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融:沒有下完的棋
(2005-08-21 12:3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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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6月某日的深夜,當《中國企業家》撥通了仰融在美國家裏的電話,話筒另一端傳來了仰融熟悉的聲音,一如三年前的洪亮、富於激情。
當外界對仰融的關注已從其汽車夢轉移到他那有名的產權官司上時,仰融本人倒似乎對於前者的破碎更加耿耿於懷,起碼在三個多小時的采訪中,他表現為這樣。
“從1991年與沈陽金杯合資到2002年我離開,十幾年來我對這個企業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一個普通的確認產權問題變成複雜的國際問題,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在構建和諧社會的前提下,沒有什麽不能通過協商來解決。”
仰融的用詞沒有和日新月異的中國改革脫節,他顯然在密切關注中國的政經動向。可以想見,三年前在上海瑞金醫院的病房裏最終作出逃離中國的決定,對這樣一個人而言,並不容易。2002年6月初,在仰融攜夫人悄然離境後,遼寧省政府則以涉嫌經濟犯罪為名,對仰發出批捕令。
“如果有機會再讓我來經營華晨,我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把企業救起來,否則我也不會東山再起。要做汽車我一定會回到原來的地方,如果不能,我在汽車產業上就畫上了句號。再也不走汽車製造這條路,再也不過問了。”
在和仰融此次對話前後,《中國企業家》走訪了多位業內分析人士以及曾經在華晨工作過的人。在他們中的很多人看來,雖然仰融當年所運用的產業與金融相結合的造車手段會給華晨的未來帶來不確定性,但是他從造輕客到造轎車、自主研發與合資雙管齊下的造車思路卻不失為一條符合汽車工業發展規律與中國汽車產業特色的新道路。
“假如仰融能專注於汽車領域,不走產融結合的路,他在汽車業成功的可能性是80%。”對華晨始終保持高度關注的中國民族證券研究發展中心總經理助理曹鶴說。北大縱橫管理谘詢公司汽車行業分析師史俊認為:“仰融是華晨戰略工程的設計師,整個企業各項資源的整合與匹配度、每一個合作的戰略意圖都在他的腦海中,他離開之後原有路線發生偏移、人心的動蕩都直接影響了企業的市場競爭力。”
三年前,仰融匆匆離開中國時,華晨造車,正棋至中盤。
胎死腹中的羅孚項目
2005年,在上海和南汽爭購英國羅孚汽車的白熱化階段,據某些媒體報道,仰融的身影仍閃現收購戰其中。畢竟,他是幾年前中國汽車界和羅孚接觸最深的人士之一。羅孚在中國的項目甚至有望成為仰融的“第六朵金花”。
但是,恰恰就是這被仰融寄望甚深的“第六朵金花”激化了華晨和遼寧方麵的利益矛盾,產權之爭浮出水麵,直至仰融失守華晨、遠走美國。
此前外界隻是大致了解華晨和羅孚有合作意向,此番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仰融首次向媒體詳述了當年的合資內幕。
