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並非什麽武術大國 隻是“武俠文藝大國
(2011-06-21 23: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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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並非什麽武術大國 隻是“武俠文藝大國”(
作者:孫樂濤 供《時代周報》(署名樂陶)。
民國以來,武術被尊為“國術”,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中國武術天下無敵。但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究竟如何,我們卻很難拿出可靠的證據。有關中國武術天下無敵的說法,其證據主要是近代以來關於霍元甲、陳真、黃飛鴻、葉問、李小龍等等的小說與影視作品。
但稍加考證,就會發現這些小說、電影絕大部分內容都是虛構的。如葉問根本就未曾與西洋拳王比賽過,霍元甲倒是曾與“西洋大力士”奧皮音相約比武,因奧皮音失約未成,但此奧皮音不過是一在上海戲園子裏做健美表演的演員,並不是什麽西洋高手。至於陳真這個最賺票房的“精武英雄”,其實是倪匡1972年虛構出來的,曆史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而所謂“武哲”、“武聖”李小龍,基本上找不到他參加過任何正式格鬥比賽的證據。1924年才去世的黃飛鴻,也因為民間流傳與影視作品中有關他的諸種描繪大都不可靠,而落選2007年“廣東曆史文化名人”。
中國武術的諸般絕技如點穴、輕功、內功,以及秘籍、靈藥、易容等等物事,許多人深信不疑,但實際上皆為虛構,其來曆皆可考證。這些絕技、法門的出現非常晚近,它們主要是晚清以來的小說家虛構出來的。
本文將詳細展示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在秦漢以後為何萎縮,以及晚清以來又如何靠小說家言變得神乎其神。
正文:
武士階層的缺失
中國是著名的文明古國,有人類文明就有狩獵、戰爭、搏擊、表演,這些都與武術有密切關係,中國武術肯定源遠流長。中國先秦是一個“俠以武犯禁”的時代,從韓非子《五蠹》中可見一斑。迄至漢代,社會上仍有一個身份明顯的“遊俠”群體存在,《史記》中有《遊俠列傳》記之。作為“五蠹”之一的“俠”實際上是列國諸侯、貴族所養的門客,是效力於個人的武士集團。而司馬遷筆下的漢代“遊俠”則本是些布衣之徒,他們以個人之力,除暴安良,主持正義。可以說,由於存在“俠”這樣一個以武裝保衛、複仇、刺殺、私鬥等為職業,崇尚個人勇力的社會階層,在先秦以至漢代,中國武術的實戰技擊水平應不低於同時代的其他國家。
但是,從世界曆史上來看,武士階層一般都是在封建貴族體製下,政治權力分散化的產物。如西方騎士階層興於歐洲中世紀“國王”與各“領主”共治的政治社會架構下,日本的武士階層興於10-19世紀“幕府”與各“大名”共治的政治格局中。政治權力分散,國家的武裝力量也趨於分散,以小規模的武士集團為主。這樣的體製之下,諸侯武力爭鬥頻繁,但戰鬥規模也較小,武士個人的武勇非常重要。
而在中央集權的大一統體製下,國家權力集中於皇帝一人之手,皇權自上到下,一以貫之。民間的武裝力量必須被鏟除,才不會對獨尊的皇權形成威脅。武裝力量集中為隻聽命於最高統治者的大規模軍隊,同時,國家推行重文抑武的基本社會政策。由於整個國家隻有一個獨大的皇家武裝集團,所以一般不會發生戰爭。一旦爆發戰爭,基本上都是針對外敵入侵或改朝換代的大規模戰爭。中國從秦、漢開始,封建貴族體製退出曆史舞台,中央集權的大一統體製被建立並逐漸成熟起來。到漢以後,作為一個社會階層的武士集團、遊俠群體就被完全剪除,銷聲匿跡了。
在中世紀的歐洲與日本,武士階層是封建貴族體製的重要組成部分。武士之間的比武格鬥、甚至決鬥得到官方支持,成為一種製度,這自然是他們達到高水平的武術技擊能力的保證。歐洲騎士製度一直到近代才終結,西方人的尚武、決鬥之風也一直延續了下來。比如著名的法國數學家伽羅瓦就死於決鬥,普希金也死於決鬥,著名的聯邦黨人亞曆山大·漢密爾頓則死於同其政敵、美國副總統阿龍·伯爾的決鬥。日本的武士製度也一直持續到明治維新才終結,日本成為東方世界最尚武的民族,發展出所謂“武士道”。當今世界最頂尖的兩大綜合搏擊賽會UFC和K-1分別在美國和日本也並不是偶然的。而在中國近兩千年的曆史上,重文抑武是基本國策,現實生活中缺乏一個實實在在的武士階層,缺乏製度性的格鬥賽會的曆練、經驗,中國的武術實戰能力可想而知。
戰爭能造就武術高手嗎?
