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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票的記憶

(2022-08-27 16:33:57) 下一個

 

漢嘉女1 2022-08-25 05:31 發表於四川

 

作者:聿之

 

幾天前翻騰抽屜,竟翻出闊別多年的幾張糧票。

  我小時候,家長們特別忙,不是大煉鋼鐵,就是“四清”下鄉,所以孩子們就往食堂一送,吃飽就行。我從小學一年級起就吃食堂,可剛開始時並沒有糧票一說,就是“錢”(後來叫菜票):二分錢一饅頭,三分錢一碗飯。吃完飯把統一製式的搪瓷飯碗往洗碗機裏一扔,一會兒它就從機器那頭滾出來,墜落在地上一個大笸籮裏,慢慢碗都成了崩瓷兒的了。後來有了糧票麵票,糧食就變少了。
  大概是我二年級的時候,所有的孩子被安排在一個專門的食堂吃飯,有個師傅從大人們用餐的食堂把飯菜用桶挑到這個小餐廳來賣。師傅歲數不小,頭上光光的,也說不上什麽慈祥,手還特緊,尤其是菜裏有肉的時候,所以不受孩子們歡迎。可孩子們也沒辦法不接受他,最多是躲在樓角齊聲罵他“禿瓢禿瓢沒有毛”,然後逃走,當麵絕不承認有過此事。
  有一回,禿師傅終於走眼了,把二兩一個的窩頭當一兩賣了,於是當日中午大家都飽餐了一頓,而且誰也不想罵禿瓢了。可好景不長,禿師傅很快發現了錯誤,於是當晚重新算賬,每個窩頭要補收一兩糧票。在去餐廳的途中聽說了這個消息,我們算是徹底懵了:晚飯隻有二兩的定量,補上一兩就隻剩下一兩了,豈不隻能餓肚子。在這個冬日的傍晚,我們又躲在樓角,希望奇跡發生,比如他因故離去,換個不知情的師傅,該有多好呀。
  然而最終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饑餓把我們送到了“禿瓢”的麵前。我把惟一的二兩糧票亮在手心裏,說明我的窘境。他讓我回家再拿糧票來,我告訴他,我已被忙於工作的父母送到工會辦的寄宿製“少年之家”去了。
  記憶中我那晚並沒有挨餓,禿師傅記了賬說以後再算,而“以後”好像是工會的老師從其他寄宿的女孩子那裏摳出了幾兩糧票平了賬。
  當晚若是我爸在,事情當然會簡單一些,可是我要是吃飽了,他肯定挨餓。那年月,他有時也讓我去食堂給他買飯,可從食堂到家的這段路,我始終要舉著這饅頭,這對我該是多大的誘惑啊!我當時大概還沒看過《豬八戒吃西瓜》,但我的思路肯定和老豬很類似。我總假設這個饅頭在屜裏蒸的時候會與其他饅頭發生粘連,而在炊事員拿這個饅頭給我時恰好把它的皮粘到了旁邊那個饅頭上,於是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一麵饅頭撕下來吃了。然後又有第二麵、第三麵和第四麵……有時這個饅頭整個外皮都被我吃光了。
  這種事情反複發生,但我爸從來沒有問過我。
  後來我又趕上了“上山下鄉”,由於算好了不去農村,到農場倒真的沒鬧過糧荒。最初去的時候,飯量猛增,當地蔬菜副食奇缺,因此三四十斤的定量也不夠,隻好請家人寄些全國糧票來。但在我內心裏,隻是覺得換全國糧票手續繁瑣,給家人添亂,也可惜了全國糧票裏包含著的那半斤油。後來隊裏的知青姐妹們支援,加之當地草木豐茂,種下三五寸長一節的木薯杆,幾年後便有豐厚的回報。至於那些木薯在當時的所有權性質,以及我們獲得木薯是否經過領導批準的問題都算不上個大事,所以也就很少再向家裏要糧票了。
  然而糧票的流通大約是與社會的控製相關的,因此在鄉下才知道糧票是不能隨便領取的,即使在賬麵上說這些糧票指標是屬於你的。
  一般說,那時每年大約隻在回家探親的期間,可以合法地領取到二十來斤糧票,因此這些糧票也顯得格外寶貴。我們這些城裏來的學生,慢慢也像當地人一樣,到縣城裏去之前,先從食堂稱些大米用手巾包好,到街上的飯店、米粉鋪吃飯時,先將所需飯量的大米倒入櫃台的秤盤裏,算賬時將米錢從總金額中扣除。
  印象中當時隻有火車上吃飯是不要糧票的,而途中一些不大的車站上,有一些農民會要求用糧票換雞蛋、玉米、水果。他們多數是在站台另一側的路基上,站上工作人員一來驅趕便做鳥獸散。當時他們大概是要三五斤糧票換十來個煮熟的雞蛋,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覺得他們開價過高。說起來頗不好意思之處在於,當時我們這些成夥的知青已經聽說了大幅度降低成本的秘訣,這秘訣就在糧票上。
  到站台上出售食品的農民很少有文化,他們對糧票的認識和對鈔票的認識一樣,是靠對花紋與顏色的分辨,而不是對麵值文字符號的識別。與鈔票不同的是,人民幣全國統一,糧票則各省不一。當地一斤票的顏色剛好與我們下鄉省份的二兩票相似,因此完全可能在慌亂中搞錯。由於蓄謀已久,我在路過省會城市時專門換了幾張二兩票,到達貴州、廣西之間時,我終於成功地用小票換回了一批雞蛋。交易過程是短暫的。雙方先討價還價,直到開車鈴響起,價格才終於談妥;然後是一手交糧票,一手交貨,票貨易手必須同時,否則很可能有一方在列車開動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利益漸漸遠去。
  不少曾被稱為“知青”的人有過這種經驗,記憶裏這些雞蛋均是在一片歡快中被分吃完畢的,然後便在打撲克的歡樂中將它淡忘。然而在今天,這種情形卻常常被已不再是知青的我記起,而且我會強迫症般地推想,這些不同省市的糧票在這些農民手上會產生何種結果。我有時也會給自己找到安慰,我會想這些狡黠的農民同樣將它在另外的場合“倒”出去;我會想也許他們自認倒黴,將它撕碎,拌幾句粗話拋入風裏。但我還是覺得這種玩笑開得有些殘酷,尤其是以後讀了大學,再後來也忝為人父的我,不免感到深深的羞愧。
八十年代以後人的飯量越來越小,糧票越來越多,但我仍然在年底的時候到糧店排長隊,將其換成新年度的票證,似乎是要鞏固某種權利。再後來北京糧票成了在北京混飯吃的資格,外地民工一度很是需要,因而農貿市場上可以用其置換各類商品。在支付小保姆、小時工工資之外再添些糧票無疑也頗具人情色彩。
但很快,糧票就很不值錢了:也許一斤糧票可當三分錢吧,一斤雞蛋便要換到上百斤糧票。這時我便與妻子非正式地討論起糧票的前景問題。出身曆史係的妻子常拿出深諳國情的口吻教導我說:“你放心,這東西不會取消的,糧票糧本和戶口本一樣,是治國之重器。”
  然而這糧票居然就被廢了,社會也沒有因此動蕩不安,糧食倒是一天天多了。願這樣的日子繼續下去,不要某一天又回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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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加州花坊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ar88' 的評論 : 曆史的記憶。
car88 回複 悄悄話 辱華!
加州花坊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Ohjuice' 的評論 : 也沒聽到過。
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五六十年代就有洗碗機?倒很先進!在上海可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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