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契機》(二十五)

(2004-05-22 19:22:42) 下一個
“不要做夢了。”民兵隊長冷笑著說“反革命暴動,你還想輕鬆走人?” 迎勝身旁的一個年輕人說:“你----”迎勝打斷了他。“不要說話。”他立刻不作聲了。 這時,伴同這兩個人一起尾隨迎勝等人下鄉的四名專員公署的警衛員之一的另一個青年,正在屋外不遠處警戒著。他看到有一個女人從後門出去,就騎上自行車到鎮上給駐防部隊掛電話,說地委書記下鄉私訪遇到情況,要求即刻派出武裝人員。 謝迎勝毫無懼色。這個老公安出身的新上任地委書記兼公署專員,怎麽會把這幾個農村土霸王放在心上。他興趣濃濃的想看看這些膽大妄為的家夥究竟可以無法無天到何種程度。這倒也是他接任這個職務以來的第一次深入基層的調查研究,真如俗話說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種王八羔子把社會主義的農村蹂躪到了這種地步,不是私下來到最最微賤的底層隱名察訪,哪裏能夠了解真相!這樣一張惡劣的統治網,上下一氣,爪牙四布,政經大權軍警大權全在手中,人民的苦痛無奈真是可想而知了。謝迎勝是了解農村的。他十一歲之前也是在農村生活成長的;他想,這個地方的的農村,幾千年來,恐怕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的黑暗過。他下定決心,以此作為試點,務必要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把幹部隊伍和黨政風紀狠狠清理整頓一番;因為這個江南富饒地區人口密集、與眾多大城市貼近的農村尚且青天被一手遮去,那麽天高皇帝遠的廣大內地,狀況還能設想嗎?共產黨靠這樣的基礎維持統治,能支撐多久? 想到這裏,他和顏悅色地對大隊書記說,“你書記也有點年紀了。你怎麽能這樣對待別人呢?”他轉頭看看敏子,說,“就算她母親頭上有反革命帽子,我們上海來的親戚,也是一刮兩響的革命人民, 身份比誰矮一頭?我們出錢買的東西,走親戚嘛,手裏總要拿點提點,多年不見了嘛。你們怎麽能夠立時分掉,吃起來喝起來了呢?這像不像共產黨?要不要臉?” 黑漢拿起桌上的酒瓶又喝一口,抽出牡丹牌香煙再點燃一支。望著迎勝一笑。 “你精神好,等會跟公安去講吧。”民兵隊長說。 “也要對你們講。”迎勝說,“你們是一直這樣幹的嗎?” “土改時,貧下中農怎樣鬥地主你知不知道?”小隊長問迎勝。 “不知道呀。” “你這個舊社會的小混混,怎麽會知道呢?告訴你,黨的政策是一貫的。” “跟他拌什麽嘴!”大隊書記斥責道。 這時,門外響起汽車引擎聲、幾人下車聲、車門關合聲和踢踏的腳步聲。 幾個身穿公安製服的男人執著手槍進屋。 大隊書記用手向迎勝他們一指。“這五個,反革命暴動分子。” 公安喝令:“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大家看著迎勝。 迎勝舉高雙臂。大家跟著他舉起雙臂。 公安上前分別扭住每一個人的手臂,把它們反剪到背後,銬上土式的鐵銬。 “今天又吃銬子了。敏子吃過嗎?”迎勝笑著問。 “怎麽沒有?”敏子說,“我什麽東西沒有吃過?” “我的吊你沒有吃過。”民兵隊長涎著臉說。 “呸!”敏子忿忿地啐他。 “想吃,”他接著說,“過幾天我來探監給你吃。” “你這個小同誌,耍流氓可不大好。” “見你的活鬼去吧。還同誌哩。就憑你剛才對我動手,你就死有餘辜了。民兵是你打得的?” “話要講清楚,我可沒有打你。我是抓住你不讓你踢我。” 