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鶩者。。。

其鳴無聲,其飛不能高遠,日沉浮於鷗鷺之間,而默以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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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花無葉——

(2007-01-07 12:49:12) 下一個

另類花無葉 

上篇 油花 

 愛城的蔣太太,是三個孩子的媽,五口之家的女主人,一個深居簡出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 

 東海岸的小鎮愛城,和大都會紐約隔海相望。一方麵保留著格林童話中的森林草地,小橋流水,木屋人家,一方麵也有格林童話中沒有的高速公路,購物摩爾,公司商廈。是不少華人心目中的理想之地,即不乏異國的風光情調,又不會感到他鄉的孤單寂寞,周圍總會找到華人街坊的。是一個傳統與現代並存,少數族裔與白人友好相處的社區。愛城的華人大都是受過美國教育的白領。 

 當白領麗人成為媽媽時,要麽把退休的父母接來幫忙,要麽請人來幫忙,即使沒人幫忙暫時留在家裏的,也都有個孩子離手後,重返職場的三年五年計劃。像蔣太太這樣曾經的大學教師,從踏上美國就做了家庭婦女,而且一做就是十幾年的,還不多見。 

 蔣家的總設計師,是先儒後商的蔣先生。蔣太太是家務這塊的承包人。蔣家在蔣先生的帶領下,各司其職,各盡所能,沒有一山兩虎的擺不平,嚴父慈母是蔣家的特色。 

 如果蔣太太沒有一個讓蔣先生頭痛的毛病的話,會是一個十足的鮮妻靚母,沉浸在全職太太的幸福之中。 

 然而蔣太太好胡思亂想。思想的既不是現在要做的柴米油鹽的小事,也不是將來要做的重返職場的大事,而全是些水中油花鏡花水月讓蔣先生聽了就頭暈眼花的東拉西扯,所以蔣先生說蔣太太有毛病。而且不僅僅是想,蔣太太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白天這些話被鍋碗瓢盆衣食住行壓製住了,到了夜深人靜時,這些話就全湧到了蔣太太的嘴邊。蔣先生是聽不得的,孩子們是聽不懂的,蔣太太隻有把嘴邊的話轉移到手下,等全家人都熟睡以後,悄悄潛入書房,獨坐案前,以筆代言,將千言萬語傾訴於筆尖紙端。因為是毛病,而且不務正業,蔣太太就得小心謹慎,避人耳目,免得蔣先生發現,壞了家中的平衡。 

 這樣一來,白天做家務,夜耕自留地,蔣太太的憔悴和疲倦,不僅表現在臉色青黃,眼圈發黑,也表現在東翹西翹的碎發梢上,和那雙一年四季拖著的鞋片上。曾經綠水青山似的蔣太太,剛來美國時還被認為是蔣先生的女兒的蔣太太,就有了荒山禿嶺的不堪,很像是老三幺妹的奶奶了。讓兩個孩子的媽媽看見蔣太太後,就得考慮一下,再生老三是否值得?蔣先生國內的客戶訪美後見到蔣太太,自卑感全無,美國可真夠土的,什麽人都叫太太,比起國內自己知識化年輕化有錢有閑有權動嘴不動手的全職太太,蔣太太充其量是家庭煮婦,一個家務勞動者而已。胡思亂想讓蔣太太的幸福打了折扣,蔣太太由鮮活靚麗的全職太太降為人老珠黃的家庭煮婦,如水中油花般的,漂浮於所處的環境之中.

 水中油花是大量的水裏加入了少量的油,油在水中分散以後所產生的現象.油和水的關係,不像水乳交融那般親密無間,當然也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勢不兩立.而是若即若離,粗看是一體,細看是油溶不進水裏,油花漂在水麵上.

 二十多年前,蔣太太插隊的那個地方的農民是用"油花"來稱呼尖子的.選拔人才叫"撇油花".那時物質匱乏,油金貴,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鍋湯,一滴油香了一鍋湯.湯沒了油花,就成了清湯寡水,"油花"搶手,人見人愛.1977年恢複高考,蔣太太作為"油花",從西北黃土高坡撇到了十裏洋場的黃浦江畔.

 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油花慢慢的不吃香了,油花這個詞也被精英所取代了.如果蔣太太不來美國的話,如果蔣太太來了美國如願以償地成為精英的話,蔣太太恐怕是想不到,水中油花還能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了.

 十幾年前,大學教師蔣太太,結束了兩年留守女士的生活,把六歲多的女兒暫時寄放中國,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與先期來美的蔣先生團聚.還沒進入打造精英的第一道程序,過語言關,蔣太太就遭遇了一場車報廢人輕傷膽嚇破的車禍,留下了一年多才沒了症狀的恐車症.車禍十天後,蔣太太步行去語言學校的路上遭遇搶劫,被彪形大漢撲倒在地時的天塌地陷,讓蔣太太不敢邁出家門.不敢乘車,不敢出門,英文又不靈光,廢人似的蔣太太終日窩在家裏.