另一方麵,中國古代沒有武士製度,但戰爭之頻繁、規模之宏大、程度之慘烈卻是無與倫比的。戰爭與武術自然關係緊密,戰爭能否為中國古代造就大批武林高手呢?
實際上,大隊人馬的陣地戰與武士對打是有很大區別的,明代著名的軍事家戚繼光對這一點有非常經典的看法。大隊人馬作戰強調的是各種兵器、各兵種的專業分工,整體配合,而不是單兵的個人武勇。在《紀效新書》中戚繼光講得很透徹:“開大陣,對大敵”不同於“場中較藝,擒捕小賊”,“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隻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眾亦要奪心,焉能容得或進或退?”
平定倭寇中,戚繼光發明了著名的“鴛鴦陣”。鴛鴦陣是一個由12人的步兵班組成的戰鬥整體。除隊長一名,夥夫一名外,其餘士兵如下安排:最前麵兩人持兩種不同功能的藤牌主要擔任護衛工作,其後兩名戰士手持一丈三尺的“狼筅”掃擊敵人,狼筅手後麵是四名長槍手又稱“殺手”擔任主要的刺殺工作,最後麵是兩個手持“鏜鈀”的士兵擔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各種兵器分工明確,每人隻要精熟自己那一種的操作,有效殺敵關鍵在於整體配合,令行禁止。倭寇是個人武藝大大高於中國士兵的武士,但“戚家軍”卻在多年的抗倭戰爭中,幾乎戰無不勝,甚至還創造了殲倭上千名、而“戚家軍”無一傷亡的戰例。平定倭寇後,戚繼光調任薊北防守蒙古軍隊,他又因地製宜,創造出以車兵、騎兵、步兵、銃手、炮手等多兵種協同作戰的新的陣法。總之,大隊人馬作戰分工合作的性質與武林高手的培養是有很大距離的。
武俠文藝的功績
漢以後,中國的武士、遊俠階層在現實中消失了,但在文藝作品中卻獲得了新生,並日益“壯大”起來。而且,離開了現實的校驗、提醒,俠客們的武功也日漸高強,以至“出神入化”。
中國武俠文藝第一個高峰出現在唐代。唐詩中就多有以“俠”、“劍”入詩之作。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李白《俠客行》:“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區區20個字,傳達出來的“武俠”意象卻已十分高明:武功精湛,深不可測;行蹤飄忽,凡眼難睹…… 這種意象與中國文化藝術“寫意不寫形”的特點恰相符合。
不過,唐朝真正的武俠文藝出現在唐傳奇中。唐傳奇是中國小說發展的重要階段,從唐傳奇中國小說開始擺脫史家的“實錄”傳統,進行藝術虛構,小說真正成為作家的自覺創作。唐傳奇中的名篇《虯髯客傳》、《聶隱娘》、《紅線》、《昆侖奴》等豪俠故事開中國武俠文藝之先河。金庸先生就十分推崇《虯髯客傳》,認為此文“或者可以說是我國武俠小說的鼻祖”。唐傳奇中的武功已是十分高強,如《聶隱娘》中的刺客“空空兒”的武功:“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他出手隻是一招,一擊不中,即飄然遠去,絕不出第二招,而且“才未逾一更,已千裏矣”,可見輕功十分了得。這已遠不是先秦刺客所能比。如《史記·刺客列傳》所記專諸、豫讓、荊軻等人,隻是處心積慮偷襲刺殺對象,一擊之後,不論中或不中,幾乎隻能束手待斃了。他們若有空空兒百分之一的本領,曆史就要改寫了。賴文學虛構之賜,中國俠客們的武術水平大大提升了。
明清是中國古典小說發展的高峰,這一時期,武俠小說真正形成並興盛起來,中國武術絕技也被越抬越高,越吹越神。《水滸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部武俠小說,據一些專家的看法,施耐庵是懂武術的,他小說中描寫的一些經典武打場麵尚為平實、可信。比如“武鬆醉打蔣門神”一幕,被認為是頗合搏擊原理的。
