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牛事
(2009-06-23 07:00:32)
下一個
所謂牛事,就是吃牛肉的故事,想歪歪的同學,就不用繼續看了,哈哈。
小的時候,每年隻有正月的那幾天,才有可能吃上肉。但是這幾頓肉,遠遠擋不住饞蟲在肚裏瘋長,於是家裏村外所有帶油有肉的東西,幾乎都被我騷擾掃蕩過。用肥肉熬出來的油梭子,拌在飯裏,撒上點醬油,就是美味了。更別提跳的螞蚱青蛙,飛的蜻蜓麻雀,隻要落在我手裏,那下場隻有一個,進肚子,喂饞蟲。最瘋狂的是,曾經有一塊豆渣壓砸出來的豆餅,因為尚有榨油後的滋味,竟被我偷偷啃了半年,最後隻剩下巴掌大了。
什麽時候,開始吃上第一頓牛肉,竟然記不起來了。大概是改革開放後,養牛的多了,市場上有了牛肉以後,才有了牛事的記憶。在東北,牛肉幾乎都是燉著吃的,最佳絕配,當然是土豆和大羅卜了。
一年秋天,一個大專畢業的高中同學分配到了我們的城市。看他孤家寡人,清燈難熬的,於是幾乎每個周末,我們4個高中同學都要到他那裏,和他一起消磨無聊的時光。他的單身宿舍空間很小,我們就在他的辦公室裏支起電爐子,架上大鐵鍋。一邊燉著吃的,一邊打牌聊天,那是一段青蔥回憶阿。
那個時候,土豆燉牛肉是我們懶人的首選。買來新上市的土豆,淨身去皮,下油鍋微煎,然後和牛肉一起小火慢燉。房間裏一般黑著燈,昏黃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電爐子紅紅的煨著土豆牛肉,慢慢的牛肉香氣伴著蒸騰起來的水汽在房間裏蔓延。有時我們圍爐而坐,聊聊天,不時地翻動一下鍋裏的土豆和牛肉,看著土豆和牛肉在我們期盼的目光中,慢慢的變得酥軟香爛,變得纏綿融合。
冷水中慢慢煮沸的牛肉,其精華的鮮美汁水經小火催動,部分融於湯水中,部分被土豆中逸出的澱粉包裹在牛肉的纖維裏,於是牛肉變得更加鮮嫩可口。而新鮮的土豆,經過慢慢的煎煨,充分的吸收了從牛肉中滲出的精華。最後經大火收幹水汽,加上蔥花以辛辣激發出曼妙的香氣,一個經典的燉菜就誕生了。土豆和牛肉,都把自己的最精華部分毫無保留的留給了對方。煎熬過後,土豆已經不單純是土豆,而牛肉也不僅僅是牛肉了。他們彼此相互擁有,燉菜的妙處就在於此。而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在了記憶裏。
秋天最新鮮上市的土豆,是這個菜的關鍵。因為隻有新鮮的土豆,才可以溢出更多的澱粉,同時也可以吸收更多的牛肉精華。吃這個菜的時候,土豆真的比牛肉還好吃啊。隔年的土豆就吝嗇多了,鮮有澱粉溢出,因此也得不到牛肉的付出,燉到最後,牛肉還是牛肉,土豆還是土豆。做菜如此,做人也如是吧。
曾經最不愛吃的就是水煮蘿卜,但是和牛肉一起燉的,又當別論。東北的黑土地,長出來的菜不僅體形碩大,而且都有特殊的香味。單說黑龍江一帶的蘿卜,大如炮彈一般,一個旅行袋裏,裝兩個蘿卜就滿了。這個蘿卜,和新鮮牛肉燉到一起,那可是要香飄滿室的。不過說到付出,羅卜就比土豆差多了。牛肉和蘿卜一起燉,成全的隻有蘿卜,因為它吸收了所有的牛肉精華,而燉到最後,牛肉變得幹柴化了。而蘿卜則成為最美味的。麵對強勢的蘿卜,牛肉也隻好無怨無悔的付出了。即便如此,燉後的蘿卜,集所有精華於一身,也足以撐起這個燉菜的大旗了。
