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婭是個進取型的人。她交遊廣闊,四處活動,待在家
裏的時間極少,這給露西較多安靜獨處的機會。但是,她一旦需
要把舞台移到自己的公寓時她就毫不客氣地吩咐露西回避。一天
下午,露西正在工作,接到索尼婭的電話。"露西,你下班後回
家吃點飯,在六點半之前離開,行嗎?我要用用地方。"
"好的。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不知道。帶上你的電話機。到時候我通知你。"
露西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懶得做飯。 她去 "Roy
Rogers"(連鎖快餐店)吃了一份炸雞和漢堡, 然後去看電影。
十點多了,電話機一直沒響。她有點困倦,又踱進奧斯汀街一
家深夜關門的 "Dunkin Donuts。(連鎖餅店)坐著喝咖啡。她
覺得無聊和寂寞,並不感覺索尼婭的要求有什麼過分。某種偶
然的需要總會有的。人家是和和氣氣提出來的。
咖啡提了神,露西不再眼澀腿軟了。過幾天再試試與約翰
聯絡。他在電話錄音裏留言,本人去了香港,兩周以後回來。
—— 搬遷的事,不能不及時告訴約翰。而安吉拉、伊娃等處,
她已經分頭通知過了。
一個男人推門進來買了一杯咖啡。露西沒留意,他認出了
露西。
"露西!"他叫道,"你在這兒!"
“噢,丹尼爾。你怎麼不回家去?”
"這一周我值晚班。你呢?”
"我,我不想回去……我的Roomate(室友)在開派對,太
吵了,隻好逃出來。"
"這就是Roomate的最大麻煩。恐怕天亮你也回不了家。"
"那怎麼辦?"
"搬出去。找個地方獨住。"
"今晚來不及了……是嗎?”
"當然……去加個班,怎麼樣?喬治被鐵車絆傷腿回去了
。十五元一小時,何樂而不為呢。"
"這倒是的。錢沒關係。隻怕這裏的夥計一攆我,我就沒地
方去了。走吧。"
補小喬治的缺,露西上了五個半小時夜班。直到天亮,她
放在口袋裏的電話機一直沒響過。下班後,她又倦又渴,還是
不敢回家。她去一家餐店吃了一份兩隻煎蛋一盆土司一杯桔汁
早已人去樓空。客廳裏杯盤狼藉。沙發墊子都在地上,浴
室裏滿處是水,露西的浴巾也被擅用,揉成一團扔在一邊。露
西打起精神收拾殘局,她在客廳裏撿起許多揉成團團的髒紙。
約翰終於來電。他很憂急,大為不安。露西訴說了經過,
並安慰他說自已非常幸運,現已逢兇化吉,生活正常。約翰約她
星期六在曼哈頓中城一家餐館見麵。
露西很久不梳妝打扮了。去KeyFood上班,她總穿些未被
淘汰的大陸舊衣,因為工作時須在外麵加套一件"製服";同時,
對髮型、麵部,無精心修飾的必要。今天,她不免有點興奮,在
房間裏摸索了好一陣,穿上安吉拉送的那套絲麻混紡本白低領
短袖上裝,內襯一件緊身黑色真絲針織背心,下麵一條黑嗶嘰
短裙,結實而勻稱的腿上緊裹一條肉色連褲長襪。她特意挑選
了一雙白色有帶條反係在踝部的半高跟意大利涼皮鞋,然後,解
開束發絨箍,讓漸漸長起來的秀發披在肩上,再往雙頰刷一層
淡淡的暈色,打了一點點淺灰的眼影,塗上一層唇膏,對著鏡
子感到滿意後,再背上一個一本書大小的瓖珠邊的小褐色包,開
門走了出來。
索尼婭懶睡方醒,倦眼迷蒙地從房間出來,恰好與露西打
個照麵。她頓時睡意全消,一種復雜的表情使她尚未調整好位
置的五官迅速變動著。她上上下下,下下上上,足足看了露西
兩三分鐘,沒給露西讓道。
露西堆起一臉對不起人的謙卑笑容,如鯁在喉地輕聲說,
"我……出去一次……"
索尼婭沒有應答。她的臉上交替閃現著相形見拙與受騙上
當的懊喪與憤怒,用一種麵對老姦巨猾對手的戒備和丟掉了全
部信任的警惕,重新從頭到腳審視露西。
"那麼……"露西的聲音更輕了,"晚上見……"
"去哪兒啊……穿得這麼妖?”聲音之冷之怪,使露西倒
抽一口冷氣。
"去跟……一個……老長輩……碰個頭……"早五分鐘出門
就不會碰到她了,三分鐘也夠。
"什麼人啊,"索尼婭仰天打了個哈欠,"沒聽你說過……"
"就是,就是,介紹我住到麥克唐納—— "
索尼婭打斷她,“那不是一個餐館老板嗎,一下子成了老
長輩?"
"我很尊敬他……他的女兒都比我大了。"
"這不稀奇,男人都愛搞小的……”
"不是,不是,"露西急了,眼淚幾乎掉落下來,"不是這
樣......”
"那幹嗎把自己弄得像去喂狼似的……"索尼婭一邊拉長聲
調,一邊走向衛生間,"去吧,再見。"說罷,"砰"地一聲關上
了門。
下樓的時候,露西強忍著一泡眼淚,腳步幾至踉蹌。
從此之後,索尼婭對露西的態度有了變化。不論露西多麼
小心翼翼,加倍依順,她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百不稱心。
態度還是小事,露西總能吃不了兜著走,最使露西頭疼的是,她
不讓露西回家的次數增多了,時間加長了。這不明擺著有逼露西
走的意思嗎?
走就走。露西對這裏毫不留戀。四百元,到哪兒也能找到
個不錯的單間。報上招租廣告多的是。但是,露西無法斷然行
動。她不會跟別人主動攤牌,她也不能主動提出搬走,那是無
可置疑的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