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十五)
(2004-04-08 19:46:26)
下一個
“說得很好啊。”
“他說,你希望它存在,它就存在。你希望它美滿,它就會美滿。 我說,這是什麽話?難道決定權在我單方麵手裏?你的方麵一點也沒 有作用?”
聽到這裏,靜君明白了。事情簡單得很,這些年裏,仁傑方麵發生變化了。她不知道玉屏明白了這點沒有。“你……去過北京嗎?”
“去是去過的……”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沒去他的住處……”
靜君張口結舌了。過了半晌,她輕聲說:“他,不讓你去?”
“他說,他住在中央首長的住地。進去那裏,要經過很嚴格的審查 ,很費時間……我明白,這是推搪……他讓我住在招待所裏。”
“他來嗎?”
“來的。”
“過夜嗎?”靜君馬上又說,“對不起,我這麽問。”
“你我又不是外人。”玉屏說,“過夜的。一起住了一個星期。還有幾個什麽什麽的大首長大幹部來看過我。我想,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
“也許是的,”靜君謹慎地說。
“他說,對他的事業和政治前途來說,我們最好就是這樣--”
靜君打斷她說,“就是這樣,最好?對他的前途?我不懂。”
“我也不懂。我問他,怎麽解釋?他的臉就不好看了。”
靜君不再作聲。
過了一會,玉屏說,“我的工作出路,政治地位,生活待遇,他會照應好的,他保證。他的一切,因為太敏感,太機密,我不要去過 問。我不可以給他找問題,添麻煩。他也要我保證。”
“哦!”
“就是這樣。”玉屏似乎打算結束話題了。
“好的。玉屏。你好好配合他,是最聰明的。隻有這樣了。”
“你也這樣想?”
“是的,我也這樣想。真的。你又有什麽別的辦法?要是我,我也隻能這樣。”
“他是男人。我們隻能聽男人的。過去這樣,現在也這樣。”
“你說得不錯。尤其,是有權有勢的男人。”
“可是,”玉屏突然又傷感起來,“可是,他東躲西逃像個小賊的 時候,我也是聽他的呀。”
“現在,他熬出頭了,是革命的功臣了,你更應該聽從他了。”
玉屏沉默了一會,冷靜了下來。
她記起仁傑囑咐過自己的話。“程忘言、俞靜君夫婦,要離他們遠點了。時代改變,情景改變,形勢改變,一切關係的性質和形態都不可能不改變……”
“可是,他們現在都是人民教師。照我看來,他們也都在努力改變 ……”玉屏還把自己收集保存起來的忘言近期發表於各種報刊的文章拿給仁傑看。仁傑把那一疊剪報往桌上一扔,“這些東西我都看過。 這是姿態,不是思想。”
玉屏吃了一驚。“那麽,知識分子怎樣才算在改造思想?”
仁傑擺了擺手,意思是叫她不必多說。“不談這個了。反正,我講的話你要記住。如果你當它耳邊風,總有一天會吃苦頭。”
“我會記住的,也會照辦的。可是,有一點,我也希望你能聽我一句……”
這句話頗使仁傑感到意外。他沉著臉說,“什麽?”
“對忘言靜君,不管怎樣,你不要下手打擊,好不好?”
仁傑一怔。他隨即哈哈大笑,“不會!不會!我,怎麽會呢?你想到哪裏去了!我跟忘言,五、六歲就在一起了,我認識靜君,差不多也就是十來歲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這一點,你也要答應我:要遠離他們。我不想解釋太多。你以後會明白過來的。有時候,我 ,--其他人也未嚐不是如此--周圍的形勢,處境,是很複雜,甚至是很險惡的。你懂嗎?生活的現實,政治的現實,跟理想主義的浪漫情緒以及局外人的設想推測完全是兩碼事……一句話,我們最好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我們最好不要跟他們有任何來往……”
“為……”玉屏把到了口邊的問話又咽下去了。她換了一句。“他們又不……”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仁傑接口說。“可是,問題就在這裏。因為,依我看來,以這對夫妻之單純幼稚、頑冥不靈,他們是過不了社會主義的關的。他們不曾跟佐伯一起去台灣,就是極端的愚蠢--”
玉屏不禁目瞪口呆。仁傑的說法簡直把她嚇壞了。“啊?”
