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還心事重重。
露西感到,她不了解他。
她又不免猜測,也許,在他心底,在安娜堡跟一個男人有過
半年同居生活的自已,已經分文不值了?於是她小心窺測,想從他
的神色裡看出一種掩蓋不住的賤視,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但是,
沒有。要是有,她對他的感恩戴德之情就會有個盡頭。
彼得一如既往,真心真意,愛護備至,隻做實事。
這樣崇高的男人,就是一輩子在他身邊,做奴做婢,也無憾了。
但是,又該怎樣理解,彼得每天準時來接,每天那麼認真地手
把著手教自已操作,每天那麼耐心地等候,然後護送自已到家門口?
在路上,他總是興致勃勃地大談美國、紐約以及他自已的一切?
又該怎樣理解,彼得安排她跟他同天休息,總是帶她出去逛遊
整日,而摒絕了任何別的交往?當她偶因身體不適不想出去時,他總
是即刻趕來帶她回去,兩人一起看看電視、影帶、聊聊天、弄點吃的
,消磨這一整個休息日?
他喜歡做我的爸爸。
不是自幼痛失父愛的少女,在生活中覓索的不是另一個父親。她
們不會愛上一個對自己除了恩惠之外別無他心的男人。她們要的是對
她們既有真誠關愛,又有攫取膽量和霸佔野心的男人。否則,她們的
天生麗質和青春光華就是被忽略、漠視和不屑一顧,這令她們傷心氣
餒。
露西對彼得,有了這樣的怨懟。
(十)
露西學得很快,在調酒知識、手勢技巧等各方麵進步神速。
每天一上班,她就打開那架安在酒吧上方的大電視機。美國顧客
喜歡隨時從電視屏幕上了解最新消息,氣象預報,名隊球賽或賭馬直
播。在這架電視機每天十多小時的耳濡目染下,露西對美國人最感興
趣的影視劇集、社會新聞、名人軼事、體育動態很快都耳熟能詳。在
密歇根,麗莎幫她打下的英語會話基礎,加上現在天天跟各式各樣的
洋人周旋,她的聽講能力又有長足的進步。露西生來愛笑,如今心裡
沒有了壓力,工作又漸漸得心應手,她就動輒粲然而笑了。不論在受
贊揚、受恭維、受道謝或者出錯、驚愕、害羞時,她總是露出一排不
遜於(個個矯正過牙齒的)美國姑娘的如貝皓齒,嘴角邊陷進兩個小小
的酒渦,腮頰飛起一片紅暈,眼睛裡蕩漾著一種天真的愉悅,莞爾一
笑。長長的有十二個高腳座椅的酒吧從她出現後不久就常常滿座了。
美國人喜歡的就是這種率真、開朗、略帶羞澀而又不失大方,知識麵
廣而又與人易生感應的女孩。
不隻是顧客喜歡她,餐館全體同事都對她疼寵有加。
這是因為露西從不傲視任何人。老板、當經理的表哥、大小師傅
、男女侍者、洗碗佬、Bus Boy、雜務工,她一視同仁。誰願意跟她攀
談,她總是誠心誠意笑眯眯地對答,展現的笑容和朝著闊客的笑容一樣
的純真一樣的由衷。
每天,下午二時以後,顧客漸漸稀落,三點準,職工開飯。
大廚師老曾會揀出最好的菜肴,盛在一個漂亮的瓷盤裡,專門留給
塞給露西。
她總是問,"這犯規嗎?老板會罵吧。"
長相酷肖江洋大盜的洗碗佬扯著大嗓門,"唔怕啦! 係你
,老板唔會罵啦!"
露西猶猶豫豫,大家齊聲相勸,"吃吧吃吧,開飯店,不
怕工人吃東西。"
但是露西既不貪饞又不喜歡特殊,這使她不安。對大家的
好意,她不忘報答。江洋大盜太忙,她幫他把杯、碗、盆、碟分
揀出來,裝進塑料筐格,讓他推進洗碗機;BusBoy分身不開,她自
已去酒窖搬運啤酒;侍者來不及翻抬,她幫他們舖桌布擺刀叉。她
也走去跟男女侍者一起包餛飩,做餃子……老板不問不聞,彼得卻
出來幹涉了。
"露西,不要幫別人做事,"他板著臉說,"各大做各人的事。"
"這……不好?"
"你認為他們幹不了?想分他們的小費?"
露西紅了臉,"沒有這樣想啊。"
"人家會這樣想的。"
"真的嗎?"他說得不對。自已的本意不會遭到這樣的曲解。
但是露西不願違拗彼得,她聽從了。
然而她又不願閒著。她感到從下午三點到五點多鐘,閒坐著什
麼事也不幹,愧對自已的一份薪俸。
她打掃自已的領地,把滿架名酒瓶子一個個擦得光可鑑人,
把櫃台內的踏腳墊板掃得一塵不染。有時實在無事可做,隻好仰頭
看電視,每逢約翰走過,她總是臉紅耳赤地連忙拿起什麼東西洗洗
揩揩。約翰說,"露西啊,別把我的桌子酒瓶都擦壞了。沒事幹,就
休息。有興趣,去我那裡聊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