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鳳
舒麗娟在電影公司工作,鄰居妹妹阿鳳總是不離口的“明星、明星”讓她覺得很可愛。
來到攝影片場,舒麗娟囑咐阿鳳千萬別亂跑,也別碰裏麵的設備。
滿眼興奮的阿鳳點頭答應,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看著人們忙碌。
演員還沒就位,不遠處的導演朱石麟正在指揮清場,一轉身瞥到了角落裏的姑娘:眼睛透亮清澈,身姿小巧動人;視線對上時不見慌張,隻微微羞澀後展唇一笑。
這樣的女孩如果不在鏡頭下展示一番,好像就是一種暴殄天物。
朱石麟工作進行到一半,到底還是忍不住將阿鳳叫到跟前。
“朱先生就問我今年多大了,是誰帶我來的,又問我想不想拍電影。”
阿鳳滿眼的躍躍欲試,在鄰居姐姐舒麗娟的陪同下換了衣服化了妝。
《龍潭虎穴》中一個低眉順眼,聲音清甜,身姿窈窕的小丫鬟這就樣出現在了銀幕上。
偷偷告訴姐姐這件事,姐妹倆蒙在被窩裏激動了好久。姐姐說,你一定要去當明星!
阿鳳小心翼翼地向父母說出自己的想法,導演朱石麟在旁幫腔。
“家裏有生意,吃穿並不發愁。他想我學些知識,將來找個好人家。演戲是拋頭露麵的,他並不讚同。”
可平時乖巧懂事,嬌俏天真的姑娘一旦倔脾氣上來也是誰都拉不住的。
姐姐相幫說情,母親看孩子幾頓飯都不吃飯也開始說情。
就連平時不怎麽回家的大哥知道這件事,也勸爸爸讓小妹試一試。
“他說我就當玩一玩最好別紅,紅了是非多。如果受委屈了就趕快回家,他養活得了我。”
1941年,帶著對未來的幻想,阿鳳在父母的陪同下與朱石麟簽訂下3年合約。
英茵出演女主角“梅香”,王丹鳳出演男主角“雄民”的表妹“潘慧珍”。
雖說“潘慧珍”戲份不多,但其單純甜美又清麗的樣子還是讓導演兼演員的屠光啟眼前一亮。
接下來,受屠導邀請進入《新漁光曲》劇組,化身女主角漁家女。
憑著自己對人物的揣摩和理解,王丹鳳將一位受盡剝削,雖窮苦但善良的美麗女孩演進人心。
《新漁光曲》上映後引起了巨大的群眾關注。17歲被影界冠上“小周璿”之稱,王丹鳳一炮而紅。
1942年出演4部劇,1943年出演7部劇。從《春》《秋》《萬紫千紅》到《兩代女性》《合家歡》《三朵花》……
1944年一部桑弧的《教師萬歲》讓王丹鳳的人氣再度走高。
“卜萬倉導演讓我準備一下演‘薛寶釵’,我嚇了一跳。因為周璿演的是‘林黛玉’,袁美雲演的是‘賈寶玉’。這兩位都是我的偶像,我真是又緊張又開心。”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她不停研讀名著,甚至到金城大戲院看話劇,偷偷學習。
“我不拍戲的時候很少出去,我母親說做人要老老實實,謹慎一些,別給自己惹麻煩。”
沒想到平時不出門,就那麽出門幾次,王丹鳳就給自己惹來了一份情緣。
那天,坐在位置上喝茶的王丹鳳就像一幅畫,讓柳和清第一次嚐到了心動的滋味。
柳和清利用關係,問出了王丹鳳家的地址,之後直接登門。
“向家裏的阿姨要了一張我的照片,確定後他就天天來……”
雖說行為相當冒昧,但才20歲的女孩並不覺得冒犯,反而覺得新奇。
今天帶來一本名著兩人共讀,談感受。明天說得了一塊好硯台,忍不住想要分享,兩人在王丹鳳父親的書房各寫一幅字。
王丹鳳貌美但從不“恃美行凶”,沒有與任何人起過糾紛,有過情感緋聞。
柳和清家中顯赫富貴,但本人愛惜羽毛,作為楊絳先生的小師弟也很喜愛文學。
優秀的人自然相互吸引,況且柳和清從不掩飾自己對於王丹鳳的喜歡和珍視。
演完《大富之家》和《丹鳳朝陽》,王丹鳳回到家就和前來拜訪的柳和清撞上。
言笑晏晏的王丹鳳要求“咱們在一起不可以對外公布”。滿心歡喜的柳和清自然無有不應。
從《莫負少年頭》《人海雙珠》到《民族的火花》《終身大事》……王丹鳳高調發展事業,低調培養愛情。
1947年化身《青青河邊草》中的“藍菁”名聲大噪。
第二年,受長城電影製片公司邀請到香港發展。出演導演程步高的《瑤池鴛鴦》,和著名影星胡蝶合作《錦繡天堂》,與張翼搭檔《無語問蒼天》。第一次登上話劇舞台,在《日出》中演繹“小東西”……
全國迎來新生活新氣象的這一年,王丹鳳已經出演過近40部戲了。《瓊樓恨》《海外尋夫》等電影更是走出國門來到東南亞。
1950年香港電影劇團將王丹鳳、韓非、陶金、劉瓊組成團體,派往廣州到部隊慰問演出。這次演出給25歲的王丹鳳以極大的感觸——她想拍歌頌祖國的電影。
正巧這年年底,未婚夫柳和清表達想要結婚的念頭。於是推掉香港製片公司的續約回到上海。1951年,結束7年戀愛步入婚姻。
那一天,上海各界人士匯聚一堂,香港報刊也對此大幅報道。企業家的女眷們說王丹鳳嫁得好,男方有才有貌有錢,還專一。王丹鳳的影迷們高呼柳和清有福氣,能娶到萬千人心中的“神女”,恩愛有加。
不管別人怎麽說,王丹鳳和柳和清的眼裏始終隻有對方。
1952年至1956年陸續生下4個女兒,但不幸夭折了一個。
在此期間王丹鳳加入了上海電影製片廠,但也沒有拍攝一部影片。隻在照顧孩子的間隙,將舞台劇《雷雨》中“四鳳”一角獻給觀眾。