“這是夫妻私房話。”仁傑說,“絕不可外傳。對任何人,包括父 母孩子,都不可以說。我說,在政治上,這是極端的幼稚。政治有時候很複雜,有時候又十分簡單。有時候,你要用最複雜的心機去思考
應對,有時候,你又最好用三歲小孩的思路去做決定。你想想,國共兩黨,鬥了幾十年,早已成了水火之勢。他們,從家庭背景、生活形態到思想意識,都是共產黨要打倒推翻消滅的屬於國民黨的東西。可
是這愚不可及的忘言,竟留下不走。他自以為是持一種不偏不倚的公允立場,實際上卻是駝子跌交兩頭落空,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你要麽跟國民黨一走了之,要麽早早參加革命,死心塌地,把這革命
隊伍要求你具有的十八套手段統統學到手,不管你醉心過什麽,你信仰著什麽。革命要求革命者徹底的溶解自己,漂白自己,然後染上革命的單色。一進入革命隊伍,尤其是處在高層,對你的上司,你就不
能再有個性,不能再有自我,不能再有己見,不能再有卓識;你得一 味苦幹、奉獻、吃虧、低頭、忍讓、認錯、裝傻;當你自始至終這樣表現,這一套已經習慣成了自然的時候,你就開始受到賞識,不斷得到提拔,開始青雲直上了,這時你就是人上人了。當然,對你的屬下 ,你愛怎樣就可以怎樣。因為,對於他們,你就是黨、人民、政權、製度、領袖、革命的化身和代表,誰敢冒犯你,他就是在冒犯黨、人民、政權、製度、領袖、革命。忘言靜君,還有你,你們一直在那種社會裏生活,不曾進入過革命大熔爐,不容易領會我所說的一切。但是,這些,你必須牢牢記住和小心遵循,這樣,你才能適應社會主義改造,並在這個社會裏出人頭地。忘言和靜君是困難的。他們留下不走,是選擇了一條很可怕的道路。能夠走到什麽地步,就要看他們在這條鋼絲上怎麽個走法了。我們當然不去推他們落井,落了井也不去下石,但要離他們遠一點。”
仁傑的這番話,說得玉屏如夢初醒,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想了一會,怯怯地說,“有什麽辦法……幫助……他們……認真改造思想呢?”
“沒有。”仁傑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他又加了一句。“忘言不是那種見風使舵投機鑽營的人。說句老實話,這是品性的優點,但這會毀了他。”
“毀了他?”
“一點不錯。毀了他。”仁傑絕對肯定地說。“你聽我說。以後我 永遠也不會重複這些話了。對外人,我也絕不會承認說過這些話。對你,我必須說一說。共產黨的革命,尤其是得了天下以後,不要你們
這些知識分子坐在書齋裏進行獨立思考,然後根據你們自己頭腦的判斷去確認是非,去讚成或去反對。革命要求全體人民無條件地聽從、服從、跟從,這樣才能凝聚最大的力量去建立領袖心目中的正義和黨
所要達成的目標。讓所有的人都去自由思想自由建言,那樣當然很對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胃口,但是,那樣的話,就會嘰嘰喳喳,各說各
話,你要燒餅我要饅頭,永遠沒有統一的意誌,永遠四分五裂,所有的力量都被抵消完結。忘言,是不會理解和接受這一點的。”
玉屏思考再三,認為除了百分之百聽從丈夫的指導外,沒有別的辦法。
“你聽我的話,就有你的前途和好處。反之,你也要倒黴的。到時,我也愛莫能助。”
想起這一段對話,玉屏即刻後悔自己對靜君太過推心置腹了。
在丈夫跟程俞之間,她當然選擇跟丈夫走的這條康莊大道。因為仁傑已經對她兌現了他的諾言:她很快就得到了提拔重用,而且有了很好的生活待遇。雖然仍無理想的夫妻家庭生活,但不得已而求其次 ,這樣也頗不錯了,人性裏的某一種欲望,已經意外地大大滿足了。 她確實已經開始享受革命的勝利成果,已經成為新生政權中一名獨當一麵的領導幹部了。