離開那片土地有些年了,就再也沒有吃到過那樣美味的燉菜,那麽好吃的牛肉。
香港有一些飯店,專門做牛排,號稱扒房。偶爾去那裏噌一下,一不留心,就成了扒客。
牛排到底是好吃,特別是裏麵尚有血絲的部分,仔細咀嚼,會有淡淡的鮮味溢出於齒頰間,吃完肯定會上癮的。但吃久了,總是覺得差了些什麽。不論什麽牛排,哪裏出身,巴西的也好,阿根廷的也罷,還是美國的,日本的,法國的等等,基本都是炭火烤或者鐵板煎,真的吃不出來什麽新意。隻要牛肉新鮮,總是味道不差。萬一碰倒差點的牛排,那些血管和韌帶,就足夠考驗牙口和耐心的了。而且吃久了,覺得吃得舒坦的隻是口胃而已,心境總是一般般了。特別是長期不做運動的話,不僅油膩的很,消化也成了難題了。
麥當勞大叔開遍全球,基本無敵手,但是法國除外。法國街頭,最多的不是麥當勞,而是有自己法國獨特風味的小咖啡館和小吃店。法國人對自己的傳統的東西,有著近乎偏執的堅持。而中午2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也給了我們光顧這些特色小店的機會。
我單位對麵,去年新開了一家小店,每天隻在中午的2個小時內,賣自己手工現做的法式小點心。老板娘有著濃重的不列塔尼口音,不苟言笑,總是一絲不苟的樣子,看起來很敬業。我閑暇不忙的時候,總要光顧這個小店,點著一直不變的東西,一個全牛排三明治和一瓶依雲水。
這個三明治,我在別處從來沒見過。在半截中間刨開的法國長棍子麵包裏麵,仔細的塗抹上兩層蛋黃芥末醬,然後加上生菜葉子,西紅柿,和切碎的雞蛋。最後,鋪上切成薄片的牛排,再繼續抹上一層蛋黃芥末醬,就成了。
這個三明治的妙處在於這個牛排。這是牛的裏脊肉,外麵包了一層薄薄的油脂。買來的時候,應該是長筒狀的,用麻線緊緊的綁紮著。具體怎麽處理的,我不是十分清楚。但看起來處理的關鍵是不要煎烤,而是用開水迅速的煮出來,隻要油脂下麵的牛肉稍微變色即可。這個牛排直徑有10厘米左右,而煮熟的肉,大概隻有0,5厘米厚,這樣正好是9分生的樣子。切片的時候,有一個切片機,牛排放上去固定好,老板娘搖動把柄,牛肉就自動地被切成0,3厘米左右的薄片,然後整齊的碼在三明治裏。
這個牛排超級鮮美,香嫩柔滑。因為橫切的裏脊肉,所以用手可以輕易的延肌纖維縫隙撕開,仔細的品味。其口味和煎烤出來的完全不一樣,而且沒有那麽多油性,絕對是別有洞天。而且蛋黃芥末醬裏淡淡的芥末味道,正好配合了牛肉本身的鮮味,相得益彰,別提有多好吃了。我吃了一年多,還沒吃夠呢。
說回牛排,倒是有一個不得不提的地方。
前不久,去了意大利自駕遊。從北向南,一路遊來,佛洛倫薩自是必不可少的去處。當年的徐詩人一個斐冷翠,引得無數男女為了一睹其芳容而折腰。可惜芳名太盛,難符其實啊。這個破地方,是最令我失望的歐洲城市了。灰灰的建築,髒破的街道,灰暗的教堂,壓抑呆板的宗教油畫,叫它灰巷子倒差不多。