1956年,上影廠將巴金先生的《家》拍成電影。王丹鳳再次回到熒屏中,以堅貞剛毅的“鳴鳳”,宣告複出。
走進《護士日記》,將中國第一代女護士“簡素華”的形象樹立起來。也把《小燕子》唱響大江南北。
《海魂》《你追我趕》《春滿人間》《風流人物看今朝》《女理發師》。用演繹記錄時代,38歲的王丹鳳被評為新中國“22大明星”之一。
在此期間,王丹鳳與丈夫柳和清曾經受過兩次巨大的考驗。
一次是因為柳和清的家庭被劃分到了別的隊伍,以至於被下放到浦東一家化工廠工作。王丹鳳一邊照顧孩子一邊為丈夫奔波。
“他從來沒有做過那些活,全靠力氣拉扯,運送原料。每天工作超過9個小時,工作完了還要接受思想教育。”
“我托熟人幫忙送東西進去,他回來說我丈夫很樂觀,幹活雖然不太熟練,但態度踏實,裏麵的人沒有為難他。”
有段時間,有人衝進家裏搜來搜去,對她危言誘導,要她站穩階級立場。她表態絕不會和丈夫劃清界限,強調自己丈夫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以接受調查,但不接受不白之冤。
好不容易盼回來了丈夫,兩人還沒來得及好好敘話,王丹鳳便被帶到了新橋公社進行勞動改造。
換下丈夫為自己挑選的最合適的衣服,穿上統一的粗麻工裝,從沒幹過農活的王丹鳳,就拿起農具走向了田間。
在公社勞動改造,居住的地方並不統一。於是柳和清就將孩子托付他人,自己在公社附近租了房子,朝夕相處陪伴妻子。
“日子苦,我在沒人的地方還哭過。但我從沒有想過認下那些所謂的錯,我孩子還等著我,我丈夫還陪著我。見到他我就覺得哪怕日子再不好,未來總有希望。”
好不容易上影廠的擔保起了作用,王丹鳳又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工作。
沒想到1964年,北方昆曲劇院排演的《李慧娘》被扣上了帽子。
而有北昆參與的電影《桃花扇》也厄運難逃。所有主創人員全被牽連,王丹鳳成了“牛棚一員”,馮喆的藝術生命停止在了42歲。
那是王丹鳳人生中最為絕望的一段時光。因為她的關係,丈夫、孩子、父母、公婆紛紛受到牽連。無數次深夜痛哭、自責,都是柳和清攬住她一點點安慰。王丹鳳堅持不下去時,柳和清甚至用“不能放棄,你放棄了我也活不下去”為妻子變相打氣。
丈夫遇難時妻子沒有放棄,妻子被打倒時丈夫鼓勵支持。夫妻做到這種程度,還有什麽過多的要求呢?
慢慢接受了掃廁所,倒泔水,住草窩的生活,近6年的日子就是這樣在咬牙中度過的。
1978年,上影廠要拍攝《失去記憶的人》。導演黃佐臨找到王丹鳳,出於工作任務,王丹鳳參與之後,還主演了《兒子,孫子和種子》。
1980年的《玉色蝴蝶》是王丹鳳的謝幕作品。此時的她已經56歲了,從影近40年後正式宣布息影。
三個女兒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與丈夫也想要過自己的生活。
1982年和丈夫去往香港,創辦了“功德林上海素食館”。王丹鳳說自己要好好練一練廚藝,讓丈夫吃到最好的飯菜。
“我母親很在乎我父親。很多時候我和姐姐去看望他們,大家一起吃飯,桌上的菜不管有多少道,全都會是父親愛吃的。”
“我父母幾乎不吵架,他們更多的時候會溝通,如果有溝通不了的,我母親會先妥協。”
王丹鳳認為夫妻之間,如果最終想要達成的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沒必要一定爭個輸贏。
作為彼此的初戀,柳和清看王丹鳳的眼神始終如同當年那樣,滿是歡喜與珍重。
2016年,纏綿病榻的柳和清艱難地說:“抱歉啦,我不能繼續陪著你,你千萬不要太傷心,那樣我會很難過……”之後與世長辭。
三個女兒哭成了淚人,隻有王丹鳳強迫自己平靜。與丈夫相識72年,婚姻相伴65年,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陪伴左右,“我這一輩子十分值得,我很感激命運,讓他當年在戲院看到了我。我也很感激當年的自己,沒有辜負他的真情。”
2018年,帶著對丈夫的無限懷念,94歲的王丹鳳在上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很多人感慨這位老太太的事業人生。說她拿到過“百年優秀演員”稱號,中國電影“世紀獎”,金鳳凰獎和上海國際電影節“終身成就獎”。
但隻有他的子女和親人知道,年過90的王丹鳳,許多往事都忘了,甚至女兒的名字都會弄錯。可隻要問及她與丈夫的點滴,老太太總能沉浸在回憶裏,滿心歡喜地向人講述。
對她來說,熒幕上的輝煌已成過往,那是留給電影的。唯獨溫暖一生的愛情,才真真切切的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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