自己的革命領導幹部的立場,是不能不站穩的。
她深為自己在靜君麵前的失言而惱恨。
沉默一會後,她突然變了腔調。“嗯,我說,靜--嗯--俞老師,很對不起,我很忙,不跟你多談了。而,而,而且,以後,恐怕,也不會有很多時間,機會,來接待你了。再見。”
靜君嚇了一跳,不知這種突變緣何而起。但是她極能調整自己,也能靈活應對。“好。那麽,告辭了。你自己保重吧。”
走在回家路上,靜君懊喪之極、疑惑之極、迷惘之極。她覺得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自己一向以為十分了解的搞革命的人。革命的信仰,革命的經曆,革命的特點和革命工作的性質,一定把他們的質地打磨得跟一般人大不一樣了。然而,他們的大部分可以見得到的行為模式,卻又跟那種一下子發了財發了跡的人沒有什麽不同。
(三)
靜君僅僅把這次會見的簡單經過告訴了忘言,一些態度神色的細節,她則隱去不說。她知道忘言在某種意義來說是相當脆弱的,她不忍讓那些繪聲繪色的內容給予忘言以精神上的刺激。然而,忘言卻無法避免在自己的遭遇中受到更大的刺激。
在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之初,一次忘言去一所大學集中聆聽一個動員報告。事前未被告知報告者是誰,不過參加會議的大學教授副教授們都認為,無非是上海市委或者市教育局的某位領導。
主席台上的眾領導們早已就座。當一位主持會議的書記大聲宣告說“黨中央書記處的代表、著名的文史哲學者、馬列主義理論專家邱仁傑同誌專程從北京來上海給我們作重要指示!”時,程忘言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嚨口。他感到一陣昏眩,隨著全體起立時,幾乎軟癱了下去。
他受到的刺激,第一,仁傑來到上海,從來沒有給自己打過招呼,看來是已經徹底翻臉不認人了。第二,忘言絕對沒有想到,如今仁傑已經處在這麽高的地位,自己坐在黑壓壓一大片幾千人的觀眾席裏,顯得何等的卑微和渺小。台上台下的距離,是多麽的遙遠啊。第三,談到思想改造,他,仁傑,是權威的改造者,而自己,則是有著“原罪”的被改造者;這兩者的相對關係,真是思想意識的優質和劣質
之分嗎?抑或隻不過是當官的與做老百姓的之分?
憑心而論,如果台上做大報告的首長是位素不相識的人,忘言是不會受刺激的,因為那人跟忘言毫無關係。但是,現在,那人是仁傑,忘言心裏就充滿了委屈、充滿了不服氣。這是知識分子的痼疾與通病,是很難免除的。
隨著掌聲的漸漸靜息,忘言的心緒漸漸平複。
他,仁傑,治學的嚴謹和鑽勁,是不可否認的;他的學問之深之 廣,也是自己素所折服的。他從事革命,多少年來,舍棄一切,曆盡艱困,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精神,自己更是望塵莫及。他的成就和地位,老實說,絕非竊據,亦非偶得。對此如有嫉忌之心,那是極不光彩的。至於照顧過他的妻女,那是朋友的份內之職,若是視她們陷於饑寒與險境而不顧,那還算是人嗎?做了份內之事而伸長脖子等著感激和報答,那又豈非小人之尤?想到這裏,忘言釋然了。
他開始仔細觀察在台上麥克風前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談的仁傑。這是解放以後忘言第一次見到仁傑。
仁傑顯然胖了,已經不見從前那種“一套衣裳晾在一副竹架上” 的樣子了。頭發已經半禿,光光的前額被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映照得閃閃發亮;身上穿著一套藍色的布中山裝,雖然並無高級幹部的裝束,