民兵隊長走上前去,揚手就朝迎勝臉上打去,不料一個警衛員兜檔一腳,把他踢得一聲不出彎腰護住下體。 “綁起來!綁結實!我告訴你們嘛,反革命暴動嘛。” 公安們正拿繩索要捆綁眾人的腿腳,門外汽車聲又大響起來。 那名專署警衛員從一輛卡車的駕駛座門外踏板上跳下來,二十幾個士兵拿著各式武器下車把屋子包圍起來,一小隊緊握手槍的便衣從另一輛中吉普上下來直奔屋裏,先繳了公安的槍,再除去諸人手上的鐵銬,最後把對方所有的人全部銬上。 這批地頭蛇這才傻了眼。 迎勝揉揉手腕子。“隻可惜,淺嚐輟止。”他又對著之朗一笑,說,“你,沒吃過這玩藝吧?” “怎麽沒有?不是剛吃過?” “您老------,”一個警衛員問,“沒事吧?” “沒事。”迎勝說,他指指之朗問這個警衛員,“是他買通你讓你去叫人的,是不是?” 之朗和這人都莫明其妙地瞧著迎勝。“沒有啊。不是啊。” “本來,我是想把這出戲一直唱下去的。看看他們是怎樣利用手裏的職權欺壓鄉民的。再看看上麵,鄉裏、縣裏、一根線的那一頭究竟到達什麽地方。現在,這出戲讓你們給砸了。所以我說,是他想早點脫手銬才讓你們去叫人的。我是講笑話。開開玩笑。” “還開玩笑!我都急死了。這種人是不懂輕重的。萬一出什麽差錯,我們幾個賠上小性命也擔不起啊。” “沒那麽嚴重吧。”迎勝笑笑說,“他們,很會運用無產階級專政的力量,懂得借刀殺人,所以不會就在這裏槍斃我們吧。好啦,同誌們,麻煩大家啦。這幾個人----本來我是願意稱他們同誌的,但實在是誌不同道不合,也隻好各隨各便了----請你們帶去交給縣委書記,說是我暫寄在他那裏的。我騰出時間來以後,會接他們去我那兒的。 這件案子我自己來辦,不要任何人插手。還有,這幾個人,他,他,他和這幾個,”迎勝把幾個公安員和民兵一一指出,“放了。”他對他們說,“不是你們的錯。回去吧。這件事,暫時還沒有結論,回去不要對別人說。好不好?以後你們會知道的。也許還會登報。至少會 出布告,對大家作個交代。” 迎勝又對大隊書記等說,“我一再給你們機會。但你們橫行霸道習慣成了自然,改不過來。我要讓社員們來揭發你們,還要好好調查調查。單憑今天這事,我個人願意不追究。你們如果還幹過其它壞事,那就逃脫不了法律的製裁。” 大隊書記“撲通”跪下,小隊長和民兵隊長等見狀也跟著跪下。“別的事情絕對沒有------”大隊書記說,“我們都是先進幹部,五好黨員------一向吃辛吃苦為人民服務------” 其他幾人齊聲嚷道,“真的沒有。發誓沒有------” 迎勝歎一口氣。“油水你們撈,榮譽你們得,天下的福全讓你們包了去。唉,這個世道啊。” 大隊書記磕起頭來,小隊長和民兵隊長更是磕頭如搗蒜。 “我們是初犯----一輩子也沒有嚐過牡丹煙、竹葉青酒的滋味,忍不住犯了錯誤。絕對是初犯。寬大寬大吧。”小隊長說。 “如果我帶的是雙斧牌香煙,土燒酒,你們就不會犯錯誤了,是不是?錯誤的根源,在我身上,是不是?” “不是不是,”民兵隊長跪在小隊長邊上,埋怨似地瞧他一眼,“不是這樣。我們寫檢查----挖思想根源----” “寫檢查,很好啊。你的意思是,放你們回家去寫檢查?” “我們保證立功贖罪------”大隊書記以為有轉機了。 迎勝瞧著他們,皺皺眉頭,說,“剛才,如果我向你們下跪,你們會把東西還我讓我走路嗎?我要是答應你們放了你們,我就真的對人民犯罪了。不過,你,”他指指其中一個一直沒有出過聲的牌客說,“你跟他們有點區別。要是沒有大問題,你是可以早點無罪開釋的。走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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