不過奇跡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匆匆領略過了烏斐濟美術館,人累腳乏肚餓。從後門出來,奔學院美術館的方向,轉入小巷。據說佛洛倫薩有一家最有名的牛排館,很多人推薦。可惜我們實在找不動了,提提鼻子,循著香味,直撲街邊的小飯店。
這是一個在街道拐角的飯店,才12點鍾,隻有一桌客人。我們進了來,裏麵空間很大,簡單質樸的裝飾風格。飯店靠街的玻璃窗前,一列意大利特產的紅白葡萄酒,環繞著一架特大的火腿。過廊的上麵,也都加裝了酒架,瓶瓶罐罐的看起來非常的有誘惑力。菜單也很簡單,因為在旅遊區,有不少快餐式搭配。不過我們不趕時間,於是就點了一份牛排。
牛排有三種選擇,本地托斯卡納的牛肉,經典帶骨的牛排,不帶骨的牛排,和蘑菇一起燒的牛排。餐牌上介紹說,這是用本地最好的牛排和本地最有名的銀蘑一起燒烤,加上其它調味料而成。看起來不錯,但是心裏沒底,不過我這個人喜歡新鮮事物,於是點了一小份的蘑菇燒牛排。
等的時間倒是滿長的,家人點的都已經吃完了,我的牛排才上來。直徑約40厘米的圓形厚木板上,紅綠相間的沙拉,環繞著中間一大塊厚牛排。牛排已經被切成長條形狀,整齊的碼放在那裏。外層是經典的燒烤紅赫顏色,上麵點有調味的汁水和調料。蘑菇在哪裏,已經來不及追究了。估計旅遊區的飯店,肯定是拿蘑菇做噱頭,或者夾在沙拉的某個地方了。管它呢,肉是實在的,肚子已經餓了,還想那麽多,一刀下去,張口就咬。
奇怪了,這個牛排怎麽這麽軟啊,切麵還是白色的。咬到嘴裏,有入口即化的感覺。仔細一看,才明白,原來這個牛排上層,鋪上了同樣大小厚度的蘑菇,原本銀色的蘑菇,燒烤後,外層變得和牛排一樣顏色。因此才被誤會成牛排了。這個牛排的肉一定是事先調過味道的,汁水足,味道美。切一塊牛排和蘑菇同時放在嘴裏,那感覺最奇妙了。以牛肉鮮美味道為主體,夾雜著調料的異香味道為承托,同時以蘑菇帶來的清新香味和煙熏燒烤味道為背景,幾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一起交響樂在咀嚼肌的指揮下,蓬勃有序的帶來味覺的震撼。
而柔滑的蘑菇,夾在有彈性而不堅韌的牛肉纖維裏,一咬即逝,不可琢磨,又無處不在。像一種潤滑,像一個精靈,最後等著糜爛的牛肉一起,茲溜一下,落到肚裏安家。那種升華了的感官刺激,使咀嚼變得是一件很有樂趣,值得留戀的事了。
女兒借口我吃了她幾條意粉,要拿回一條牛排補償。不過一口落肚後,就再也不客氣了,一氣消滅4條牛排。夫人也以品嚐的名義,借機下黑手。害得我隻得要麵包擦牛排的汁水來求一飽了。
牛排好吃,此風一開不得了。以後的日子裏,女兒天天要吃牛排,連吃6頓,每次一塊大人份的7分熟牛排。害得跑堂的上菜都上錯好幾回,直接把牛排給了我。
美味不可多得,奇跡也隻有一次。
以後的幾天,頓頓牛排,可再也沒有吃到過那麽好吃的佛洛倫薩牛排了。
意大利是個旅遊的好國家,羅馬真的令人震撼。如果需要什麽理由重返意大利的話,那麽羅馬的古建築遺跡和佛洛倫薩的牛排,就是最好的借口了。
真是這樣:燉到最後,牛肉變得幹柴化了。而蘿卜則成為最美味的。還有肉湯,所有的好滋味全在裏頭!
祝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