但是意氣之間顯現出來的非同一般的氣質,忘言是感覺得到的。他的語氣是溫和的,語調是從容的,沒有那種小人得誌的趾高氣揚腔調和居高臨下莫測高深的哼哼哈哈;他口齒清楚,語言簡潔,態度謙恭, 一點也不激昂慷慨,更不聲色俱厲。這得力於他曾當過大學教授。忘
言想。他對仁傑已經開始由讚賞而至佩服了。
仁傑的報告獲得極大的成功。上千名大學教師感動、激動得無以名狀;一致承認,聽此報告,如浴春風,如沐甘霖;黨的政策,對知識分子思想意識的瘠地旱田,真是一場及時透雨,使大家猛然醒悟 ,倘不刻苦改造,脫胎換骨,那就真的豬狗不如,隻有死路一條了。
聽到這些都在高校係統教書或做事的知識分子如此誇讚和奉承仁傑的演講,忘言即刻又是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心裏充滿了鄙夷。這使他連帶著討厭起剛才還不很強烈反感的仁傑的口音來。仁傑早年是一口蘇南鄉音的,在上海如許年來一直無法改掉,上課、講話,不免顯得鄉氣十足,加上他的笨手笨腳,益發一副土頭土腦的樣子,在當年上海的交際場合,確是受足白眼的。好在仁傑一門心思做學問,不想常常贏得美人的青睞,所以對此倒也不甚介意;有時還故意出點洋相,惹大家哈哈一場。這次,如今,令忘言刮目相看的是,仁傑居然講得一口當時中共巨頭通用的兩湖川陝中帶點贛音的共產黨官話,這太令人吃驚了。“由此可見,人,除了天生的本性之外,什麽都是可以 改變的。”忘言想,“仁傑確實改變了。”在台上,他那笨手拙足的模樣完全不見了,代之的是一種從容,一種優雅,一種隻有處在“會
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高峰才能有的氣度,再加上那種中央首長式的語音聲調,偏又說得那麽溫和,那麽客氣,使得一千多名原先戰戰兢兢地坐在台下等著自己卑汙靈魂裏的腐朽東西被一一指陳出來痛
加批判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不由得不受寵若驚從而感激涕零了。忘言厭惡這些。他厭惡人雲亦雲,更鄙夷趨炎附勢。仁傑講話的內容並無新意,不過是彈得比較動聽的老調而已;可取的是他的平等待人的態度和不帶敵意的誘導。這原也是起碼的,應該的,沒有什麽值得驚喜交加的。忘言憎惡知識分子承認自己的思想靈魂是醜惡的這種由別人灌輸進去的成見;他讚同思想改造,但隻是承認兩種不同社會的信仰本質和價值觀點是相異的,因此我們需要轉變這一點,而不是隻因我們未曾加入共產黨的隊伍,我們對於新的社會主義社會就是天生邪惡的;我們是罪人,我們能夠活下去,有口飯吃,還能工作教書,是黨和人民政府的恩典,是我們的幸運。忘言絕對不能苟同這種觀點。因為這種觀點第一把知識和知識分子放在了敵對的地位。第二,知識分子絕對不同於在戰場上捉來的國民黨降將;相反的,在過去,長期以來,多數的知識分子是同情工農群眾支持革命反對舊政府的。而況,新的社會,要建設得比以往任何時代更正義更民主更繁榮更富強,就一定要比以往任何時代更需要更重視知識和知識分子才行;拿中國有五、六億之多的龐大人口來說,知識分子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政府如若真有遠見卓識,對知識分子應該大力扶植和愛護才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甫停,英美和蘇聯等國,都曾迫不及待地拚命搶奪納粹的科技知識分子,就是為了發展自己的軍事工業;由此可見,知識分子,不論其意識形態為何,在誰的手裏就可以為誰所用。中國的領導假使也有斯大林、羅斯福、邱吉爾那樣的見識,就應該非常重視和善待以人口比例來說實在少得可憐的知識分子才好。 散會後,忘言感想複雜情緒波動地擠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的人群 ,正待走出大樓,一個人叫住了他。