仰融習慣於把他的汽車產業布局分為兩個部分:“五朵金花”和羅孚。2002年,華晨因擁有金杯客車、金杯通用、中興皮卡、三江雷諾、中華轎車等8條生產線,被稱為國內僅次於三大汽車集團的“第四汽”。彼時,羅孚項目秘而未宣,“五朵金花”已經布置有序:除了引進豐田技術的金杯海獅輕型客車、擁有整車知識產權的中華轎車、與寶馬合資生產高檔豪華車以外,華晨還於2000年與通用合資共同投資2.3億美元組建合資企業,在沈陽生產“雪佛蘭”卡車及SUV,2001年7月正式接手位於湖北孝感的三江雷諾,控股55%,準備引進雷諾家用型經濟轎車“甘果”。
自然,仰融最為看重的還是他傾注心血最多的中華轎車。從1997年起,華晨總共斥資40多億人民幣聘請名師進行車型設計、引進德國最先進的製造設備、建成年產10萬輛的中華轎車廠房。按照仰融的構想,到2010年,“中華”在“五朵金花”中的產銷量應該占到50%以上,成為最亮的一朵。在他看來,自主品牌的做法有兩種:一種是現在沈陽“中華”所走的路線,初期委托設計,之後依靠自身的滾動積累培育核心研發能力;第二種是打破中國目前常規的合作模式,在中國加入WTO的前提下,和世界級別的汽車公司尋求不同形式和內容的合作,而目的也是為了做強自主品牌。
後來備受爭議的羅孚項目,據仰融的說法,就是為中華而生的,找羅孚的初衷,是為升級“中華”的發動機。
2000年12月“中華”下線後,仰融發現裝在第一代中華轎車中的三菱發動機存在與車型不匹配、動力不足的毛病,但要讓三菱進行技術更新“難於上青天”。為此,仰融先是找寶馬幫忙,提出是否可能把寶馬的發動機放到“中華”裏,寶馬方麵斷然拒絕:“我的發動機比你一輛車的價格還高”,但他們向仰融推薦了羅孚。
仰融說他也沒有料到,與羅孚發動機公司的談判很快上升到華晨與羅孚進行全麵合資的階段。三去羅孚,仰融提出了以下的合作方式:第一,合資後羅孚的所有產品搬到寧波生產;第二,保持羅孚英國研發中心和歐洲銷售體係的存在,每年在中國生產的產品中,出口歐洲的打羅孚品牌,在中國和亞太地區銷售的打中華品牌;第三,羅孚幫助“中華”第一代產品完成發動機的升級換代,並在發動機上打上“中華”商標。當時的羅孚雖然已難維持盈虧平衡,固定費用投入巨大,成本居高不下,但仰融提出的合作模式還是讓它們感到震驚而且難以接受。羅孚表示,至少在中國還沒有這樣的做法,仰融的要求相當於把“中華”的品牌注入了一家百年老店的血液之中,這給他們心理上的觸動太大。
羅孚提出,在中國合資品牌更受偏愛,未來在中國市場銷售的產品應該打羅孚商標,每輛車羅孚還要收200美元的商標費。仰融回絕:“你放心,我在中國銷售絕對不會用你的牌子,這筆錢你肯定是賺不到的。”
為了打消羅孚的疑慮,仰融自稱“苦口婆心”,反複向羅孚講述德國大眾的案例:在進入中國之前德國大眾如何岌岌可危,靠著和中國企業合資、進入中國市場方獲暴利從而一舉擺脫困境。同時,華晨和來自4個國家的國際級汽車廠商合資、合作的事實,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服了羅孚作出合資決策。
雙方最終達成協議,以合資方式在寧波建廠,中方投資進行土地、廠房等的購置,占50%的股份(後經商談升至51%),羅孚投入產品和設備。協議規定,合資企業的采購中心放在寧波,價格政策公開,向羅孚推薦的零部件供應商直接采購,中間不得有任何的附加管理費;羅孚在中國的銷售價格不得高於歐洲。此外仰融表示,中方可以借給羅孚1.9億英鎊,其中幾千萬英鎊用於解決因生產線搬遷引起裁員所需的費用,另外1億多英鎊用來設計羅孚新的45車,作為中華的第三代產品。“這樣,在沈陽生產的‘中華’是‘中華’第一代,寧波投產的羅孚是第二代,羅孚新45也就是‘中華’第三代——這在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在日內瓦展出了。”仰融回憶道。
一位曾經擔任華晨高層的人士向本刊回述,仰融當時計劃把寧波作為零部件采購基地和“中華”主要的製造基地,沈陽作為客車基地,保留金杯海獅。