到晚清,出現了一部真正典型意義上的武俠小說即《三俠五義》。章太炎的老師、經學大師愈樾嗜讀此書,把它改訂為《七俠五義》。此書晚清以來廣泛流行。據台灣學者何洪生先生的研究,《七俠五義》及其續書所創造或大加發揮的元素如點穴、暗器、劍訣、輕功、悶香、夜行衣、各種機關埋伏等等,對後來的武俠小說之內容素材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此書可以說是中國武俠小說史上的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裏程碑。
一入民國,隨著報刊雜誌、出版業的興起,武俠小說也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黃金時代,湧現出像平江不肖生、趙煥亭、王度廬、還珠樓主等一大批武俠小說名家,武俠小說幾乎占了民國小說出版數量的大部分。“還珠樓主”李壽民的《蜀山劍俠傳》竟然長達五百萬言,真可謂空前絕後的巨製!這一時期,大批的武術絕技、功法被創造出來。如趙煥亭在其《奇俠精忠傳》中首創服食千年靈芝以使功力大增的方法,這一元素在後來的武俠小說中比比皆是。
這一時期的武俠小說對中國武術的一個最重大的貢獻就是“內功”的發明。晚清武俠小說還基本不見對“內功”的描述。到20年代,平江不肖生《近代俠義英雄傳》中始有“內家功夫”、“外家功夫”的區分。趙煥亭《奇俠精忠傳》中首提“罡氣”,說內聚罡氣可以無堅不摧,傷人餘百裏之外,以意馭氣,則能一躍十丈,頃刻百裏。這裏的“罡氣”就是近於內功的東西。到30年代,還珠樓主《青城十九俠》中首次提出“內功”這個說法。但民國武俠小說對內功的作用並未大加鋪陳、發揮。50年代開始,梁羽生、金庸等新派武俠小說家才開始在“內功”上大做文章,中國武俠小說由之獲得了一個質的飛躍。
“內功”的加入,使武術不再專注於外在形器,不再僅是徒逞匹夫之勇的打鬥,而轉向內在修為,上升為一種精神境界。內功高深之人,不憑寶劍暗器之利,而是草木竹石皆可為劍,飛花摘葉亦能傷人,甚至無劍勝有劍,無招勝有招。而修習內功,靠的不是肢體之鍛煉,而是悟性、智慧、機緣等等。如金庸筆下的覺遠和尚,本是少林寺藏經閣的一個圖書管理員,從不曾習武,隻嗜好讀書,其人十分儒雅,“宛然便是位書生相公”,但他在讀書中不知不覺就練成了絕世內功。內功的加入,使武俠小說與東方哲學精神更加契合,武俠小說被抬到相當高的哲學文化層次。武俠小說逐漸文人化,其受眾不再局限於一般市民,欣賞層次較高的知識分子也開始趨之若鶩。這正是近些年來金庸被抬上廟堂的主要原因。
總之,中國武術的諸般絕技如點穴、輕功、內功,以及秘籍、靈藥、易容等等物事,許多人深信不疑,實際上皆為虛構,曆曆可考。
“花拳繡腿”
秦、漢以後,雖然沒有武士階層、缺乏體製性的格鬥比賽的支持,但在現實生活中,中國武術仍在發展——日益向套路表演的方向發展,既有單人套路,又有對練套路。套路表演不以實戰為目的,而以健身、娛樂為目的,逐漸與舞蹈、戲劇融合。“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這裏的舞劍就是套路表演。唐時武術套路表演已相當成熟。杜甫的名詩《劍器行》描寫的就是唐朝著名藝人公孫大娘舞劍的景象:“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這就是把劍術與舞蹈相融合的一種表演。李白自稱“十五好劍術”,他的劍術也主要是用來表演的,比如他的好友崔宗之說他“起舞拂長劍,四座皆揚眉”。至於說他曾“手刃數人”,應多是誇張之辭,李白不是掌刑的劊子手,豈能隨便殺人。