他駐足回頭。
是自己單位的中文係教研室黨支部書記,女性講師柳葉舟。她曾是忘言的學生,抗戰勝利那年進校,一九四九年畢業,中共地下黨員。她對程教授是一向十分敬佩,也非常尊重的。
“程老師,回學校?一起走。”葉舟看上去總像一個學生而不像一位大學教師。莊重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就輕盈了,老式的皮包提在她手中就時髦了,嚴肅的語言到了她嘴裏就輕鬆了。
“不,我,我有點疲倦了。”忘言說,“想回家休息一會。”
“禮堂裏有點悶。”她的臉上紅紅的,是悶熱引起的上火。“出來冷風一吹,就好了。”
“我不行,我吹著冷風,很容易傷風,尤其是一陣熱,再著涼。”
“那你快回去吧。”她又加一句,“真想跟你談談。現在,平時,倒是不大有跟你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了。”
忘言站住了。他定定地瞧著葉舟。
他近期以來變得有點神經過敏。葉舟雖然曾是相當親近的門生,但她如今是頂頭的黨領導了,她講的每一句話,忘言都不再像以前那樣地看待了,他總要多想一想,玩味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的什麽含義、目的和作用,尤其是其中是否帶著一種壞消息的徵兆。“你要找我談話?”他的臉色裏露出一絲怯意,“ 那好,我們可以……另約一個時間……”
“不是!沒有呀!”葉舟急了,“不是那個意思!誰要約你談話啊。”她解釋說,“我,我是覺得,這一陣子,我們好像疏遠了。也許是我不好,不夠主動……”
忘言猶如丈二金剛似的摸不著頭腦,愣在那裏沒有語言。
“我雖然留校工作了,但還是你的學生呀。難道不是嗎?”葉舟誠懇而熱切地說,“回想從前,我們不是經常開口千言離題萬裏地暢談的嗎?”
“是的是的,但是,那是從前啊。現在,現在……”
“現在又怎樣呢?你總不能否認做過我的老師吧。”
“不會,不會,怎麽會呢?”忘言稍有釋懷,“你是不錯的。在我的學生裏,你是,你是,很優秀的……思想又好,不,不,我是說, 政治上比別人先進……”
“老師,現在,不要講這個,好不好?”葉舟說,“我,這一、兩年,有時也不免覺得苦悶……”
他們兩人邊說邊走,已經走到直通大門的林蔭道上。忘言聽到此言,覺得非常驚異,“為什麽?怎麽會呢?”
“我覺得,我的工作--不過就是工作而已--使我跟別人,包括你老師的關係,都有點變了。”
“沒有啊,我怎麽不覺得?”
“你程老師什麽時候學會騙人了?你在騙我。”
忘言狼狽了。他的確撒了謊。“對不起,”他喃喃地慚愧地說。
葉舟又說,“剛才我聽了邱仁傑同誌的講話,受到了很大的啟發……”
果然圖窮匕現了。忘言想。做領導的人的確是有一套的。他們先 跟你拉拉感情,說得你心裏沒有了防範,便一下子直奔主題。她不過是要聽聽我的反應,摸摸我的底罷了。對了,共產黨是要了解、管理、統製每一個人的思想的,尤其是知識分子的思想。
忘言立刻緊張戒備。他笑著,但笑得極不自然。“什麽樣的啟發呢?說給我聽聽,也讓我受點教育……”
“喔唷,老師你怎麽這樣講?”葉舟扭過頭來看著忘言。“以後不要這樣子對我說話好不好?你是老師,是長輩,是長者,我,至少我個人,永遠這樣看待和對待你。至於其他的什麽關係,如果的確存在
,那也不能取消我前麵所說的那層關係……”
忘言突然傻頭傻腦地說,“這……就是你所受到的啟發?”
葉舟定睛凝視忘言。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要請眼睛來幫忙判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