極具想像力、但危險的產融結合
羅孚項目為什麽選擇寧波,仰融的理由有三點。第一,當地政府開明,政策優惠。據仰融回憶,羅孚落戶寧波,買地、建廠房可以先使用後支付,減輕前期投入的負擔。羅孚項目的產品50%要出口,寧波是港口城市,政府承諾為羅孚項目投資興建滾裝船碼頭。第二,從配套半徑看,長三角占中國零部件市場份額的70%,寧波具有地緣優勢。而第三點,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寧波有一個“金娃娃”——寧波大橋即杭州灣跨海大橋項目吸引著仰融。
基於這三點,仰融開始用他最擅長的金融手段進行一係列的資本運作。2002年,注冊資金達10億元的寧波正通汽車工業投資有限公司成立,其中沈陽金杯客車製造有限公司(600609,後更名為沈陽金杯汽車有限公司)和中國正通控股有限公司(該公司為仰融個人掌控)各出5億元。之後,寧波正通作為與羅孚合資的中方,這樣金杯客車在合資公司中握有25%的股份。同時相關資料顯示,由仰融控製的上海申華控股(600653)通過注冊成立沈陽正通汽車投資有限公司曲線介入中華轎車項目,以實現未來“中華”製造基地的轉移。寧波大橋項目的投資預算是100億元,仰融以上海申華控股的名義介入,占50%的股份。仰融表示,有關方麵曾承諾,如果羅孚項目能夠落戶寧波,大橋項目所需的資本金15億元可以貸款。
在仰融看來,他的部署並無不妥之處:“沈陽金杯投資5億參與羅孚項目,日後必然能夠得到數倍的投資收益;5年後寧波大橋建成,將極大解決上海至寧波交通堵塞問題,隻會賺不會賠的,在汽車產業陷入低穀時是很好的資金輸血源頭。”
但是,“站在遼寧省、沈陽市的角度看,仰融的這種做法無異於掏空金杯汽車(600609),讓金杯汽車為他在外省的項目輸血。”曹鶴分析說。
事實上,仰融控製的多家上市公司都與金杯汽車有著資金、業務的往來。例如,作為其業績的支撐,參與寧波大橋投資的上海申華控股每年和金杯汽車簽有40億左右的銷售合同。遼寧方麵希望看到的是以華晨汽車集團為龍頭,重點發展寶馬、中華轎車、金杯客車及多功能越野車,以此帶動丹東、大連、錦州等城市的汽車及零部件工業,而仰融在寧波建轎車基地、間接用金杯汽車的資金在省外投資非汽車相關產業的做法顯然是與地方政府的期望相違背的。
如今,仰融也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歎息:“我真沒有想到,把項目放在寧波會惹出這麽多事……要是放在大連,可能什麽事都沒有了。”
然而,如果時光倒流,仰融真的會舍寧波選大連嗎,他舍得放下寧波大橋項目嗎?畢竟,在華晨汽車的背後,仰融還在謀劃一個更大的華晨係。在經營汽車業的同時,他不僅投資寧波大橋等基礎建設項目,還斥巨資成為廣發銀行的大股東、參與成立民生信用擔保公司,並涉足生物醫藥、航天科技等領域。根據仰融的形容,大華晨係的輪廓是,在一家金融控股公司之下設有汽車、金融、基礎建設三大板塊。其中汽車占總產值的80%,到2010年實現150萬輛的產銷,2000億的營收,200億的利潤。
盡管一些汽車產業內的人士認為,華晨不具有三大汽車集團的雄厚背景,要想快速崛起必然要走金融與產業相結合的路徑,在收購與汽車產業價值鏈相關的企業同時,進入能夠短期獲利的產業、企業,實現現金流與資源價值鏈的整合。但是更多的汽車界分析人士指出,仰融的操作手法與已經倒下的“中科係”、“德隆係”並無兩樣,即使華晨汽車的原有路線沒有因產權問題而中斷,也可能會毀於“大華晨”未來某一時刻的崩潰。
當然,大家都知道的是,仰融甚至沒能等到這個設想中的“某一時刻的崩潰”來到便被迫提前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