 那時蔣先生還是個學生,那時候也不知道車禍後遺症可以算意外傷害,那時候也沒有錢買醫療保險,那時候也不懂得心理治療,那時候蔣太太除了以淚洗麵以外,就是抱著電話不停地打著肯定要碰壁的求職電話。 

 眼看著蔣太太離全麵崩潰不遠了,蔣先生沒了招,十萬火急搬救兵。救兵就是蔣太太那不滿七歲的女兒。女兒的到來,把蔣太太從車禍搶劫廢人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女兒抵美後不久,蔣先生也找到了工作。鑒於蔣太太一時半會也難以走出家門,蔣先生對未來生活的模式有了設計: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並以牧羊人的經驗開導蔣太太,一隻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蔣太太反正是留在家裏相夫教子,教一個就不如教兩個,教兩個就不如教三個。所以蔣太太就生了小弟,小弟離手後,又生了小妹。 

 和大部分為了孩子而犧牲了職業的全職媽媽不同,蔣太太認為是孩子們為了成就她以家務為職業而來到她身邊的。因此蔣太太對孩子們充滿了感激,孩子們的喜好永遠擺在第一位,不對孩子們提要求,不把自己的意願加給孩子,興趣愛好,成就作為全由孩子們自己來選擇。 

 小地小時候喜歡要抱,蔣太太則天天把小地掛在身上,小地到了一周歲時還不會走路。蔣先生就說蔣太太,不要老抱著啦,趕快訓練倒騰腳步吧。蔣太太一邊答應著是啊是啊,一邊想著:小地遲早會走路的,趁現在抱得動就多抱抱,以後小地大了,想抱也不讓抱了,讓抱也抱不動了。蔣太太看不出來,晚走幾天路對一生會有什麽影響。如今上小學五年級的小地健康快樂和其它走路不走路,要抱不要抱得孩子沒有兩樣。 

 小梅兩歲時還不會講話,整天抱著奶瓶,一口飯也不吃。醫生指導蔣太太,必須訓練小梅吃飯,通過咀嚼練習口腔肌肉,否則不僅營養不良,還會出現語言障礙。蔣太太遵醫囑訓練小梅吃飯,但小梅見到飯就是不張嘴。蔣太太急得紅頭脹臉,恨不能把自己的下巴摘下來,就是舍不得去撬小梅的嘴,一碗飯喂兩個小時,塞進小梅嘴裏的,以粒來計算。堅持不到一個星期,蔣太太放棄了。小梅兩歲半,再扔了奶瓶之前,突然開口講話,講的全是成句的話。讓蔣太太抱著小梅哭成個淚人。 

 蔣太太的大女兒以全額獎學金進入紐約一所著名大學後,就有全職媽媽向蔣太太請教經驗,蔣太太說沒有經驗,真的。全靠孩子自己。蔣太太越是這麽說,其他太太就越是想知道個究竟。實在推辭不了了,蔣太太就介紹經驗了:無聲勝有聲,沒有教育的教育是教育的最高境界。丟開書本,拋開經驗,一切順其自然,是鷹遲早要飛,是雞窩裏呆著。飛高飛遠有風險,吃飽穿暖也美滿,命中注定生存空間。聽了蔣太太的經驗後,無論是讚同不讚同的,都說蔣太太的經驗很另類。 

 是的,另類。另類喚起了蔣太太對油花的記憶。 

 有一次蔣太太煮骨頭湯,往外撇油花,撇著撇著蔣太太的眼淚掉下來。此有花非彼油花,當年的風光已不在。湯麵上的油花是多餘的,夾縫裏邊求生存,時刻有被淘汰出局的危機。油花像極了邊緣人,另類人,油花像極了目前的蔣太太,水中油花----進不了主流。從此將太太每次煮湯時,必手下留情,多留一些油花在湯裏。其實,就是手下不留情,想把油花趕盡滅決也是做不到的,油花生命力極強,一點也不亞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高高原上草,舊的油花沒撇淨,新的油花又冒了出來,雖然另類,卻不孤獨,再少的油也要分成若幹朵油花,水中油花----一定有伴(瓣)兒。 

 煮婦蔣太太雖然如油花般的漂浮在所處的環境中,而所處的環境也包容了油花,給了油花立足之地,給了油花生存的空間;不僅如此,隻要彼此共同努力,油水互溶的極致狀態--水乳交融就會出現。當三個孩子如小燕子般圍著蔣太太嘰嘰喳喳的時候,當一家五口在後院的菜地裏春種秋收的時候,當蔣先生領著孩子們鏟雪鋤草掃樹葉,蔣太太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時候,甚至夜深人靜蔣太太奮筆疾書的時候,蔣太太與腳下的這片土地溶為一體,與幸福喜悅溶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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