另外,曆朝曆代民間發展出大量模擬動物動作的象形類拳術,如猴拳、蛇拳、螳螂拳等等。這些拳術經常號稱是由某民間人士獨自觀摩動物的動作、廝打而悟出來的攻殺絕技,實際上主要都是些用來娛樂表演的“花架”、“花法”。中國武術長期以來脫離實戰的方向,而向套路表演發展,使中國武術的觀賞性、藝術感確實發展到相當高的水平,成為中國特色,也成就了現代中國蔚為大觀的武俠影視。
中國武術長期專於套路表演,缺乏實戰性,對這一點,自古以來就多有批評者。比如,戚繼光就極為反對軍中流行的那些受民間武術影響的花拳繡腿。他說,“凡比較武藝,務要俱照示學習實敵本事,真可對搏打者。不許仍學習花槍等法,徒支虛架,以圖人前美觀”,“殺人的勾當,豈是好看的?”他指出,那些“周旋左右,滿片花草”的“套數”、“花法”,“不惟無益,且學熟誤人第一”,“庶無花法,而堪實用也”。《紀效新書》中也載有一套拳法,即“三十二勢長拳”,但是用來做體操鍛煉的,戚繼光說得很清楚:“拳法似無預於大戰之技,然活動手足,慣勤肢體,此為初學入藝之門也。”當代,對泛濫的套路表演,也有業內人士尖銳地指出:“其難度比不過體操,驚險比不過雜技,真不知這樣的武術應當叫什麽”。
中國武術實戰能力展望
套路表演是中國武術的特長。清代後期開始湧現大量的哲理化拳派,比如以太極立論的太極拳,以八卦立論的八卦掌,比附五行的形意拳,等等,講解武術的哲理也成為我們的特長。這都為西方人所不及。民國以來,武術被尊為“國術”,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中國武術天下無敵。但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究竟如何,我們卻很難拿出可靠的證據。有關中國武術天下無敵的說法,其證據主要是近代以來關於霍元甲、陳真、黃飛鴻、葉問、李小龍等等的小說與影視作品。但稍加考證,就會發現這些小說、電影絕大部分內容都是虛構的。如葉問根本就未曾與西洋拳王比賽過,霍元甲倒是曾與“西洋大力士”奧皮音相約比武,因奧皮音失約未成,但此奧皮音不過是一在上海戲園子裏做健美表演的演員,並不是什麽西洋高手。至於陳真這個最賺票房的“精武英雄”,其實是倪匡1972年虛構出來的,曆史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而所謂“武哲”、“武聖”李小龍,基本上找不到他參加過任何正式格鬥比賽的證據。1924年才去世的黃飛鴻,也因為民間流傳與影視作品中有關他的諸種描繪大都不可靠,而落選2007年“廣東曆史文化名人”。
實際上,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在職業化的背景下,用科學、係統的訓練方法,通過大量的實戰搏擊而練就的,勝負憑的是力量、速度、技術、經驗等因素的綜合。靠口授心傳,苦讀某本“秘笈”,或在深山老林中觀摩某種動物的動作,一朝頓悟而成絕世高手,純屬小說家言。
中國武術長期以來缺乏實戰能力,我們毋庸諱言。不過我們也不必妄自菲薄。實際上,隻要我們拋開那些迷信、玄想,引入科學的訓練方法,獲得有力的製度支持,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也是完全可以達到極高的水平的。第二屆中國武術職業聯賽(WMA)於2010年底開鑼,本屆聯賽進行了許多向UFC、K-1等國際賽會看齊的改革,取消了上屆“攻擊技法必須是太極30招”等等荒唐規定,相信必能大大促進中國拳手的綜合搏擊水平。一些專家也預言,在75-85公斤這個級別,中國拳手將來會在國際賽會上大有作為。
富有觀賞性的套路表演我們毋須丟棄。實際上,套路表演與實戰格鬥完全可以並行不悖、以至相得益彰地發展下去。病樹前頭萬木春,我們期待“國術”重煥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