於鷗鷺之間,而默以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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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文學家學經濟 苗煒

(2009-01-02 05:47:12) 下一個
前些日子去首都劇場看戲,認識了一位小師弟,在大學裏念中文,正在做碩士論文,他對我感歎,現在畢業生找工作真不容易。我的興趣卻是他在寫什麽論文,他說寫的是《陳白露和徐曼麗——論現代文學中的大喇形象》,現在大學裏學風開放,文學研究也要和現實生活有緊密的聯係。如今,像陳白露這樣的“二奶”、徐曼麗這樣的交際花,是不少女性的一種生活方式,目前的金融危機也勢必會影響她們的生活質量。以史為鑒,探討徐曼麗和陳白露的命運,也能給如今的交際花一些警示。

  那天晚上演的戲是《日出》,陳白露的命運大家都不關心,一逢到李石清和潘月亭對話,觀眾就爆發出笑聲——“可現在情形特別,行市一個勁兒往下跌”,還有掌聲——“要是平定一點,行市還有翻回來的那一天,那您就大賺了。”和我同去看戲的,有一位中產階級朋友,前兩年賺了不少錢,2008年全賠進去了,他為潘月亭的命運留下了悲傷的眼淚。還有一位高級白領朋友,當黃省三被銀行辭退,說自己要養孩子、養房子那段台詞的時候,她用餐巾紙擦去了眼角的淚花。

  演出結束之後,小師弟追上我說:“你覺得這個陳白露演得怎麽樣?”而我那兩位朋友正在討論另一個問題:“潘月亭說,市麵一恐慌,經濟一不鞏固,就應該賣房產。我怎麽覺得這辦法不對呢?現在房價走低,應該看機會再買兩套房子。”過於沉浸在陳白露、徐曼麗的形象之中,顯得有點兒不靠譜,但想從一部文學作品中獲得投資理財的建議,則更不靠譜。說來慚愧,我對30年代大蕭條、中國企業家當年困境的一些膚淺認識,大多來自《日出》和《子夜》。

  為了彌補自己經濟學知識的不足,我學習了曼昆。結果人家告訴我,曼昆講的都是經濟學的基本常識,並不足以應付現在的市場。我又趕緊學習新晉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結果人家告訴我,克魯格曼不過是“經濟學家中的專欄作家”,凡是沾上這樣的稱呼,那意思就是他還不夠專業。有一段時間,我特別喜歡加爾布雷斯的書,看著親切,後來得知,加爾布雷斯一直被稱作“經濟學家中的小說家”,從褒義上看,這是說他文筆通順,從貶義上看,這是說他信口開河。我素來喜歡看小說,所以愛看加爾布雷斯也不算奇怪。彼得·德魯克號稱“管理學大師”,但我就喜歡他的《旁觀者》一書,完全當短篇小說集看的。

  當然,我也看中國經濟學家的一些文章,以理解現實問題。比如有經濟學家說“腐敗和賄賂是改革的成本費”,我就覺得很有道理;還有經濟學家說“中國股市很健康,早晚衝上3000點”,我聽了就殺進股市;還有經濟學家說“中國現在沒有窮人,他們應該是待富者”,我聽了這個,又翻出《等待戈多》看了一遍。

  後來,有香港地區的經濟學家殺了進來,其麵目都如黑社會電影裏的老大一樣恐怖,他們上來之後都有一句統一的台詞:“中國內地的經濟學家都是SB,他們都是利益集團的代言人。”我一聽這話,好像給自己找到了借口,我看大陸經濟學家的演講越看越糊塗,原來他們都是SB。於是拜倒在香港經濟學家腳下,這幫人說話口氣更大,都和芝加哥學派的人吃過飯喝過茶,都差點兒就拿過諾貝爾獎,都前知500年後知500年。這樣胡亂學習了一陣,我腦子裏更亂了,不得不繼續翻出幾本小說來看。

  歐·亨利有個小說集,名叫《善良的騙子》,寫兩個騙子在美國大地上賣咳嗽糖漿、賣雞眼藥膏,他們的騙術頗為高明,但最終都鬥不過華爾街,有時候辛辛苦苦騙來的錢,買了一張債券,就被華爾街的銀行家騙走了。我最喜歡的故事叫《春風化雨》,這兩個騙子“一共有4000多美元,來到了新澤西對岸、人們稱之為紐約的那個傲慢的小城市”,“百老匯路上有許多鄉巴佬,1小時的人流量可以買光緬因州首府奧古斯塔玩具廠一星期的產品”。讀到這裏可以發現,緬因州的玩具廠早就關門了,百老匯路上的鄉巴佬要再買什麽玩具,那都是廣東東莞生產的。這兩個騙子在華爾街附近租了間辦公室,“有一位會計和一位助理,以及金玉其外的有罪氣氛”,他們開的“黃金債券投資公司”很快就被新聞記者給揭露了,因為新聞記者“衣著寒酸,目光銳利,懂的東西比JP摩根和莎士比亞加起來還要多”。騙局敗露後,兩個騙子居然將贓款退還,然後繼續去鄉間賣感冒特效藥去了。他們說,規規矩矩地謀生比華爾街強多了。

  讀完這個小說,我給自己出了一道思考題,為什麽克魯格曼雲山霧罩地寫了幾本書,就被說成是“亞洲金融危機的預言者、次貸危機的警告者”?為什麽歐·亨利不能因為這幾篇小說“清晰地預言了華爾街的貪婪和欺騙本性”而拿個經濟學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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