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被發配到甘肅青海交界處的紅古川五七幹校勞動改造,哥哥姐姐和一群出身不好的狗崽子們,被流放到甘肅的玉門鎮插隊落戶,那是一個連春風都懶得光顧的苦寒之地。我跟著留守的母親,在黃河邊,被叫做金城的省會裏,開始了我的留守女孩兒的生活。
母親本來話就少,現在顯得更加憂心忡忡。為了讓母親開心一點,除了努力做一個愛學習愛勞動的好孩子外,積極參加學校的文藝活動,也是我向母親敬獻的一份孝心。真個是境由心生啊,我在出身,天賦都沒有優勢的情況下,成了我們這個年齡段的“頭牌”。每天我必定認真對待的排練演出,讓那本來蒼白的留守日子,也有了些許的色彩,很少對人品頭論足的母親,在觀看了我的演出後,居然也能簡單地提出一些合理的批評或者讓我快樂卻不至於驕傲的表揚。
如果蘇修死了亡中國的那個心,留守的日子可能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全家的再次團聚。
珍寶島事件之後,蘇修快要打過來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直到今天,我也沒搞懂,位於中國版圖中心位置的金城,怎麽就成了反修前線?不管原因如何,既然是前線,那就得疏散沒有戰鬥力的老弱病殘。與此同時,甘肅省臨洮的縣城裏,有一位老媽媽,以“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為宗旨,硬生生地躋身於上山下鄉的知青隊伍中。當然了,老媽媽因此而成為革命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從臨洮縣一路洶湧澎湃到省城,和領導握手,和媒體會麵,給人民作報告,演講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的心得體會,閑飯的確不吃了,吃風光飯了。
老媽媽的這一忽悠,美了自己,害了一大批安分守己的城鎮居民,眼看著我們的留守生活難以維持下去了。居委會的造反派們,三天兩頭找母親談話,動員母親找一個蘇修看不見摸不著的廣闊天地,帶著我去那裏,滾一身泥巴練一顆紅心,反修防修打擊侵略者。每次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革命頭目離開後,母親看著我直掉眼淚:一代不如一代,一個不如一個,都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怎麽到了你這裏,連個小學都不讓安安生生地讀下去?
我家世代書香,到了我們這一代,隻有大姐進了大學,二姐和哥哥雖不濟,可好歹也進過中學的門了。而我呢,不等小學畢業,就得背上小背簍,撿糞拾柴掙工分?我並不怕這個,也許是不懂事吧,體會不了由留守女孩兒變成失學女孩兒的辛酸,但是我怕母親難過,想來想去,讓母親高興起來的最後底線,大概就是維持現狀,繼續留守了。
那時候,學校管事的是工宣隊,工宣隊的隊長,是文藝兵出身,我在校宣傳隊的表現,很得她的喜歡。基因裏所攜帶的藝術細胞,讓這位隊長,與眾不同地向我展現了慈祥和友善的那一麵。我的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十分容易地打動了她,為了讓我繼續發揮台柱子應有的作用,隊長破天荒地對我說:“告訴你媽,厲害點兒,隻要不交出戶口本,那幾個姑奶奶也沒轍。”
還別說,這番話我一字不拉地轉告給母親後,立刻驅散了母親臉上的烏雲,母親本著“沒事不找事,事來不怕事”的基本原則,與那幾位積極分子的動員周旋,而造反派們反修放修的戰備意識,一天淡似一天,直至徹底消逝。
就這樣,留守女孩兒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小學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