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契機》(十八)

(2004-05-15 21:14:11) 下一個
中年女人在敏子一口氣說著這些的時候,臉上有非常複雜的情緒反應。情況她都已知道。但由敏子本人用這種方式說出,對她仍有不小的刺激。她似乎一下子衰老了,乾枯了,萎頹了。敏子吃驚地看著她。 中年女人好像在一種不可名狀的苦痛中作著徒勞的內心掙紮。 “我,”敏子非常抱疚地瞧著女人,“您,”她不知該怎麽說。 “沒事。不要緊。我沒事。”她恢複了鎮靜,說,“你沒說錯什麽。我,我,知道你,你家,受了很多苦,”她又說不下去了。 “受苦是應該的。是不是?”敏子說,“階級敵人嘛。” 女人定睛看著敏子。看了很久,她才斷定敏子說的不是挖苦的反話。“不必這樣去理解,敏子。事情都是人為的。有許多事情,換了情景和機會,就不是這樣了。怎麽說呢。” 這下,輪到敏子不解了。她睜大眼睛瞧著對方。 “敏子,我,很難向你解釋。”不過,你要相信,我對你,還有,委托我來看你的那位----對你,絕無惡意。真的。” “我相信。”敏子很快地說,“為什麽不相信呢?我又沒有傷害過什麽人,誰會對我有惡意?” 敏子的話似乎觸動了對方,她無言地閉了一會眼睛。然後再看敏子。 敏子不解她的沉默,也抬頭看她。 兩對眼睛又交接了。 敏子把目光移開。 “你,”女人說,“對現在的這種生活,滿意嗎?” “為什麽不?”敏子詫異地反問。“機會難得嘛。如果他們----我是指我的養父和他的助手----不送我來,我也沒有辦法。加上,學校也真的很好。” “是嗎?” 這本是一個感歎語,但敏子卻認真地回答說,“是的。”還點了一下頭。 “委托我來看你的那位同誌,非常非常關心你。她----可以告訴你,是位女同誌。她願意盡一切力量幫助你。使你過得快樂。使你有更好的前途。” 敏子十分不解。“為什麽?” “這個問題,隻能由她自己來回答你了。也許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什麽時候?” 聳了聳肩膀。“我說不上來。” 敏子突然感到氣餒和無謂。但是,她隨即又激動起來,禁不住一迭聲地發問,“那麽,那位女同誌----她是怎麽知道我這個人的?她跟我有什麽關係?是親戚還是鄰居?是老師還是我爸媽的朋友?我現在不需要誰來關心幫助了。有兩個好人在幫助我。他們就是我的親人長輩。除了爸爸媽媽以外,沒有誰比他們更愛護我了。對我來說,夠了。我不相信還有什麽人會待我更好。” “不相信?”女人聽了敏子連珠炮似的反問,像漏氣的皮球似的蔫了下去。她軟弱無力地問道。 “不相信。如果真關心我,那麽,我們被人家從大房子裏趕出來的時候她在哪裏?我們被人家送到戈壁灘去的時候她在哪裏?爸爸餓死的時候她在哪裏?我受重傷昏迷在石礫灘上的時候她在哪裏?我,我們家最最最最需要搭救的時候她為什麽沒有派你來關心關心?我現在傷好了,腿沒有殘廢,肚子吃得飽,有書讀,有溫暖的新家可以回去,這時候她請您來這裏,不就是講講廢話嗎?”敏子剛說完,立刻感到自己過於氣勢洶洶缺乏禮貌,太不應該了。於是她怔楞住了。過了 一會,她難過地低聲說,“對不起,我,我不應該發您的脾氣。這,跟您是無關的。我道歉。” 敏子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女人竟然落淚了。 “對不起,”敏子慌了。她有生以來從來沒有用凶巴巴的語言使別人掉眼淚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更不是衝著您來的----請您不要介意。請您原諒----” 女人掏出手帕在兩邊的眼角輕輕按拭。盡管敏子並無經驗見識,但她感到對方的這種舉動體現出其人身份的高貴。“我,我是被感動了。”她有出色的控製情緒的本領。她恢複了常態,語音裏稍微有點 鼻音,“你的這一番話,說明你本性裏善良的一麵,也說明關心你的那個人失職的嚴重與不可饒恕----” “不不不不,”敏子連忙說道,“不要那樣說。除了父母,誰對我都沒責任。我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我不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不料對方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敏子的心是經不起別人眼淚的刺激的。那幾句譬解寬慰的話竟然起著完全相反的作用,敏子傻眼了,同時無緣無故地心酸起來,眼眶裏慢慢也積滿了淚水。 兩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敏子想,既然沒有什麽可說了,該結束這場難堪無益的談話了。 她想站起來。但猶豫著。 她清清嗓子,用以提醒對方。 那個女人看穿敏子的心思,便做了個手勢,示意敏子別動。 敏子抬起眼廉,用眼神送出一個問號。 女人開了口,好像下了不小的決心。“敏子。我們的談話沒有結束。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也許這不是你喜歡聽到的。但是是時候了,應該讓你知道了----” “什麽?您說什麽?”敏子如入五哩霧中,同時預感到打擊將再次來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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